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国民党的两队人马一走,虎跳峡便清静了下来。
江边靠水的一把草被推开了,露出一个洞来。洞里伸出了一个人头。接着又是一个人头。 一个翠鸟从两人的头上飞过,停在对面的小树上。
洞里的两人先后钻了出来。正是罗克明和潘考鉴。潘考鉴压着嗓音问:“他们走了么?”罗克明笑了,说:“放心,有鸟的地方,不会有人的。”
两人便攀石而上。
罗克明说:“走陆路不行,要走水路。”潘考鉴愕然。罗克明便给他说,国民党的大批士兵都撤退了,但在路口的地方,会留下很多眼线,一旦有风吹草动,便立刻倾巢出动,闹得鸡犬不宁。
“这儿哪儿有水路?”潘考鉴问。罗克明笑笑,说:“跟着我便知道了。”
恰好对面有两棵废弃的蕉树。罗克明把两棵蕉树推到河里,然后,一人抱着一棵蕉树,顺水漂流而下。
在水里,潘考鉴把省里的形势告知罗克明。
1927年国共两党关系破裂后,国民党实行消灭共产党的政策,中国共产党为探索新的社会发展方略,由城市转向农村。
罗克明也把信宜党组织的情况,一五一十地说了:
蒋介石发动了“四·一二”反革命政变,县内许多农会被国民党反动派强迫解散。罗克明设法保存怀乡地区的农会而转入秘密活动。同年5月,中共信宜县委成立,罗克明任书记,朱也赤、陈业之任委员,下辖怀乡、东镇2个区委、13个党支部、2个直属党小组,党员发展到200多名,团员700多名。信宜县委坚决贯彻上级党委指示,大力扩展武装队伍,成立信宜县革命委员会,罗克明为主任......
最后,两人从旺沙上岸,绕道朱砂,到了池洞的扶参。
扶参是山里深藏不露的村庄。四面环山,只从山口一条路进出。这儿群众工作好,是信宜革命的摇篮。
原来,罗克明就出生在这条村子。小时候,他随祖父迁居怀乡镇百片坑村。罗克明带着潘考鉴在叔叔家里居住。
罗叔和罗婶都是农会干部,革命热情似火。
罗叔家的小孙子出生不久,大约有七八个月吧。半夜了,小孙子还在哭闹。罗婶过来。她知道小孙子为什么哭个不停,原来,一到夜里,家里公鸡的声音便嘹亮起来,呼月引伴招惹村中的母鸡,鸡有鸡语,或许是商量明天到哪儿玩吧,而今天罗克明和潘考鉴的到来,家里拿不出什么招待的,罗家好客,便把公鸡宰了。
这个晚上,村里的声音空白起来。
喜欢叫嚷的青蛙,似乎也烦躁了,在路上跳来跳去,不肯入睡。
小孙子呢,也像缺少了什么。罗婶抱起小孙子,张口就学了两声鸡叫,小孙子果真不闹了。
到了凌晨,小孙子又闹。
罗叔说罗婶:“快学鸡叫吧,要不,又‘大闹天宫’了。”
罗婶却说小孙子要听狗叫,因为,平时是鸡叫之后,狗也耐不住寂寞,也会叫起来的,今晚,狗也不叫了。罗婶学了两声狗叫,结果小孙子睡着了。老两口很高兴,因为哭闹的原因找到了。
然而,就是罗婶的两声狗叫,引起了一夜狗声,似乎全村的狗都叫了起来,经久不息。
罗叔骂:“这些狗看到月光出来,都疯了?都在吠月光,真是疯狗吠月。”
罗婶却撑着两个耳朵,听屋外的动静。她听到远处,隐隐响着脚步声。她便说:“快,到外面去看看,是不是贼人偷牛了。” 罗叔紧张了。栏里的那头牛,可是家里的命根子呀!慌乱中,他抓起了一根棍子,出了门,嫌不足够,又转回屋子里,抓了一把勾刀,然后摸出门去。
不一会,外面的脚步声大了,一声比一声急。
罗叔猛然进来,用背脊顶住门,说:“来、来来人了。”
罗婶问:“干什么的?”罗叔愣了一下,突然醒悟:“会不会是......”
罗婶立刻会意,飞快地进入卧室。
卧室里,罗克明和潘考鉴早已起来,从窗口往外看。
罗婶说:“看样子,是冲你们两个来的。”罗克明点点头,然后说:“婶,你放心吧,我们也不会连累你家的。”说着,拉着潘考鉴的手,要往外走。
罗婶大惊失色:“你们,要到哪去?”
屋外,狗声咆哮。
那些来的人已经站在外面。
敲门声响了。有人叫:“里面的人,出来吧。”又有人叫:“再不出来,烧屋了。”
罗婶把罗克明和潘考鉴拉到屋后。罗叔拿来了一把锄头。他借着外面嘈杂声的掩护,只一锄,便把窗棂砸断了。
罗婶把两人送出去,然后低声吩咐:“往山上直跑,不要再回头,也不要再回来了。”
罗叔也流着泪水说:“不要再回来了,无论发生什么事......”说到最后,说不下去了。
罗克明便带着潘考鉴,拼命往山上跑。
外面砸门的声音,立刻停止了下来。接着,呼叫声、嘈杂声、开枪吓唬的声音乱成一团,向着山上走去,而且渐行渐远...... 在山上,罗克明和潘考鉴坐在一块大石上,他们暗自庆幸:终于躲过了劫。
突然,潘考鉴小声叫了起来:“哎呀,他们怎么会到山上来了?”
罗克明一看,那些火把果然向着山上来。
一会儿,有人喊话:“山上共匪听着,你们跑不了,就是走到天边,也逃脱不了......”
罗克明笑了,说:“敌人吹牛,山里这么大,再过一座山头,便安全了。”
借着月光,两人跑过了一个山头。然而,敌人紧紧追赶,咬着“尾巴”不放。两人又过了一个山头。敌人依然尾随而来。 再走,不行了,前面便是悬崖峭壁。
罗克明当机立断,把旁边一座坟墓的坟头推开,露出了一个洞来。他说:“进去!”
潘考鉴看着他:“你呢?”罗克明说:“我把他们引开。”
潘考鉴钻进洞里。
罗克明从外面把坟头推回去,然后攀岩而下,找地方躲避。其实,悬崖下并没藏身之处,一眼便可看得清清楚楚。罗克明便回到悬崖之上,然而,正想找地方躲藏,敌人已经到了。情急之中,罗克明只好爬到一棵松树上。
狗吠一声比一声急。狗声带着那些搜山的人来了。
月光下,罗克明看到那条斑驳陆离的狗异常神气,脖子上挂着一双鞋子,正是潘考鉴扔进虎跳峡黄华江里迷惑敌人的那双破鞋。 那条狗朝着坟墓乱吠。
有人怀疑地说:“人在坟墓里?”有人说:“坟墓里有人,但不是活人了。”又有人说:“这狗跑了一天晚上,也饿了,想吃骨头,就是扒开坟墓,你们,谁去拿得出来?”
那些人一听,纷纷躲避,闪到一边。
当头的便说:“我呸!倒你妈八辈子霉,捉人捉到坟墓里去了。”
有人说:“先回去睡一觉吧,明天再捉也不迟,有‘英雄’在这儿,谁也跑不了。”
罗克明立刻明白了,那条叫“英雄”的狗追赶的是潘考鉴,因为,那狗脖子上的那双鞋,便是狗搜索的气味。此时,罗克明最担忧的,就是面前这条敌人津津乐道的神犬“英雄”,嗅觉极其敏感,判断力异常准确,在今年"四·一二"反革命政变后,信宜多数农会组织和农卫军被国民党反动派捉住,有的惨遭杀害,就是这条狗令许多爱国志士无法躲藏,走投无路。
这犬,给革命带来的威胁,实在太大了!
这时候,敌人撤退了,那些人在月光下看着山上的坟头,莫名恐惧,争先恐后地跑下了山去。
罗克明从树上迅速滑下来,一直跟在敌人的后面。到了山脚,确实没有看到敌人留下盯梢的人,才回到山上,推开那个坟头,放出潘考鉴来。
潘考鉴看着那坟墓,说:“想不到在这地方,还能躲得过一劫......”
罗克明便说,这是附近最大地主家里的祖墓。据说里面金银无数。在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古墓的坟头被人撬开了,里面的东西不翼而飞,在古墓里呆得好好的骨头,也被丢在太阳光下,让野狗叼着到处跑。最后,便剩下了一座空古墓。
回到村子里,天已经蒙蒙亮。
罗叔见到,立刻抱着两人,激动的泪水飞溅出来,好一会,才说出话来:“你们、你们没事便好了。”
罗婶也压着嗓音说:“没事就好了,我们揪心到一夜不敢睡呢。”
罗叔好强地说:“革命同志,绝不能在我这里出事......”
罗婶喜气洋洋地转身出去,她拿着一个篮子,篮子里装着黄豆。不一会,村头的水碾旁边,便响起了吱呀吱呀的声音。在村子里,哪家来了客人,家里都会为招待客人费心思的,因为物质条件有限,拿得出手的菜式,便是农家手做的豆腐了。如果有客自远方来,村里人都是到村头石磨房里磨豆腐的。
罗婶磨了黄豆浆回来,接下来便是制作豆腐,然而她进门之后,却愕然了:“客人呢?”
罗叔低声说:“走了。”
罗婶跺脚:“怎么能让他们走呢?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去磨豆腐了的,说走就走了......”
罗叔仍然是压着声音,激动地说:“他们是党的人!”
两人便站到门口,向前村外,望着远处的蓝天。那是罗克明和潘考鉴出去的地方。浓雾散去。太阳从东方喷喷薄欲出。
两只鹰,正在天际遨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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