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克明拦拦水桶:“去桃水!”
站岗士兵骂:“挑水哪这样走的?在那边!”指着另一边。
罗克明埋头要走。
站岗士兵突然叫:“共匪,共匪在这儿了。”站岗士兵就是那个被罗克明骂去拿绳索的士兵,他的脑子转过弯来了。
完全暴露了!
罗克明丢掉木桶,推倒那士兵,往外就跑。他跑出怀乡墟,站停了,正要躲到桥头下面,后面的人却追来了。
罗克明只好往前走。
后面追得急。
三
夜幕渐渐降临了。很快到了掌灯时分。村子里浮起了一点一点黄浊的光。
罗克明沿路直跑,忽然见到一堆禾秆,正想钻到里面去暂避,忽听吱呀一声,旁边那庄院的大门开了,有人提着灯笼站在门口张望。
远方的狗在叫嚷。
罗克明灵机一动,往禾秆堆后面扔了块石头。
站在门口的人叫上几个人,拿着棍子过去看动静。
就在这当儿,罗克明潜进了这所庄院中去了。
进入院中,罗克明始知道这是地主牛角六的庄院。他知道,牛角六是个无恶不作的人。
牛角六吃饭的时候,身边站着两个佣人。一个给他夹菜,一个给他喂酒。
屋子门口,还垂首站立着一个佣人,等候牛角六的呼唤,看临时需要什么。
罗克明潜进厨房,把锅里的葱油饼给吃掉了。
不一会,果然听到里面说:“双喜,老爷要吃葱油饼了。”
叫双喜的佣人去了一会,然后回来,小小声说:“老爷,葱油饼我明明热在锅里的,又给花猫偷吃了。”
摔杯子的声音响了起来,接着,牛角六叫 :“拿竹鞭来!”
一阵脚步声响过。管家拿去了竹鞭。
罗克明从厨房的门后闪出来,潜伏在走廊柱子后面,灯光的黑影,恰到好处地把他掩盖起来。他看到那个女佣人一声不响地跪到 牛角六前面,双手拿着两块砖,举到头顶上面。
牛角六喝了杯酒,然后一鞭下去,女佣人的脸上一道红痕清晰可见。
女佣人轻声地说了一句:“老爷,求你别打脸......”
牛角六偏打脸,又是一鞭.
女佣人闪了一下,鞭子落在肩膀上。女佣人痛苦地呻了一声。
牛角六冷冷一笑,骂:“好呀,居然敢出声了,还敢闪鞭子了。”
女佣人的眼角流下了眼泪。
牛角六看在眼里,说:“还敢流眼泪?心里恨我是不是?”
女佣人慌忙带着泪水挤出笑容,说:“谢谢老爷的鞭子!”
牛角六笑了起来:“我要打人,没人敢不服的!”
说完,又是一鞭下去。
女佣人的手一动,把鞭子挡住了,没有打在脸上。
这次,牛角六火了,一脚把女佣人踢倒,骂:“哼,我要打你,居然敢挡鞭?想造反啦......”
管家过去劝:“老爷,这种人打她干什么?打得你手痛啦,让我给你打吧。”
牛角六端起酒来,说:“好呀,我就喝酒看打人。”
管家又让那女佣人举起两块火砖。
牛角六突然说:“不行,这样不好看。”
“怎么打?”管家等待。
“脱了裤再打。”
管家犹豫,说:“她不是小孩子了,脱了裤子不好看。”
牛角六喝着酒,一时不说话。
罗克明看着,心里隐隐作痛......都是自己吃了地些葱油饼,给女佣人惹上了灾祸!
管家就让女佣人趴到地上,同时像狗那样,将屁股抬起来。他想:这样子让牛角六开心,事情就交待过去了。
就在管家举起鞭子的时候,外面响起了拍门的声音,一声比一声急:嘭、嘭嘭、嘭嘭嘭......
牛角六坐着不动,说:“看是什么人,简直吃豹子胆了!”
管家跑出去,很快又跑了回来,说:“是军队,国民党的兵!”
牛角六愤怒地说:“哼,一肚火!”
管家趋身向前:“老爷,怎办?”
“别理他们!”牛角六闭起眼睛喝酒。
管家又跑出去,很快又回来说:“外面要撞门了。”
“他敢?”牛角六一摔杯子,站了起来。
管家垂首哈腰站着,说:“他们说迟了不开,要放火烧屋呢。”
“真敢烧屋?”盯着管家。
“这些人还有什么做不出来?”
牛角六倒吸了一口冷气,还是向门口走过去。
罗克明躲在后面,看到牛角六去拉门闩。门闩一拉开,门便被冲开了,牛角六闪身不及,摔了个四脚朝天。
几支枪指着他。
头儿说:“为什么不开门?”
牛角六闭着眼睛,嘴巴叫着:“哎呀呀......”他的脊梁骨被摔着了。
头儿过去,狠狠地踢了一脚:“装什么死?起来!”
牛角六捂着被踢的地方,痛苦地呻吟:“痛死我了,腰骨断了!”
头儿说:“搜,给我搜!”
他手下的士兵立刻冲进屋子里去,一个一人地方翻查。
管家到头儿身边,讨好地递上一支烟,说:“老总,别再搜了,今天刚刚搜过了的,翻了个天翻地覆......”
头儿白他一眼:“不搜怎么行?共匪进来了。”
管家说:“我家主人今天闭门谢客,没人进过来。”
头儿冷笑:“没人,不会吧?”
管家说:“老总,没有影子的事,不要说。”
“没影子?哼!”
头儿立刻叫过一个灯笼,拉管家看门口,果然看到一排踩着黄泥的脚印,从禾秆堆那儿过来,进了屋子。
罗克明听了,立刻扯了一块布,在暗处把脚上的黄泥擦去,然后溜进牛角六的卧室,情急之下,刚要钻到床底下,却被吓了一跳,原来床底下钻出一个人来,那是搜查卧室的士兵。
罗克明一眼看到床头的玉枕,伸手拿了过来。
那士兵立刻用枪顶住罗克明的胸口,笑:“哼,看你的枕头快,还是我的枪快?”
罗克明把玉枕递过去,说:“既然你看到了,我也就不拿去藏了。”
那士兵似乎明白了什么,一下子抢过玉枕,说:“我还以为好东西都藏到床底下的,想不到在床上。”
外面有士兵走过,问里面:“有人没有?”
那士兵说给外面听:“没有。”然后把玉枕贴着肚皮放好,转身出去,走了一步,又转回来,笑笑说:“如果你敢别跟人说,我一枪打破你的光。”
那士兵一走,罗克明便踮起脚,从窗子往外看,只见敌军头儿和管家从外面回来了。
牛角六已经挣扎着坐起来。
管家俯身说:“老爷,看来真的有人进来了。”
牛角六给他一巴掌,然后抖动双手:“手指还知道咬入不咬出,你个乌龟王八蛋,人家给了你什么东西?居然不说人话了。” 管家捂着脸,立刻对头儿说:“那黄泥脚印不是人的,是狗进来的。”
头儿踢他一脚:“人脚和狗脚老子认不得么?”
牛角六听得烦了,顶他说:“人进来狗进来关你什么事?这是我的屋子!只要我喜欢,什么都可以进来......”
头儿听了,当场气得跳了起来,狠狠地给牛角六一脚。
这一脚恰恰落在胸口上,牛角六爬不起来了,然而,他的嘴巴却不软,兴高采烈似的叫道:“打吧,打得好爽呀!” 头儿骂:“窝藏共匪还嘴硬?看我踢到你没后代......”
说着举脚,又向裤裆踢过去。
管家扑过来,抱住了头儿的脚。这一脚太狠,不偏不倚落在管家的肚子上。管家如同一粒虾米似的蜷曲起来。 一个士兵小声说:“再踢,会出人命了。”
牛角六却得意起来:“踢呀,踢呀,现在踢我不死,以后你无处可避。”
头儿本已转身出去,听了此话,又转了回来。他看到一个士兵兴致勃勃地玩弄一条竹鞭。这是他从里面捡出来的,正是牛角六平日打人用的。
头儿抓那竹鞭在手,对准牛角六的脸上抽去。
牛角六愤怒地骂了起来:“我操你妈,要打你也别打脸呀!”说着,用手遮挡着脸。头儿笑了:“老子就是怕以后认不得你,给你留个记号!”
牛角六放开了手,说:“老子也是条好汉,还怕你一条竹鞭么?今天你打老子一鞭,老子明天还你十鞭!” 头儿又要抡鞭打。
一个士兵上前阻住了他,如临大敌地说:“他与县长杨伟绩有关系......”
头儿轻松自如:“管他呢,等杨县长来跟我说了,老子才饶他......”
牛角六却威胁说:“打呀,打呀,小心你的老婆,小心你的孩子,小心你的家人,就是跑到天涯海角,老子也是找得到的......”
这句话一说出来,头儿的身子立刻矮了半截,毕竟说到了他的内心深处,戳中了他的后顾之忧。
牛角六得意了:“哼哼,这世界上,还没人找过我的麻烦......”
头儿的眼里突然放出冷光来,说:“打蛇不死,十年会咬人一条腿!今天,老子就要了你的命......”说着,掏出枪来。
牛角六脸色大变,站起就往里跑,跑了两步,摔倒了,慌忙把管家拉过来,就挡在他的面前。
头儿哈哈大笑,转身走了,那些士兵也从屋子的各处出来,跟在后面走了。
四
罗克明想趁混乱之时闪出门外,然而不行。当最后一个士兵踏出门槛,管家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快地扑过去,关上了黑漆大门。
几个佣人把牛角六从地上扶起来,才看到地上湿了。他尿了一地。刚才的情景,实在够吓人的了。
牛角六软软地躺在太师椅上,有气无力地叫:“快,快去叫。”
“叫谁?”管家故意问。
“还会有谁?”
管家便把耳朵送过去。
牛角六往管家耳朵里灌进一股热气,也把要说的话送了进去。
管家听得真切,哪敢怠慢?一溜小跑出门去了,他的后面,有个佣人提着个灯笼紧紧跟着。
门,又很响地关上了。
罗克明还是出不去。
有佣人过去,扶着牛角六的背脊,喝了一碗人参水,然后,便扶牛角六回到卧室里去。
牛角六老婆早早铺好了床,把一对鸳鸯戏水的枕头摆得方方正正。她侍候牛角六睡下,便放蚊帐。
“别放蚊帐了!”牛角六看也不看她。
牛角六老婆便扭身坐到床上,放近眼睛,看牛角六脸上的伤疤。
牛角六推开她,说:“出去,今晚别进来,看到什么也当没看到,听到什么也当没听到。”
牛角六老婆一脸惊恐:“一天都搜两次了,还有人会来搜屋么?”
“废话,从今以后,只有我牛角六搜别人的屋,哪会有人敢再到老子我这儿撒屎撒尿?”
牛角六老婆哑然失笑,似是而非地看着他。
牛角六小声说:“今晚我找人,说些惊天动地的事。你千万别进来,坏了我的大事。”
牛角六老婆点头,黯然退去。
牛角六又叫管家。有人过去说管家不是出去了么?
牛角六顾自发笑了,平日叫惯了管家,今晚打发出去办事居然忘记了,他便把屋子里所有的人叫进来,一一吩咐:今晚不要进老爷睡的房子,也不要出自己睡的房子了,也就是各睡各的,不要睡别人的......
罗克明本待要开门出去的,但看到牛角六的样子,却不忍离开了,他偏要弄清这个地主藏着什么秘密,会发生什么秘而不宣的事情。
等了好一会儿,黑漆大门从外面拍响了,“吱呀”一声,送进了三个人来。最后,管家提着灯笼,把一个轻佻的背影送进了牛角六的卧室。
就在那人进入卧室的瞬间,罗克明从打开的窗子跳了进去。他双脚落地的声音和门打开的响声合在一起,显得天衣无缝。罗克明身子一闪,躲到了一个柜子后面。
管家退了出去。
整座庄院如同一座坟墓,死一般寂静。
灯光如豆。
罗克明探眼去看面前非同小可的人,却大吃一惊,差点叫出声来。你说来的那人是谁?却是“十八靓”!
不就是一个整日喜欢勾勾搭搭的女人么?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哪用故作神秘?
牛角六说话了:“是你吗?”
“十八靓”嗔笑:“不是我是谁?”
牛角六招手:“还以为你不来呢。”
“十八靓”扭身坐到床头:“这不来了吗?”
两人亲亲热热地说着话,许久了,没有动静。
“十八靓”有些不耐烦了,嗔笑说:“不认识人啦?当我是谁了?”
牛角六说:“我哪儿动得了?得留口气暖暖肚呀。”
说着,捂着胸口,一阵咳。
“十八靓”给他捶背。
牛角六指角落里。
“十八靓”从角落里摸到了一个痰盅,等他吐了会痰,一看,尖叫了起来,说:“怎么会这样?吐血了。”
牛角六喘着粗气说:“不用怕,吐得出来就好了,就怕塞在里面断了气。”
“怎么会这样的?”
“被人打的。”牛角六痛苦地说。
“只有你打别人的,没听说谁敢打你呀。”“十八靓”惊愕。
牛角六便把白天的事添油加醋地说了出来。
罗克明知道这只是一段低三下四的风流韵事,没什么值得留恋的,趁早走人吧。
屋顶上来了个公猫。公猫躁动地叫,村里叫“猫喊花”。
罗克明悄悄站到窗边,准备重合着猫叫的声音,一跃而出。
然而,床里的情况急转直上,只见牛角六抓紧“十八靓”的手,说:“你得给我出这口气呀。”
“十八靓”说:“放心吧,我让队长惩罚他,在背后打他的黑枪。”
罗克明的脑海里高速旋转,终于弄明白了队长就是高个子,牛角六是找“十八靓”影响高个子,又让高个子报复那个士兵头儿。但牛角六做梦也想不到,这些都是高个子支使的。
牛角六早知道“十八靓”和高个子有一腿,事实上,“十八靓”和区长周植盛、矮个子等许多人的关系都是超乎寻常的。她的品行,墟上很多人都知道,二十多年前,墟上有户口姓张的人家,到南洋去打工,回来却带回了一个小女孩,据说这小女孩子没了父母,便养在家,大了作儿子的媳妇,也就是“童养媳”。“十八靓”大了,却出落得十分标致,嫁了两个人,老公都死去,后与张大口过日子,没有一天不是觉得鲜花插到了牛粪上。张大口老实木讷,不善言语,忙于生计,和“十八靓”形同路人。“十八靓”从小不喜欢干活,大了不守妇道,每天无所事事,跑东家串西家,时间长了,与很多男人传出了“绯闻”......
牛角六与“十八靓”共赴巫山云雨后,一下子如鱼得水,乐而忘返,竟然从“十八靓”那儿知道许多国民党的秘密,好象掌握军事脉搏一样,甚至性命攸关的大事,还指望着“十八靓”那个屁股呢,也就是让“十八靓”吹枕边风,到高个子的床上与他说合。 不久前,牛角六想要一批枪,让“十八靓”到高个子那边一说,便一拍即合。
不过,高个子要价太高,牛角六进退维谷,迟迟下不了决心。今天被搜查了两次,还让人打得差点断了脊梁骨,使他一下子明白过来:枪杆子里出硬气!此时,牛角六突然把“十八靓”抱紧,如同抱紧一根救命稻草。他说:“那些枪,快给我送来......”
“十八靓”的身子颤抖了一下,心花怒放地看到了牛角六乖乖钻进了圈套,这是高个子煞费苦心精心策划的陷阱,让牛角六受些苦头,明白到手上没枪便朝不保夕,惶惶不可终日。
其实这些年,“十八靓”蜻蜓点水地在那些政要、地主、乡绅、土匪之中周旋,游刃有余地做着军火生意,只有牛角六是个铁公鸡,妄想一毛不拔,今天却“全线沦陷”了,急着要把枪抓在手里,“十八靓”却欲擒故纵,说:“上次说的那批枪,早给梁万允。”梁万允是东镇人,信宜最大的土匪。不过,“十八靓”说出来的事,纯属子虚乌有。
“什么时候有枪?”牛角六急不可耐。
“十八靓”满不在乎:“难说。今后可能找不到了。上次叫了你几次,你都不要,这次要了,叫我到哪找去?”
牛角六把“十八靓”抱得更紧了,可怜巴巴地说:“不给我想办法,我可要死给你看了,你看看,我像条狗一样给人欺负,你就忍心袖手旁观,看着我坐以待毙吗?”说着,挪动身子,在床上跪着,给“十八靓”磕起头来。
“十八靓”看着他那似乎是穷途末路的表演,忍不住笑出声来,说:“行了行了,枪不是没有,就是怕你到时又不要了呀。”说着伸出指头。
两人的指头搭在一起,在床上紧紧勾上了。
关于购买枪支的问题,“十八靓”已经与牛角六接触了一年多,牛角六还多次“反悔”,这次,他可铁定了心,说:“明天,我给你六成定金。”
“十八靓”眉开眼笑,击掌而问:“什么时候要枪?”
“越快越好!”
“十八靓”便说:“十天之内,你派人到县城里去接枪吧......”
“你的话算不算数?”牛角六愕然.
“十八靓”亲热地拍他一巴掌,正好打中了牛角六的痛处。牛角六尖叫一声,“十八靓”却笑软了身子:“放心吧,来时早商量过了的......”
罗克明在“十八靓”的笑声里,从窗口跳出来。
在这瞬间,已经半躺着的牛角六一下子坐起来。
“十八靓”戛然而止。
牛角六绷紧着脸:“好像有人!”
“十八靓”又笑了:“哪会有人呀,还不是那个公猫在找母猫......”
说时,她把牛角六死死抱紧了,生怕失去什么似的。
.....
罗克明在窗外的走廊站定,等到这间庄院完全静止下来,才转身出去,才走两步,却碰一个人的身上。
这人“哎呀”一声尖叫,然后抱着头跑,一路怪叫:“鬼呀!有鬼呀......”
原来,每次“十八靓”来过夜,牛角六老婆都睡不着,便站在窗外流泪。
屋子里的灯都亮了。
大家都起来了。一时,叽叽喳喳,屋子里乱得像一锅粥。
有人听到猫叫,毛骨悚然地说:“听说猫的阴气最重,一会变鬼,一会变猫。”
有人捉摸不定地说:“说不定这鬼就是猫带来的......”
牛角六从卧室里出来了,他咳嗽着说:“吵什么吵什么?都别开声了。”
有人偏说话:“老爷出鬼了......”
牛角六骂:“没说话当你哑巴了?”
却有人一时紧张,放了个屁。
牛角六又骂:“不放屁就会死了么?”
屋子里静了下来。死静。
牛角六说:“全都是蠢材,世界上哪有鬼的?你捉个鬼给我看看!一定是人,给我搜!搜出来乱棍打死......”
罗克明听了,额上惊出冷汗来,不敢久留了,他趁着牛角六还在说话,迅速打开大门,跑出了门外。
夜色朦胧,路还看得不太分明。罗克明只看着大路灰白处,高一脚、低一脚,夺命奔跑。
一会,听得背后有人叫喊。
罗克明回头去看,一簇火把追来。
等到那些火把不甚分明的时候,天已经亮了。
只听后面喊声连天:“捉贼呀,捉住那贼!”
眼看就要追上了。
罗克明看到前面有个村庄,心里寻思:这些人跑得快,一直跑真的跑他们不过,等我进村里去,再作计算,想办法甩开他们。 罗克明向村子走去。
村口有棵大树,两三个人才抱得过的样子。
罗克明刚从大树旁边走过,却见到有人说:“不用跑!”
随即,大树后面闪出一个人来。那人手里拿着一支短枪,叫道:“来得好,都过来吧!”
走在前面的那个人拿着一根扁担,光看着那人的枪口,被路面一块石子一绊,一交跌在地下,扁担丢得远远的。
那人赶上,就势一脚踏住脊背,一声大叫:“不怕死的,都过来!”
那些起来的人看着黑洞洞的枪口,一时惊慌失措,都丢了手中的棍棒刀叉,站着不动。
那人晃晃手中的短枪。
前头那人慌忙掩住耳朵,怕枪声。意识到不对,转头便跑。
所有人见了,四散跑开了。
罗克明看到大树后面,又闪出一个人来。那人笑了:“大家到处找你,不想在此遇上了。”
罗克明看那人,正是张敏豪。
再看到旁边那人,不由笑了:“你什么时候来了。”
那人正是南路特派员朱也赤。
张敏豪说:“前日听说赤特派员要来,我放心不下,担心路上有闪失,到信宜县城去接到他,便连夜赶来了,正看到前面有人被追赶,不想是你......”
朱也赤放了脚下那人.
那人不敢走,跪到朱也赤旁边便拜,说:“老爷大人有大量,放我一条生路吧,我上有老下有小......”
张敏豪一脚把他跑翻,骂:“刚才追赶得那样凶?走得最快是你,现在这么怕死了?”
罗克明仔细一看,这人正是怀乡一带出名的功夫佬,牛角六手下得力的功夫头。
那人却说:“天不怕,地不怕,就是、就是怕子弹......”
朱也赤听得笑了起来,说罗克明:“怎么不用你的枪?”
罗克明说:“还剩下最后一颗子弹了,不想打了它。”
正在说话,那功夫头乘机跑了。
张敏豪随口叫了一声:“叭!”
功夫头立刻跪了下来,双手抱头,不敢再跑,口中直叫:“饶命!”等到他转头去看,才知道三人已经走远了。
五
红日东升。
霞光万里。
朱也赤、罗克明和张敏豪三人豪情满怀,在清晨壮丽的景色里阔步而行。
不到两三里,陈业之、陈文炎、陈维世、杨叙庆、潘成耀这些党员骨干都到了,一行人接到朱也赤,继续向前行。
行不远,忽见尘土四起,随风飞扬,道路转弯处走出一队人马,手执刀斧戈矛等,向着众人奔跑而来。
大家吃了一惊,立刻分散躲避。
这时候,却听到队伍前头的人大声叫:“不要跑,我们是农军。”罗克明看到了那人是怀乡农军队长张少初,便问:“到哪去?”张少初说:“到处都传说你出事了,我们到处寻找你,现在终于找到了。”
罗克明高兴地说:“既然你们来了,就要保护好特派员。”
怀乡的三十多个农民自卫军全部来了,一齐向奎光小学走去。他们要到那儿开会。
不一会,远远便看到奎光小学的瓦脊掩映在竹林之中。忽然,人声嘈杂,一个人突然从里面跑了出来,招着双手,求救似的跑来,他的后面,跟着一群人。
那人喜气洋洋地到了跟前,先是一愣,接着呆住了,木头一样站着。
后面跟着的人越来越近了,而且口里叫着:“捉住他,别让他跑掉了。”
那人突然往旁边跑。
张敏豪早在他的前面堵住了去路,把他交给了来人。
原来,这人是怀乡的地主。这地主经常勾结区长周植盛,破坏农会。今天,他又要到怀乡去告知共产党要在奎光小学开会,让周植盛出动县兵,来个釜底抽薪,一网打尽。然而,他刚从奎光小学经过,便被守候在那儿,暗中保护会场的农军看到了,立刻群起而攻之,把他捉住了。
当下,有人拿过绳索,要把他的手捆住,有人拿过猪笼,要把他放进去,沉到池塘里浸水。
那地主的脸上立刻没有了刚才的嚣张气焰,抢着戴上旁边的高帽(这样放不进猪笼了吧?)然后,乖乖地拿过一块锣,敲打着游村去了。
朱也赤高兴地说:“怀乡的革命形势不错呀,群众都起来了,反动势力就会垮台了......”
说着,他进入奎光小学,发现里面坐着二三十人,县委、区委委员和县里骨干党员都到了。
大家知道朱也赤是南路特派员,都簇拥过来,一一握手,欢声笑语。
朱也赤却皱起了眉头:这么多人集中到这儿开会,要是再有地主告密,一旦有什么三长两短,岂不是革命的重大损失?
罗克明也有这样的担忧。
于是,他们留下一些农军,在奎光小学活动,装作开会的样子,开会的人却转移到一座宗族的祠堂,秘密开会。
会上,罗克明总结和通报了信宜革命活如火如荼的形势,在建立20多个农会的基础上,扶农、平梅、云龙、榕垌等地又建立了农业会,中燕、云丽、狮山等农会,组织建立了农民自卫军。
朱也赤传达了中共中央南方局和广东省委联席会议通过的《最近工作纲领》,贯彻了“暴动计划应继续实现,现在的暴动不应停止而应努力扩大“的指示。
开完会议,正要离开,却听到村外传来密集的枪声。
农军队长张少初捋起袖子,集合农军,说:“今天,我们得出一口气,跟他们拼了。”
朱也赤看到自己的队伍士气高昂,心里充满了阳光,但他看到农军手里拿的大都是刀斧戈矛和木棍之类,怎么与枪支弹药抗衡?这些农军,可是这是革命的火种,革命的希望!他立刻下令:撤退!
那些农军都是本地人,熟悉地形,只一转眼间,便消失得无踪无影。
国民党士兵扑了个空,开始骂告密和带路的地主:“眼花了吧,这儿鬼影都没有?哪儿有集中开会的可能?”
地主哭笑不得地信誓旦旦:“哎呀,这是个什么时候了?还不信我?我的嘴都给打歪了......”
那些国民党兵将他推到一边,置之不理了。他们捉不到人,心里恼怒,便在村子里到处放枪,比如,对着天空一朵高远的白云,对着一个黄蜂、对着一条黄瓜......甚至,对着一堆牛屎,放枪取乐。回到公署,他们必然会找到周植盛“如实”报告:与共匪进行了你死我活的搏斗,由于共匪太狡猾了,最终于逃脱,成为漏网之鱼。
村里的狗吓得缩到树后面去,或者把头一钻,埋到禾秆堆里去,不敢再吠。
朱也赤捏紧拳头,砸在一棵松树上。他气愤地说:“枪,就是枪,我们的队伍缺少的就是枪,要是我们有了枪,这些狗腿子哪敢进村来......”
有农军说:“是呀,我们人不少了,就是没枪。”
朱也赤叹了一口气:“革命形势这么好,我们就是筹不到钱去买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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