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子合影
此文曾获中国残疾人网“我的父亲母亲”征文一等奖,有删节
父亲是一名军人,他叫旺,我叫洪,一听就是水火难融,连算命先生都说“命里相克”。我常常问自己:父亲到底是什么样的人?父亲在我生活里多年来只是一个职称,算起来父子在一起的时光不足3年,父亲与我这个儿子的感情,却显得如此复杂:是守护神?是朋友?还是冤家?……从小到大,我一直在解这个谜。
父亲请了12天产假
我出生时,父亲请了12天假。他老是盼大着肚子的母亲快生。在他第6天“产假”时,我终于姗姗来到人世。不过,我的后背上有一个软软的肉包包,还破了,不断地往外流水。父亲慌慌张张地叫来一位本家大娘,骑上自行车驮着怀抱着我的大娘一溜烟直奔医院。医生诊断为脊柱裂,说孩子不手术就意味着死亡。
那时的父亲还是血气方刚的年轻军官,他以军人的气势在手术签字书上签了字,出生第二天的我被送上了手术台,奄奄一息的小生命得以活下来。当时的我没奶吃,幸亏姑姑刚刚生下表哥,便吃起了她的奶。我竟在吃奶比赛中占了表哥的上风,直到现在表哥还在抱怨我影响了他的生长发育。父亲在12天假满时发布了命令:他把我抛给了姑姑,把月子里的母亲留给二叔二婶。做月子的母亲可惨喽,她的奶水丰盈,乳房肿胀,屋子里排着一大堆大大小小的孩子,那些孩子是二婶找来代替我吃母亲奶的,哪知小一些的孩子吃两口就饱了,而大一些的孩子吃两口就觉得不好意思红着脸跑掉了……这就是我刚来到人间时父亲的表现,家中老小一致认定不怎么样,他也多次自我检讨。
父亲在哪儿
随着逐渐长大,我慢慢发现自己和别的孩子不同,虽做了手术,但还是落下了双下肢严重障碍后遗症,行动十分困难。看着别的孩子追逐嬉戏,我只能蜷缩在角落里眼巴巴地看着。两岁时,我和姐姐跟母亲随军进入军营,早上随军号起床,晚上伴军号声入睡。而父亲在起床号前就已离家,我睡着了他才回家。我对于父亲耿耿于怀,因为他那么无视我的存在,一直是母亲在照顾我,很少能见到他。
年幼的我不理解的事还有好多:上级来检查,部队大院正门不让走,我只能绕道侧门多走好远到学校。母亲让父亲去通融,他说不行,不能搞特殊。当时还没有天气预报,逢雨下雪,我常常混身湿透,在泥泞中摔倒。那时我常看见院里小伙伴钻进一个绿色吉普上下学,父亲却说公车不能私用。连院里叔叔也说老李对儿子好狠,我常常抚着被磨破的双脚暗自落泪,父亲却视而不见。然而,对那些家庭困难的小战士父亲却热心极了,为他们帮忙,还撮和了几个孤儿战士的婚事……
军人需经常调动工作,父亲常对母亲和我们说:军人的家人也姓 “军”, 比军人更伟大,不为“无家可归”而抱怨,不为“四处漂泊”而惧怕……母亲整理家当十分熟练,我更是随着父亲调动穿梭于不同的学校,先后在3个省市的8所学校度过了中小学时光。
母亲老替他说话
从记事起,我便从母亲那里知道了父亲的经历:13岁告别了农村的父母,到北京一家五金厂当学徒工,很快成为了厂子里的骨干。后来父亲认识了同乡的母亲,很快陷入热恋之中。谁知好景不长,上世纪60年代中苏关系紧张,全国掀起参军热,已工作8年且为厂里团支部书记的父亲被带兵干部一眼相中,1961年父亲参军入伍,次年母亲冲破重重阻力嫁给了父亲。我满腹牢骚地抱怨父亲不关心我,母亲笑答他是军人,事多。我又问他老不着家您图什么,母亲缓缓地说:“图他这个人。”
我心中困惑更大了,他没给家带来什么呀?小时候大院里搞春节游艺会,在投掷游戏处居然发现了父亲。父亲是神枪手,这个游戏对他来讲太小儿科了,他果然全部投中。我正喜滋滋地等他把奖品送给我,不料他却把奖品给了旁边的小孩儿。回家后,我哭着问他原因。父亲笑着说:“学会生活,关心别人就是关心你自己。”后来我才知道,那个小孩儿的父亲在一次执行任务时牺牲了。
从叔叔到父亲
部队大院是一个男人的世界,从小到大我叫叔叔的次数比叫爸爸多得多,因为父亲他永远是少数。一次大雨之后发生的一切更是让我铭记一生,也让我对军人、对父亲有了新的认识。
那时部队大院座落在北京北部一个山沟里。一个夏日的午后,连续几小时的暴雨让原本干涸的沟沟叉叉灌满了雨水,我随着姐姐出去玩耍。姐姐去一个水沟洗手,我也步履蹒跚地跟去,一不小心栽进了水里。 “救人!救人!” 姐姐拼命喊着。近处几个孩子路过来,我连呛了两口水,几个孩子费了半天劲儿也没法够到我。这时一位路过的军人听到喊声,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跑过来,在我即将没入水中的一刹那,一把揪住了我的衣襟,三下两下把我拎到了岸上。不足5岁的我只模糊记得和父亲一样穿绿军装的人满脸汗水和泥浆,头上的红五星和领子上的小红旗分外美丽。这个给了我第二次生命的叔叔姓王,现已是年逾八旬的老人了。
从此,父亲时常叮嘱我莫忘救命之恩,不可忘怀别人的点滴帮助。更加让我意外的是,后来父亲病故时,他的生平上写着“1963年7月,在参加天津抗洪抢险中,因表现出色,荣立三等功。”父亲的这段事迹我一无所知,那一刻我才知道自己名字中“洪”字的来历。父亲在天津洪水中勇救群众,若干年后,我出生后,他给我取名“洪”,用来记住那段历史。那一刻,我和父亲间的隔膜烟消云散,我这才明白了父亲金子般的关怀与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