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好,你们去查,我来给军爷做夜宵,查完了,你们喝一杯再走。”几个军爷笃……上楼来了,女主人又大声叫:“细伢子,细伢子,起来炒菜。”“起来了!”细伢子恶声恶气地回答。
军爷擂开一间一间房门查房,大家都敢怒不敢言,打开门,让这两个军爷检查,点点早已把自己穿的女人的衣服挂到了窗外的钉子上,房间是看不到的,其它的东西是经得起检查的,她故意拉开门的木栓,让他们一擂门,就可以自己进来,她背对着门,找来《三民主义》书皮包住的《新学制国语教科书》,她在想应对之策。
“咚咚咚”,声音很响,“查房!”声音很横,轮到擂点点的门,一路过来,只有这间房一擂就开,还一直亮着灯,两人一惊,敲开门,迎面坐着一个英俊青年,他们又敲了一下门,声音小了些,“查房。”声音柔了一些。点点慢慢站起来,转身对着他俩,点点玉树临风,气宇轩辕,桌子上《三民主义》的书也清晰可以看到,两人又一惊。
“先生是干什么的?”高个子兵问到。 “先生来我们吉安做什么的?”矮个子兵问到。 “你们是干什么的? 三更半夜查什么房?”点点并不接他们的话,反问他们。 “我们是奉命查房。”高个子补充说,“我们是城防司令部的。”两个人的声音柔了很多,刚才的横劲不知跑哪儿去了。 “是奉杨师长的命令查房吗?”点点质问,是标准的南昌口音。 “是!”矮个子回答。 “不是!”高个子手肘兵动了动矮个子的肩膀说。
两个兵仔细打量了点点,一身书生装,胸前挂着派克自来水笔,床边的皮箱也是高档货,不是一般的人家买得起的行头,点点穿的皮鞋是当下南京最流行的,泛着黑光,戴的帽子是黑皮的,也是高档货,他们又对点点平添了几分敬畏。
点点把椅子倒过来坐下,故意露出手表,用带有很浓的云南口音的南昌国语说到:
“三更半夜,不经主人我允许,擅自闯入我的房间,你们知道违背了民国的哪条法律吗?”
两个兵站得更紧些,都摇了摇头。
“私闯旅社客人房间,等同私闯民宅,还扛着根烧火棍,企图武力抢劫吗?蒋委员长的民族、民权、民生的三民主义,你们条条都违背,身为一个军人,三更半夜私闯旅社,不去保一方平安,反而武力勒索老百姓,这与外寇和土匪有什么区别?你们这种行为丢我民国军人的脸,是彻头彻尾的恶棍,这跟军阀有什么区别?”
“我们俩知错了。”两个兵老老实实地承认错了。
“知错就得改,快滚下去给人家道歉,类似的事情不要再发生,今晚的事,要不要我跟你们杨师长说说呀?报上名来。”
“不敢,不敢,长官,我们走了。” “快滚,帮我把门带上。” 不久,楼下传来了女主人的声音: “军爷,吃了夜宵再走吧?” “不了,不了,谢谢,谢谢……”几个军人灰溜溜出去了,院子的门也关上了。
点点观察到这几个兵确实走了,她才安下心来,正准备关灯睡觉,又传来了笃笃笃上楼梯的声音,直到她门口,换成了有礼貌的轻轻的敲门声,并轻声问到:
“先生,还没有睡下吧?我想请您喝杯酒。”
点点快步走到门口,打开门,一位中年男子端着一个托盘,托盘上放着四碗菜,一壶酒站在门口,他头发长而乱,脑门上被毒打过,留下的暗黑色疤,还没有褪尽,戴着黑框眼镜,穿蓝布长袍,穿棉布鞋,个子比较高,背略有点驼。点点用手指头指了指自己,问:
“先生,您是说请我吗?”
中年男子点了点头,态度非常诚恳。
“怎么无缘无故请我喝酒?”点点问道。
点点闪出一条路,让中年男子进来,他老婆端着个小方桌,夹着一个凳子,另一只手也端着一钵菜,进来了。两夫妻非常麻利地摆好桌、凳,又把热气腾腾的五个菜放在桌上,女主人笑了笑,退下去了。老板坐在点点对面,给两人的杯子筛满酒,满满的两杯,他端起酒杯,站起来,毕恭毕敬地向点点敬完酒后,一饮而尽,点点也一饮而尽。点点喝过米酒、酒酿,还没喝过烧酒,一杯烧酒下去,她连咳了好几声,眼泪都咳出来了,老板有点过意不去,再筛酒时,只把自己的杯子筛满,点点的杯子连半杯都不到。
“先生可能平时不爱喝酒,让你受苦了,您少点,多吃菜。”老板指着菜说。
点点看着菜,那都是吉安的好菜,甲鱼、中华鲟、大河虾、乌山鸡和野鸭。点点夹了一块大的甲鱼吃了,真好吃,跟爷爷的做法不一样。
老板又要敬酒,点点急忙按住老板的手,说:
“老板,这回,该我敬您了。她接过老板的酒壶,给自己加满酒,敬老板,一饮而尽,又连咳了几下,老板赶紧拍她的后背,点点不咳了,他一口把酒喝光。
点点给老板加满酒,待要给自己杯子加满时,老板不让。
“先生,看得出您是个好人,酒少喝点,今天,您真给我出了口恶气。打去年四月十六日,叶剑英将军在小店发出了反蒋通电后,我这里就没消停过,那些白军呀经常来打、砸、抢,家里值钱的都拿走了,不值钱的砸碎了,就差一把大火烧了我这栋房子。我老婆打得一个礼拜起不了床,我关了三个月,卖了五亩地才保出来,那些当兵的隔三差五地来查房,又要吃,又要拿,菜不好,酒不好,翻腕、砸碗,桌子都踢翻。老天呀,我犯了什么罪呀?不就是人家在我店里发了个电报吗?我管得了人家吗?国共两党原来是兄弟,天下打下来了,就杀自己的兄弟,血流成河呀!人家哼都不能哼一声,这是哪门子歪理邪说?现在是什么三民主义呀,说句您不爱听的话,现在是杀人主义,是抢劫主义,是流氓主义,这是对孙中山三民主义赤裸裸的背叛!官、兵都胡作非为,鱼肉百姓,这怎么能成为一个国家呀?这样的国家能长久?原来,我们盼着北伐军来,北伐军攻城的时候,我们都出过力,他们进城我们还挥舞小旗帜到城门口欢迎呢,嗨!可没想到,会是这样!”老板流下了混浊的眼泪,自己喝了一杯闷酒。
两人杯来盏去,把一壶酒喝干了,五钵菜也吃去一大半,老板似乎找到了知己,把自己郁积内心那么久的话都倒了出来。心里似乎轻松了许多,脸上的表情也放松了,他还要打酒热菜,被点点制止了,老板只好依了点点的意见,不再喝酒。老板娘从楼下上来,打扫好点点的房间,临出门时,两夫妻恭恭敬敬地把点点交的房钱,原封不动地退回给她,任点点怎么拒绝,他们就是要退,点点只好先收下。走时,老板交代:
“明天,包括以后,有事尽管吩咐,住他家的店,永远不收房租,吃饭收半价。”然后,笃笃笃下楼去了。 点点重又下楼洗脸刷牙,回房间关灯睡觉。
老板夫妇怕出意外,又找来两根长木棍撑住大门,双双坐在厨房烤火,直到天亮,点点退房,吃完早饭,他们才去睡觉。点点把房钱、饭钱放在老板家厨房的方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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