老板拨弄着算盘珠子哗啦啦响,头也不抬地说:
“一块花边,你全部拿去。”
方振宇觉得划得来,捡了便宜,喜不自胜,但克制住了,不让喜色流露到脸上,假装吃了大亏似的,磨蹭了一下,提出一个要求:
“我也不还价,搭上刚刚那份永新县地图也给我,怎么样?”
老板还是没有抬头,转身取下永新县地图展开,看了几眼,折好,放在书堆里,爽快地说:
“拿走吧。你可要爱惜这些书、地图,我都做了记号,要是过段时间卖废品的又把这些玩意卖给我,我可不饶你。”
“记住您的话,大爷,您放心。”
“好,我信你。”老板说完,又转身把刚刚方振宇翻过的几张地图一起送给他。方振宇把一块花边付给老板,拎着老板捆好了的书和地图往回走。
他把地图一一张贴在卧室的墙上,把这七本地方志分类,精读的三本:宁冈、永新、遂川县志,泛读的两本,泰和、莲花县志,随时翻阅的三本,桂东、酃县、茶陵县志,还把自己这段时间搜集整理的材料,也放在桌上。买好直尺、三角板、圆规还有纸和笔,他要完成朱主席交办他的任务,亲自绘制好井冈山地区的军事地图。
方振宇是他们那一届云南讲武学校中绘图最棒的,他的绘图作业一直留在母校做范本,教官讲解绘图时,经常拿出来作为一个典型事例来宣扬。
方振宇研读地方志,研读地图,回忆他察看的山山水水,仔细回忆邢大山、小赣州、楚云海提供的各种情报,然后动笔绘制地图。从下午到晚上,从晚上到白天,一连三天三夜,他没出门,一张手工绘制的标准的井冈山地区军事地图就呈现在方振宇的面前。他吃饱、喝足,倒头就睡。待他醒来时,已是初四下午了。他对着镜子刮去胡子,又从水井里打上几桶水,就在后院里洗冷水澡。刺骨的井水刺激着他的每个神经末梢,冷得他哇哇直叫,又怕声音太大被邻居听到,他压抑着叫喊声。他的大脑浮想联翩,往事如画,一幅一幅展现在他的脑海中,不知道是哪一幅画,刺伤了他的神经穴位,他突然哭了起来,双肩耸动,热泪滂沱,惊天动地,毛巾掉入桶里,人傻坐在板凳上,一丝不挂。良久,他才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把澡洗完。
方振宇把物件整理好,把房间打扫干净,打开大门,让一缕阳光照进屋,他更加感觉精神萎靡不振,饥肠辘辘,回到厨房,能吃的都吃掉了,只剩下半桶大米。他便穿戴好,出门去找吃的。
究竟多长时间没有见着太阳?方振宇也记不清,他漫无目的地走在大街上,享受暖暖的阳光,街上行人很多,店家都开门营业,餐馆也都开张了。方振宇多日闭门在家,人困体乏,头有点晕,眼睛冒着金花,他在铁匠铺旁边坐了下来,马上就要开春劳作了,家家户户都把犁头、锄头、铲子等农具送到铁匠铺来修理一下,铁匠师傅忙得不可开交,看到方振宇坐下来,师傅停了手中的活,要徒弟去倒一碗水给客人喝,方振宇接过水,三两口喝干了,就和铁匠师傅聊了一会儿天,告辞了。他依然懒懒散散地行走在大街上,太阳快要下山,他的肚子咕咕直叫,饿得他出虚汗了,他抬起右手,擦了把汗,一步一步沉重地向东门走。饭馆都集中在东门,东门靠禾水,洗菜剖鱼方便。方振宇集中精力前行时,右眼余光看到街上行人里有一个自己熟识的人,他迅速地把眼光集中到这个女孩身上,她已经走出了正面视线,只能看到她的背影了,她上身着蓝底白碎花的短棉袄,下身穿黑色裤子,柔顺黑亮的头发挽在脑后。“这个女孩不是茶姑娘兰兰吗?”方振宇闪出了这么一个念头,顿时,他不知从哪里来了劲,转身朝茶姑娘走去,三两步,他就站在茶姑娘的面前,喘着粗气,茶姑娘看到方振宇,几乎就晕了过去,一个趔趄栽倒在他的坏里。方振宇就势抱住她,右手指赶紧掐她的人中穴,稍一使劲,茶姑娘慢慢就醒了过来,只一句“方大哥……”眼泪就流了出来,她自己站了起来,娇嗔地说:
“我到了万安、赣县、赣州、泰和、吉安,四处找你,昨天到这里,再找不到你,我就成叫花子了。”说完,眼泪更多,哗哗地掉在地上。方振宇掏了掏荷包,没有找到手帕,就用自己的衣袖给她揩眼泪。茶姑娘拖住他的袖子,把眼泪擦干,转而破涕而笑,头歪倚在方振宇的怀里,仰着头说:
“老天有眼,不让我当叫花子,要我过好日子!” “傻姑娘,我也找过你,楚云海说你回乡下去了,没有想到,你会那么傻,茫茫人海,你怎么找?” “老天不负有情人,心里有这个人,就一定能够找到,现在不就找到了。”
方振宇牵着茶姑娘的手往东门走,脚步比较快,茶姑娘走得吃力,娇嗔:
“把我拉到哪里去?我已经几天没有吃饭了,带我吃饭去!” “我也几天没有吃饭,我们这就去找地方吃饭。”
他们来到东门一个没有字号的餐馆,要了一钵狗肉,炖一只完整的鸡,炒一只完整的鸭子,红烧一只大的完整的红鲤鱼,炒一盘豆芽,热了一壶永新老酒。老板倒是细心,生了一盆火进来,把门一关,包间顿时就暖和了,弥漫着木碳火的香味。菜陆陆续续端上来了。狗肉是上午烧好的,热透了就行,上的第一道菜就是狗肉,接着上来的红烧大鲤鱼,豆芽。两个人饿极了,三下五除二就把一大半钵狗肉吃掉了,鱼也削去了一半,才想到冒着热气,散发着香味的永新老酒。方振宇先给茶姑娘筛,筛到半碗时停顿了一下,看了一下茶姑娘,茶姑娘瞟了一眼自己面前的半碗酒,并没有制止,方振宇又筛了点,停顿了一下,依然没有看到制止的眼神或听到制止的声音,他顿时把碗筛得满满的,然后筛满自己的碗。方振宇试着把酒端起来,酒太满了,端起来肯定洒掉一些,他舍不得,用筷子敲了一下两个人的酒碗,算是敬酒,望着兰兰深情地说:
“人生有三大喜事,金榜题名时,他乡遇故知,久旱逢甘霖。今天,不知我方某人哪一辈子积下的善缘,一天之内遇到两件,幸甚至哉!我敬你。”说完,脖子一仰,一大碗酒一滴不剩地进了他的肚子。
茶姑娘端起酒碗,叹息一声:
“大哥,我找你找得好辛苦哟!”一仰脖子,也把酒喝干了。
她从方振宇手中接过酒壶,先给方振宇满上,酒壶便空了,老板拎着另一壶热气腾腾的酒上来了,她跟老板交换一下壶,自己又倒了满满的一大碗。方振宇鼓出眼睛看到她,结结巴巴地税:
“这个酒有后劲的,你……你能喝那么多吗?”
“就不许我醉一回吗?”
“醉酒不是闹着玩的,那是很多天都难受,比大病一场更难受。”
“不醉这一次,我一辈子难受。”
她伸出手来,拉了拉方振宇的手,说:
“前几天我就想好了,禾川镇是我找你的最后一站。找到了,醉一回,没找到,我就去跳东关潭,听说,东关潭自古以来就是永新英雄豪杰走投无路时的最后选择,我跟他们做伴,不亏,想好了,把自己的身子永远的留在这里。老天有眼,让你在茫茫的人海中看到了我,我真没看走眼,你真是个有情有义的汉子。从此,我就跟定你,给你生一窝的男孩、女孩!”
茶姑娘的眼睛又流下晶莹的泪水。
方振宇的眼泪也出来了,滴到鼻梁上,掉进酒碗中,他傻傻地看着茶姑娘,竟然找不到词汇来回答,只知道哭着笑。
茶姑娘先吃了点菜,她似乎也特别喜欢吃狗肉,筷子总在狗肉钵里夹肉吃,她双手捧起酒,一饮而尽。
方振宇就像做梦一样,也机械地捧起酒碗,一饮而尽。
茶姑娘拎起酒壶,又要筛酒,方振宇缓过神来了,他接过她手中的酒壶,抓在手上。示意暂停,看着茶姑娘,慢条斯理地说:
“古人喝酒,讲究个细啜慢饮,那是品酒,夹菜,喝酒,都讲究个“慢”字,听不到声音,也没有大的动作,那是文雅,你淑女一点,我绅士一点。这样大碗大碗地干酒,那是贩夫走卒、武夫莽夫的喝法,是梁山好汉的喝法,一点诗情画意都没有,白白糟蹋酒。先暂停一会,说会话,吃点菜,待我们端正了喝酒的态度,再来饮。
说话间,鸡、鸭都炖好了,热气腾腾端上桌。
方振宇用筷子扒拉一下钵里的鸡和鸭,都炖烂了,他放下筷子,从沙钵里撕下一条鸡腿,又扯下一条鸭腿,放在茶姑娘面前的碗里,茶姑娘一手抓一个,一个咬一口来,不停地称赞:“好吃,好吃。”方振宇把潜伏在钵底的鸡屁股、鸭屁股取下,两口一个,一下子两个屁股都吃掉了,茶姑娘也把两条腿吃得只剩下骨头,她把自己的手洗干净,擦干,双手撑到下巴,调皮地说:
“绅士,可以喝酒了吗?”
方振宇抓起一张草纸,擦去手上的油,给茶姑娘和自己筛满酒。
茶姑娘嘴对着酒,轻轻地抿一口,没有发出声响,又轻轻地抿一小口,还是没有发出声响。方振宇仔细地看着,禁不住笑了起来,茶姑娘装傻,反问到:
“怎么,我喝得不淑女吗?”
“淑女,淑女。”方振宇伸出大拇指称赞道。他也试图慢慢地一小口一小口地喝酒,尝试了几下后,他觉得不过瘾,特别难受,就端起碗,一口干。
茶姑娘看着他滴酒不剩的碗,问到:
“这样喝酒,绅士吗?你属于哪个‘夫’?”
“我本来就是武夫,一介武夫。”
“你是武夫?那我还是孙二娘呢!”
茶姑娘端起碗,也一饮而尽。
方振宇自知失言,赶紧借筛酒来掩饰过去,他又在琢磨怎样安排眼前这位茶姑娘。放在禾川镇是万万不可的,保密纪律不允许,他的身份很快就会暴露;放回到遂川,肯定也不行,再一个,自己看她也不方便,放到吉安去,对、把她放到吉安去,看她方便,找个事做也不难,对自己的工作也不会妨碍!今晚,住哪里呢?肯定不能去自己的住处,目前,只有谢忠山、贺彤文和朱三株知道,他不想让第四个人知道,虽然这个兰兰马上就会成为他的老婆,也不行,还是找个客栈住下来,明天,或许可以多住几天,适当的时候就把她送到吉安去安顿下来。想好了这个万全之策,方振宇便心无旁骛,集中精力吃饭、喝酒。
两大碗暗红色的酒又呈现在两个人的面前。茶姑娘嘴巴挨到碗,正想用力喝一口,方振宇说先吃菜,两个人都几天没有吃饭,喝多了酒,肯定会出问题。茶姑娘很听话地抬起了头,老板把所有的菜热了一遍端上来,每个菜都冒着热气。狗肉里添上了许多豆腐。方振宇帮茶姑娘盛了一碗狗肉豆腐,自己也盛上一碗,要茶姑娘吃。茶姑娘先用筷子夹了几块豆腐吃,连连称赞说好吃好吃,就用调羹挖得吃,三五下就吃了个底朝天,她又盛了一碗,很快又吃完了,吃的鼻梁和头发稍都流着汗珠。方振宇也不示弱,连吃了好几碗,偌大的一钵狗肉、狗肉串豆腐吃了个底朝天。
方振宇端起酒,提议:
“我们各说一句话,把这碗酒干了吧,分两口。”
“不注意淑女、绅士形象啦?”
“那就为淑女、绅士干杯吧!”方振宇一说完,就喝了大半碗,茶姑娘也喝了大半碗。
他们各自都吃了点菜。
茶姑娘端起碗,还站了起来,说:
“为我俩新生活的开始,为天下有情人相聚,干杯!”
“说得好,说得好呀,为我俩新生活的开始,为普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干杯!”方振宇也站了起来,两个人的碗碰了一下,一起喝干酒。
一坛八斤的永新老酒喝干了,一桌子的菜吃了个底朝天,一大铜脸盆的饭吃掉了,两个人酒足饭饱。这时,天也黑了下来,方振宇结清账之后,牵着茶姑娘走了出来,她在杂货店里买了香皂、毛巾和茶姑娘来到一个客栈,茶姑娘的酒量相当好,喝了那么多的酒,一点醉意都没有,只是比较兴奋。他们一踏进房间,茶姑娘就把门的插销插上,三下五除二,把自己的衣服剥得一丝不挂,又把方振宇的衣服剥光,两人尽情的享受着男欢女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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