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绷紧了脸,说:“不会吧?就为这点臭钱,居然枪毙了?”
立刻有人笑了:“哪会呢?这是做戏给大家看......”
还没说完,却看到矮个子回来了,他的后面是几个士兵,那些士兵拖着一条死狗,不,是死狗一样的人,正是那个胖子。
大家无不吃惊,都交了钱,急急走了。身上没带钱的,也签下名字,一走了之。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门外站着的乞丐,也不敢进来了,恋恋不舍地逃离这是非之地。走为上策!
人走得差不多了,那胖子也醒了。他被吓得晕了过去。原来矮个子推他跪下,然后让人用枪顶着他的后脑,随后,矮个子叫:“放!”枪便响了。胖子一听枪响,便晕了过去。其实,胖子脑后的是空枪,开枪的人只是应和矮个子的叫声,朝天放枪,胖子便软在地上,不省人事。
胖子醒来便哭,他说:“我不想死,我不想就这样死了!”
矮个子过去,朝他脸上就是两巴掌,骂:“好好的哭什么?你哪儿就死了?”
胖子用力捏自己大腿,哎呀,痛!他知道自己还没死,不由笑了起来,捂着头便跑,而且一直走“之”字。他怕矮个子在背后打黑枪。
杨伟绩让人把众人捐献的钱都装进箩筐,抬进他的内室,让他严加保管起来。一路上,他跟着那个箩筐走,寸步不离。
“十八靓”还在,她就隐藏在柜子里。等到那些押送“捐款”的人退出去,她便闪了出来。她眉开眼笑地盯着箩筐里的钱,一高兴,居然把钱倒在床上,然后睡上去。她感到压着钱睡觉,一定会做个天下最快乐的梦。她可从来没见到过这么多钱。
杨伟绩也笑逐颜开,说:“小心点,别把钱睡没了。”
“钱又没脚的,任我睡也不会跑掉呢......什么声音?”
杨伟绩侧耳细听,脸上绷紧了
外面,张大口在叫“十八靓”的名字。他要从公署把“十八靓”叫出去。
这种脸,一个堂堂的县长如何丢得起?
幸好,公署有后门,杨伟绩把“十八靓”从后门送走了,然后让人把张大口叫了进来。
杨伟绩单刀直入:“找谁?”
“还有谁?找我老婆呀,我老婆不见了......”
杨伟绩把外面的几个人都叫进来,打开所有柜子的门,连床都翻了过来,让张大口看,问:“有你老婆么?”
张大口摇头,想回家。
杨伟绩让人把他扯住,带他到厨房里看、到柴房看、到每间房子看,甚至,还故意把墙角的砖头也翻开让他看,有没有他老婆的影子。
张大口一脸窘迫,吱吱唔唔地说不是他要来找人的,是高个子找他喝酒,说出了真相,他才来的。
杨伟绩不动声色地让人送张大口回家,又让人去把高个子找来。
高个子一进门,杨伟绩便咳一声,冷冷一笑:“就你做的好事......”
高个子打着自己的嘴巴说:“大人,小人喝醉了酒,一时说漏了嘴......”
杨伟绩淡然说:“你捅的漏子,快快给我堵上。”
高个子说:“大人,我立刻去收拾了他。”
说着,掏出枪来,转身出去了。
杨伟绩让人把高个子追回来,骂:“糊涂,能动刀动枪么?你想给我捅出更大的漏子?”
“大人放心,小人明白了!”
高个子转身出去,便到那些药材店,把那些老鼠药全都买掉了。
过了两三天,整个怀乡都传有公鸡成精出没了,莫名其妙要了张大口的命,谁叫他阉了那么多公鸡?报应啊!
夜里,杨伟绩听到窗口被敲响。打开窗,见到是“十八靓”。杨伟绩瞪大了眼睛,说:“这个时候,你怎么还能跑来我这儿?还嫌不够乱么?”
“十八靓”便抽泣:“我丈夫尸体都还没变冷,你便变心了......”
杨伟绩焦急地说:“快回去,哭几天再说,你得把眼睛哭得红一点,哭得要死一样......”
“十八靓”这才破涕为笑,隔窗握着杨伟绩的手,说:“你记得你说过的话呀,我可要明媒正娶、四抬大轿才过门的......” 杨伟绩也握紧他的手:“知道了,我比你还心急呢。”
两人在暗影中恋恋不舍,依依惜别。
果然,不足一个月,杨伟绩便派高个子去找人去提亲,矮个子找了台轿子,把“十八靓”抬了回来,这是杨伟绩的第二个小妾。 第二天,杨伟绩起来的时候,太阳已经从窗口照进来,晒热了床脚。
门外,有人已经在等候杨伟绩起来了。
那人是从县城里连夜赶来的。他带来了一封信。
杨伟绩看了信,知道共产党的南路特派员朱也赤又要到怀乡来,这是国民党南路特派员林云陔的亲笔信,要他这次务必斩草除根,把朱也赤绳之于法。
杨伟绩找来了矮个子。
矮个子眉头一皱,笑了起来,说:“这是小菜一碟,易过借火!”
杨伟绩摸他的额头,没发高烧呀,凭着杨伟绩这些年和共产党打的交道,他早感到不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便说:“不可轻敌,万万不可轻敌!”
矮个子感到受轻视了,说:“大人如若不信,我可跟你签下军令状,如若不把共匪的头目抓到,任凭大人处罚。”
杨伟绩沉思一下,便让人拿来纸笔,让矮个子写了军令状,然后给他倒酒。
矮个子却不喝,说:“这杯酒权且寄着,等我把共匪一网打尽,再来和大人一起喝庆功酒。”说完,转身出去
走不完,杨伟绩又让人把矮个子叫了回来。
杨伟绩当着矮个子的面,把那军令状撕了,说:“军中无戏言,我不想为难你,让你丢脑袋还不知道呢。”
矮个子却说:“大人怎么这样小看卑职了?”
杨伟绩说:“别逞强了,白白送死,于事无益,你今快去,不可迟缓。”
矮个子出去了。
杨伟绩看着他的背影冷笑:让他连签军令状的资格也没有,这是最好的相逼!
二
矮个子回到驻地,马上整顿军马,每日带着人马下到乡村,横行街市,耀武扬威,百姓惶惶不安。他想:倘若共产党的特派员到来,一定组织群众开会的。所以,哪儿人多,他便扑到哪儿搜查,伺机捉人。
有几个人一起赶集的,甚至有人交头接耳的,矮个子也视为嫌疑犯。
也有做满月酒的,矮个子也视为集会,把几个看不顺眼的人带走。
那些人都集中在一起,关在牛栏里。谁要回家?矮个子在那儿坐等收钱,说是筹集剿共经费。只是苦那些没钱没物交来的、也没人从中疏通的人,莫名其妙地关在里面,在苦也说不出来。
矮个子还顺藤摸瓜,还抓了几个农会主席。他想,共产党在怀乡搞农民运动和减租减息,总和这些农会主席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吧,就当是共产党员,十天之后,统统枪毙,杀一儆百!
枪毙人的告示,贴到了古树上。
很快过了八天。十天,眼看就到了。
在这生死攸关的时刻,罗克明急得团团转,那几个农会主席里面,有几个是党员。他在想方设法营救。然而,前去营救的人走漏风声,把那个农会主席共产党员的身份泄露了出去,矮个子报给杨伟绩,杨伟绩兴奋得一拍桌子:“好呀,谁也不能把这几个人放了。”
罗克明便让人捎话,约陈文炎和张敏豪到陈璘庙商议。
陈文炎迟迟未到,而张敏豪却早早来了。他看看四周没人,便闪入庙中。
庙中早已人在等候。
张敏豪被捉住,大声骂:“我来拜庙,关你们什么事?”
有人说:“你要崇庙,没人阻你,但你要离开,就没人敢放你了。”
张敏豪要走,与里面的人拉拉扯扯。
为头的到他面前,狠狠地打了一巴掌:“吵什么?等人到齐了,全部捉了,自然会带你走。”
张敏豪一愣,知道了情况不妙。原来从罗克明那儿捎话的人给捉住了,经不起折磨恐吓,如数倒出了秘密。张敏豪又大吵大闹起来,声音传得很远。
罗克明隐蔽在庄稼地里。
终于,陈文炎出现。
罗克明突然冲出去,把陈文炎抱进庄稼地。
陈文炎看到是罗克明,愕然:“你怎么会在这儿?”
罗克明说:“你听?!”
陈璘庙里的声音传过来,张敏豪依然和里面的人在争吵。
陈文炎说:“一齐冲出去,把张敏豪救回来。”
罗克明说:“不行,八个敌人,我们三个,没打赢的把握。”
陈文炎说:“我想有一计。”
“快说。”
陈文炎说:“杨伟绩家人全部在县城,若捉了,杨伟绩定然有所顾忌......”
罗克明说:“正合我意。”
两人便回到怀乡,写了一封信,选了一个腿脚特别快的人前去,通知东镇党组织,明天之内一定要依计行事。
第二天晚上,罗克明却单独到杨伟绩那儿去。
临行前,陈文炎担心说:“就怕考虑不周到,反遭其害。”
罗克明说:“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若是处处谨小慎微,事情只会越来越糟糕。”
陈文炎说:“我与你同去,有事也可帮手。”
罗克明说:“不行,两人去,显得有所害怕,一个人去,才是底气足。”
陈文炎见他决心已定,便带着几个人跟在罗克明后面,躲藏在区署外面,见机行事。
恰巧杨伟绩喝得微醉,对窗静卧。罗克明到时,被两个卫兵挡在外面。
罗克明似是大怒,说:“大人有急事,要我夜里赶来,你敢阻挡,耽误了要事,你担当得起么?”
一个卫兵转身,蹬蹬蹬地跑了,领来一个人,正是“十八靓”。“十八靓”吟吟地问:“都这么晚了,谁还来找大人呀?”
罗克明说:“我找大人,有事相告。”
“十八靓”认出了罗克明:“你你你......他是共匪,别让他跑了!”
两个卫兵的枪一齐对着罗克明,还从他的腰里摸出了短枪。
“十八靓”慌忙给杨伟绩灌沙仁水,又用湿巾擦脸,然后在他脸上打了几巴掌,说:“醒醒,你醒醒呀,共匪都找上门了,你还睡得着?都这个时候还不知事?”
杨伟绩终于睁开了眼睛,他弄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叫:“带进来!”
两个卫兵把罗克明推进来。
杨伟绩哈哈笑:“你也真的太小看本大人了,居然敢跑到这儿来撒野,今天,我要让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转身对着“十八靓”,问:“你那‘传家宝’还在吗?”
“十八靓”愕然:“什么‘传家宝’?”
“就是阉鸡那些东西,去,给我拿来,今天,我要阉人,把这些共匪都阉了,折磨到死,比起枪毙,更加......”
“十八靓”插口说:“阉鸡就见多了,就是没看过阉人呢?”
杨伟绩洋洋得意地说:“阉死这共匪,就没人敢跟共产党了......”在他心里,古人有车裂、凌迟,这些酷刑虽然恐怖,但还不如阉死好,这种带污辱性的刑罚,刺激、阴险、滑稽,但又不失恐怖,有轰动性,群众津津乐道,具有无与伦比的震慑力!
“十八靓”听到要用这种令人胆寒的“刑罚”,真的也想见识见识,眉开眼笑地去拿“宝贝”了。
罗克明镇定自若,说:“我是带话来的,大人想阉便阉,道理上说不过去。”
“什么话?快说!”
罗克明说:“大人在县城里的全家大小,也和我一样,命在旦夕,就看大人怎样取舍了,阉我,就是阉你的家人。”
杨伟绩哈哈笑,鄙夷地说:“怕死了吧?还有什么能要挟得了本大人的,尽管说吧。”
罗克明又说:“县城里守军稀少,都到怀乡来了,要把你的窝端了,也是不费吹灰之力的。”
杨伟绩满不在乎地看着罗克明:“又想吓唬本大人?休想!来人,这人说谎,先把舌头割下来。”
这时候“十八靓”回来了,她的手里果然抓着阉鸡的东西,往地上一丢,说:“都拿来了!”
跟在“十八靓”后面,也进来一个人,是师爷。
师爷一见到杨伟绩,立刻哭了起来:“老爷,你的家人都不见了。”
杨伟绩瞪大眼睛:“怎么会这样?”
师爷说:“今天早上来了几个人,说是老爷派人接他们来怀乡的,中午却又来了人,叫老爷去领人,要是到了明天,就全部是尸体了。”
杨伟绩瘫软在地上:“会有这样的事?”
罗克明看到了火候,说:“大人,我所说不虚吧?”
杨伟绩愤怒:“这是家国大事,为何绑架我家老小?”
罗克明也说:“阉人取乐,何来人性?还像人不?”
杨伟绩摇头叹息,把短枪还给罗克明,说:“算你恨,你走吧,快放了我的家人。”
罗克明刚要转身,一个黑洞洞的枪口贴紧了他的脑袋。高个子从黑暗的地方出来。他已经来了多时。他一直跟踪着罗克明而来,想把这人捉住,向南路特派员林云陔邀功,力图东山再起!
两个士兵也端起枪,一齐对着罗克明。
杨伟绩有气无力地说:“你杀他,就等于杀了我的父母子女!”
高个子却振振有词:“这是国家之事,岂能为一己之私,放走了共匪?!”
“十八靓”过去,说:“杨县长说了,让他走,你居然......”
高个子却厉声说:“国家大事,你一个女人家懂什么?快给我滚!”形势危急,急转直下!
杨伟绩擦着额上的细汗:这岂不是他放走共党的证据?如果上峰有知,也是不好交待的,奈何,一家大小的性命,又掌握在别人手里......唉!
罗克明却说:“好吧,我不走了----我不走,等会你们一个也走不了。”
这时候,远处响起了枪声。
那是县兵驻地的地方。
杨伟绩惊愕,站到门口张望,正在狐疑之时,便见到矮个子急急跑来,后面跟着一个士兵。
矮个子的额上红肿一块,渗出血水,膝盖上也穿了个洞,因为夜里漆黑,道路崎岖,走在路上摔了交。矮个子气喘吁吁地说:“营地有人放枪骚扰,打枪的人逃到山里去了,你这儿的情况不知怎样,我就跑来了。”
杨伟绩拉着他的手,说:“本大人总算没看错你,你真是忠心之人!”说着,用眼角去看高个子。 高个子低着头,不敢仰视。
矮个子得意地说:“大人,怀乡只要有我在,就是泰山压下来,也会替你顶着,你就放心好了......”
杨伟绩心里踏实起来,不由哈哈大笑,还没笑完,却听公署外面枪声阵阵。
罗克明知道,陈文炎去把县兵引开,然后赶到了这儿。
杨伟绩回到屋子,趴在桌子底下,叫矮个子:“快,给我顶住。”
“十八靓”靠着杨伟绩,也回头叫:“快点呀,要不,共匪冲进来了。”
矮个子退到墙角里,说:“大人,夜里看不清楚,哪敢出去?子弹不长眼睛的呀。”
高个子到杨伟绩面前,幸灾乐祸地说:“果然是调虎离山,大人,有人中计了,完全不懂审时度势,只会纸上谈兵......”是说矮个子。
矮个子不服气地说:“你行,你去退敌呀,你冲出去消灭敌人呀!”
高个子谈笑风生,说:“大人只要听我的,保证风平浪静......”
枪声越响越近了。
县兵追进了山里。远水救不了近火。杨伟绩盯着高个子,骂:“你究竟有什么锦囊妙计?”
高个子泰然自若,说:“大人,解铃还需系铃人......”
杨伟绩把目光转向门口旁边。那儿站着罗克明。
罗克明会意,走到杨伟绩身边,说:“如要保住你的狗命,只有一条路......”
“你、你你说。”杨伟绩被吓得魂不附体。
罗克明说:“快把人给我放了!”
杨伟绩招手叫过矮个子,毫不含糊地说:“快,把人给我放了!”
矮个子为难:“人没关在这儿呀。”
杨伟绩骂:“还用我跟你说什么吗?笨蛋!”、
矮个子便说罗克明:“得让你的人撤了,要不,出不去。”
罗克明到了门口,向天开了两枪。
外面零星的枪声停了下来。
矮个子只好赶回军营放人。他在外面转了一圈,便回来说:“人都放了,一个也不剩。”
罗克明一下扯紧杨伟绩,往外就走。矮个子拿起枪,被“十八靓”压了下去,说:“别伤着了县长。”
那些士兵也不敢动。倒是“十八靓”跑过去,扯掉了杨伟绩,自己跟着罗克明走了一段,她小声说:“如果你把县长的老婆弄死了,回头我给你十担谷。”
罗克明听了,不由心生寒意,把她推倒路边,然后跑了,到了榕树下,汇合了众人,回到了怀乡村。
杨伟绩终于松了一口气,当即召集了所有县兵,星夜出发,赶回县城。县城军情告急,要是丢了县城,他知道后果会不堪设想。 矮个子跟在杨伟绩后面。
杨伟绩用枪顶他回去,说:“好好在这儿呆着,如果丢了怀乡,唯你是问!”
矮个子看着留下的七八个人,哭丧着说:“这么少人,哪守得住?”
“要是有差错,小心脑袋。”杨伟绩丢下一句话,跑了。
矮个子回到空荡荡的营地,不由莫名害怕起来:要是共产党来找他算账,岂不死无葬身之地?无奈之下,他只好把张敏豪杰放出 来,把那些关押的农会主席和所有人放了。他还把张敏豪送得很远,点头哈腰地说:“这事与我无关的,我也是奉命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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