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徐向前在他的军旅生涯中,有显赫战绩,也有悲壮的失败。他和红西路军2万1千多名官兵,1936年11月至1937年3月在河西走廊苦战近五个月,在长达一千多公里的河西走廊,与数倍于红西路军的马步芳部队及各县民团展开了艰苦卓绝的浴血奋战,敌军疯狂的围追堵截,恶劣的自然环境,薄弱的群众基础,拉锯式的恶战和给养困难等诸多因素,使红西路军屡遭重创,伤亡惨重,几近全军覆没的绝境。红西路军虽然消灭马家军2.5万多人,终因敌众我寡,最后陷入惨败的局面。
1937年3月12日,西路军在梨园口再次与敌展开了血战。敌军的骑兵,采取迂回包抄战术,把红九军1000多人四面包围在梨园口的一条山沟里。九军政委、战将陈海松和八百多勇士壮烈牺牲。至此,西路军兵力已不足3000人了。
12日,中央电示,为保存现有力量,西路军一是冲向蒙古边境,一是就地分散游击。陈昌浩经过考虑,根据中央的指示打算部队分散游击。
此时,徐向前一直指挥在战斗的第一线,黄昏时分,徐向前带着西路军仅剩的部队,边打边撤,进入祁连山中。翌日,敌追兵又至。经过又一场血战,担任掩护任务的二六五团和二六七团又遭重大损失。部队被敌人冲散,此时部队已不成建制,西路军将士在敌人的围追堵截下,撤入祁连山腹地。徐向前率领的部队,边打边撤,13日进入祁连山的康龙寺地区。
这时,陈昌浩准备在此召开西路军军政委员会会议,会议讨论确定的问题是:一、现有部队分散游击,成立支队坚持斗争;二、徐(向前)、陈(昌浩)脱离部队,返回陕北向党中央汇报情况;三、组成西路军工作委员会,统一领导各支队的行动。
二
石窝山,在祁连山中并不出名。
这里山林茂密,几乎没有居民居住。
为了西路军下一步的行动,陈昌浩于1937年3月 14日傍晚,与退到石窝山的西路军领导人,在康龙寺南石窝山顶召开了紧急会议。这也是西路军军政委员会最后的一次领导人会议。
会上,徐向前满脑子还是战场上生死搏斗的情景,对于这次会议提出的三个问题,毫无思想准备。然而陈昌浩却宣布军政委员会关于西路军面临的困难和解决的办法:一、现有部队分散游击,成立支队坚持斗争;二、徐(向前)、陈(昌浩)脱离部队,返回陕北向党中央汇报情况;三、组成西路军工作委员会,统一领导各支队的行动。
徐向前对于决定部队分散游击没有表示异议,因为这既有中央电示的精神,也是目前客观条件允许的唯一出路。但是对于叫他离开部队,他明确表示了不同看法。他说:“这支部队是我们从鄂豫皖带出来的,到了这个地步,我们回去干什么?大家都是同生死、共患难过来的,要死也死到一块嘛!”这是徐向前的肺腑之言。他知道两个领导人离开部队将要造成的影响。徐向前劝说陈昌浩一起留下。但是,陈昌浩带着不容分说的口气又说:“这是军政委员会的决定。向前留在军中,目标太大,很不安全,不利于部队的分散行动。”这话当然也包括指他自己。“你们走吧,赶快回去向中央汇报去。”还有人这样提出。徐向前只好保留自己意见…… 根据陈昌浩的提议,会议作出三项决定:一、将现有人员编为3个支队,就地分散游击;二、陈昌浩、徐向前离开部队,回陕北向党中央汇报;三、成立西路军工作委员会,由李卓然、李先念、李特、曾传六、王树声、程世才、黄超、熊国炳8人组成。
“……散会后,我还想动员陈昌浩,不要回陕北。我拉着他的手,恳切地说:昌浩同志,我们的部队都垮了,孤家寡人回陕北去干什么,我们留下来,至少能起到稳定军心的作用,我看还是不要走吧!陈昌浩很激动地说:不行,我们回去要和中央斗争去!我那时的确不想走,但没有坚持意见坚决留下来。事实上,李先念他们,并不想让我走。我迁就了陈昌浩的意见,犯了终身抱憾的错误,疚愧良深。”
是夜按照石窝会议决定,李卓然、李先念以三十军为主组建支队,西路军工作委员会随此支队行动;王树声以九军为主组建支队;张荣以总部及后勤人员、伤病员为主组建支队。随后,各支队分头出发,开展活动。
3月15日,西路军委员会就剩余部队为3个支队,分散活动情况致电中央及军委。
1937年3月16日,石窝会议后,为保证徐向前、陈昌浩安全,决定组成由总部参谋陈明义(解放后授少将军衔,曾任西藏军区司令、自治区党委书记、福建省委书记等职)、总部政治部保卫科长袁柯夫(袁立夫)为正副队长的护送小分队护送徐向前、陈昌浩返回延安,加上徐、陈的警卫员共34人,启程东返。
三
“祁连山”为古匈奴语,意思是“天梯之山”。在甘肃河西走廊南侧,当地人则称之为“南山”。此山平均海拔4500米以上,崇山峻岭,高凌霄汉,东西绵延1000多公里,一个又一个山峰,终年白雪皑皑。
徐向前和陈昌浩,在陈明义、袁柯夫和肖永银带领警卫人员的掩护下,趁着夜色,沿着祁连北麓,避开马家军的追捕,由西向东,由高向低昼伏夜行,向东进发。护送徐向前、陈昌浩下山回延安。这是一次秘密的行动。因为,兵败之后,人员分散,战斗力缺乏,假如走漏一点风声,或有叛徒告密,总指挥和政委便有落入虎口的危险。祁连山所有的出山口、各条交通要道都被马匪严密封锁,河西大大小小的城镇贴满布告张榜悬赏:捉得徐向前,赏大洋二十万。当时形势非常严峻,敌人到处搜捕流落红军,他们只能白天休息,夜晚赶路。
第三天拂晓,他们来到了祁连山山口,在一片树林里隐蔽了起来。太阳渐渐移到头顶,林间空地亮堂起来,斑驳的阳光拂着他们的面颊。由于夜间匆匆赶路,这会儿又饿又乏,一个个歪靠着树干沉沉地熟睡了。突然,一阵马蹄声由远而近,声音愈来愈大,愈来愈重,踏得地面仿佛都在颤动,满耳灌进马蹄的“得得”声。听声音分明是来了一大队马家军骑兵,而且,正朝着他们驰来!
果然,不大工夫,离他们的藏身之地相距不足百米的林边道路上,过来了敌人的骑兵,一边走,还一边往林中张望,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握枪屏气死盯着他们眼皮下的敌人。肖永银的身边,拴着陈昌浩的栗青马,这是他们中间唯一跟随主人同行的马。陈昌浩非常喜欢这匹马,临行时牵上了它。栗青马离开同伴有点孤独,这时一见这么多同类,突然兴奋起来,用马语同敌人的马群打着招呼,“咴——咴——咴”昂首嘶鸣,拼命用前蹄刨地,铁掌刨得冻土“得得”直响,树干也被它的蛮力拽得摇撼起来。
这简直是给敌人通风报信!简直一个叛徒!肖永银急得两眼冒火,牙关咬得咯咯响,恨不得一把捏住马嘴,拧断马脖子,敲碎马脑壳!可是,谁也不敢行动,一动就会暴露目标。
几十个人的脑袋一下子悬于马的嘶鸣声中,情形乍然险恶起来。人人紧握手里的武器,把子弹推上膛,万一被敌人发现,只有拼了!栗青马的叫声居然没有被敌人听见,马家军的马一边行进,一边嘶鸣,前呼后应,响成一片,盖住了栗青马自做多情的独鸣声……
敌人的马队一队紧接一队,川流不息,浩浩荡荡,向祁连山腹地开去。马家军开始了大规模的搜山行动。
终于,山林里恢复了寂静。栗青马安详了。可大家全都瘫坐在地上,浑身出一身冷汗,绷紧的神经一下子松弛了,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肖永银看了一眼栗青马,火气腾地冲上头,“这匹鬼马,差点儿把我们的命都送了!我毙了你!”骂完,举起手枪,用枪口顶住马脑袋。栗青马“咴咴”地叫着,后退着,一双大眼祈求地望着主人,想让主人救它的命。陈昌浩铁青着脸,却没有上前劝阻,心知他的马犯了罪,够得上上军事法庭,他掉过脸去,等待着发怒的警卫排长给他的马执行死刑。
徐向前知道陈昌浩心里难受,上前一步,拨开枪口说:“不要这样!打死它干啥?它跟我们一同长征过,是我们的伙伴、战友…… 放了它,让它自己去吧!”
总指挥声音里充满了感情,马是无声的战友,忠实和依恋着自己的主人,肖永银心软了,把枪插回腰间。
陈昌浩感激地看徐向前一眼,把马头在怀里抱了一会儿,又拿出一块饼喂喂马。然后,解开缰绳,突然狠狠地在马屁股上踢了一脚。粟青马仰天长啸一声,奋起四蹄,转眼间消失在树林深处……
夜幕降临了,徐向前和陈昌浩坐在远离大家的一棵树底下,小声商量着什么。过了一会儿,徐向前叫道:“肖永银。陈明义,你俩过来一下。”
“我和政委商量了,大家一块走,看现在的情况是不好走。越往前走,敌人查的更严了。今天我们就分开。我和政委单独走一路,你们带着队伍走一路”
徐向前面色显得很沉重。
肖水银看一眼陈明义,两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决定惊呆了。按说,他们必须服从总指挥和政委,但是,让首长单独行动,万一出了问题,假如他肖永银活着,见了李先念怎么交待?
“总指挥、政委,我们不能离开你们。”他声音哽咽,很难过地恳求着:“我们要保护首长回延安,回党中央,现在连山都还没出去,我们不走。”
徐向前深深地凝视着这颗眼睛格外明亮的,圆圆的娃娃脸肖永银,把手搁在他瘦削的肩上,劝说着:“大家分开走,就算碰到危险,总有人可以回到陕北,回到延安,把西路军的情况面告党中央。”
临行前,徐向前把一个装有文件和一些历史照片的皮包交给肖永银,再三叮咛说:“里面的东西到实在带不出去时,就把它烧了!”。还写了一封信,交给他们说:“你们要是先到陕北,就把这封信交给党中央”。肖永银接过信,鼻子一阵阵发酸,哽咽地说:“只要我们有一口气,一定想办法把这封信交给党中央”。陈昌浩对陈明义说:“你把小分队带上,担任别动队的队长兼政委”。
安排妥当后,徐向前、陈昌浩带着袁柯夫和警卫员康海生、赵家仕、等一行7人,开始了奔赴延安的艰苦历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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