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宝航,中国杰出的战略情报专家,为世界反法西斯战争的事业立下过不朽的功勋。1918年夏,阎宝航从奉天两级师范学堂毕业,受聘于奉天基督教青年会,任学生部干事。1946年6月23日被推举为上海人民和平请愿团成员,赴南京呼吁和平。同年任东北行政委员会委员、辽北省人民政府(今吉林双辽)主席。1949年出席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第一次全体会议。建国后,任外交部办公厅副主任、条约委员会主任委员。是第四届全国政协常委。
“阎家老店”
抗战爆发后,我们一家从南京逃难到了重庆。大哥、二哥、大姐、二姐先后去了延安,我和弟弟明复留在爸爸妈妈身边,所以也和他们的感情特别亲近。
抗战时期,很多东北人流亡到重庆,其中不少人衣食无着、没有住处,我们在重庆村17号的家,就成了一个临时收容所。
我记得家里经常住得满满的,一楼、三楼都住满了人,吃饭都是两三桌。特别是1939年5月,重庆经历了几次大轰炸后,许多流亡到重庆的东北人的家被炸毁了,来的人也就更多。屋里住不下,就在院子里搭棚子。
1942年为了支撑这个家不断增加的开销,父亲开始到公司做兼职,但即便如此,也经常捉襟见肘。钱不够用,有时妈妈还到街上摆摊变卖衣物一类的,换了钱赶快到粮店去买平价米,有时星期天我们也陪妈妈去摆摊。妈妈是东北妇女,即便在炎热的重庆,她也坚持每年都做大酱,渍酸菜,还买了一盘石磨自己磨豆腐来改善生活。我们吃什么,客人就吃什么。那段时期日子过得紧张,但妈妈从来没有怨言。
早在南京的时候,周恩来就开始把阎家尊称为“阎家老店”,褒奖阎家的仗义疏财。父亲的一位老友曾这样评论:“那时男男女女诸色人等,各路英雄好汉,没饭吃的落魄豪杰、流浪街头的志士,全到阎家吃一碗饭,喝一口水。老阎是万家生佛。”于是也有人称父亲“阎老佛”,“阎家老店”的名声也越来越响。
有一天傍晚,有人敲门。弟弟开门一看,是一个陌生的东北青年,穿着一身破烂的打补丁的军服,明复赶紧把妈妈喊过来。来的青年告诉妈妈,他叫周茂林,跟日本人打仗时因为日军施放毒气,他几乎失明。逃到重庆后,饥寒交迫,后来有人告诉他这里住着一位“阎善人”,他就找上门来。说着说着,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妈妈赶紧把他扶起来,让他洗澡换衣服住下来。周茂林原来是吉林农村的孩子,除了种地什么都不会,眼睛又不好,妈妈留下他让他做厨师。开始他煮的饭都是生的,菜也烧不熟,后来才慢慢学会,妈妈还帮着他找了位四川的媳妇。抗战胜利后,周茂林回了东北,父亲后来还去看望过他。
类似的故事在“阎家老店”有很多很多。几十年后,父亲当年手下一位普通员工的女儿告诉我,她7个月时得了急性肠胃炎,她父母走投无路,最终找到我们家。妈妈把她手上唯一的一枚金戒指摘下,让他们当掉,换了3针珍贵的盘尼西林,救了她一命。
“阎家老店”能支撑下来,与我母亲的关系非常大。母亲和父亲是青梅竹马,她是同村高家的二姑娘,年轻时唱山歌很有名。父亲与她结婚后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带她到河边,把她的裹脚布给丢掉,所以母亲是“解放脚”。
母亲因为家里贫穷,没念过书。父亲每天早上总是去厨房教母亲识字,还给她起了名字,叫高素桐,后来又改为高素。父亲到了青年会工作以后,母亲对城市很生疏自己又不识字,本不愿意进城。父亲于是让我舅舅动员她,舅舅说:“你再不去,你的位置就让别人占了!”她这才勉强到了沈阳。母亲对父亲有一种近乎崇拜的情结,凡是父亲做的事情,她都鼎力支持。父亲那时每个月都要把一半的工资拿去办“贫儿学校”。进城后,母亲把我的爷爷、奶奶和姑姑都接了过来,一大家子的生活非常不容易,但母亲从不抱怨一句。
母亲很要强,她一直努力提高自己。在沈阳时,她每天晚上去平民识字班学习。大姐回忆,妈妈上课时,由她带着我大哥和二姐。夜校设在一个大庙里,乌鸦到处飞。奶奶对姐姐说:“你妈妈不容易,非常坚强,你要多帮帮你妈妈。”靠着这股劲,妈妈从一个字不识,到了后来达到小学毕业的水平。父亲到国外留学后,妈妈在国内自学英语,她在家用器具上都贴上英文名字。
随着父亲职位的变迁,母亲经常跟着他去参加一些活动,她落落大方,举止非常得体。有一次,南京各界人士谒拜中山陵,与宋美龄一起去南京中山陵祭拜,她的一只高跟鞋鞋跟突然断了。母亲镇定地弯身把鞋跟拾起来,照常走路,竟然没被发现。事后,父母常引为笑谈。
那段时间父亲仍活跃在国民党政府高层里。在重庆期间,父亲除了任国民军委会政治部战地党政设计委员外,还曾任国民政府中央赈济委员会顾问、重庆市动员委员会设计委员、陪都劝募公债运动主任干事、重庆市空袭救护委员会抚济组组长等职。1941年6月5日,日军对重庆进行夜间空袭,造成数千人在防空隧道里窒息而死的大惨案。时值盛夏,臭气逼人。负责善后的父亲在现场指挥运尸,一连几昼夜不曾合眼,最后竟昏倒在泥水中。
但很少人知道,父亲此时的身份已经发生了巨大改变:他已秘密加入了中国共产党。
早年的基督教青年会也是各种思潮交汇碰撞之地,这里也是共产党在东北活动的一个重要据点,父亲也得以结识不少早期的共产主义者。中共最早在东北建党的书记就是在基督教青年会活动的,他当时就住在青年会里,在总干事的大保护伞下活动。那时他们从广东运来很多介绍共产主义以及列宁、苏共的书籍,就放在青年会里,父亲有时听他们讲有关共产主义的理论,对此有了朦朦胧胧的认识。1927年,他曾向他的好朋友、中共地下党员苏子元提出入党要求,结果因为苏子元去了苏联学习而不了了之。
父亲一生的政治选择,与周恩来的关系很大。1937年元旦,父亲在西安与一些东北军、西北军将领们商讨如何营救少帅的问题时,第一次见到周恩来。周恩来的谈吐和修养给了他深刻印象,父亲还诚恳地对周恩来说:“我们东北人在政治斗争上缺乏经验。”抗战爆发后,国共开始合作,父亲与周恩来在南京的接触越来越多。1937年9月,父亲由周恩来、刘澜波介绍加入了中国共产党。
几十年后,刘澜波叔叔告诉我们,当时中国共产党是共产国际的支部,所有重大的事情都得报告。发展吸收父亲入党是一件大事,所以延安向共产国际报告此事。共产国际方面答复说:阎宝航是国民党上层反动分子,不同意吸收入党。当时党内也有人议论,认为父亲社会关系复杂,不可靠。周恩来则回答:“你关系不复杂,但是阎宝航能做的事,你做得到吗?”
入党后,父亲对母亲和孩子们都保守秘密。他的真正身份,只有中共南方局的领导核心周恩来、董必武、叶剑英与李克农知道。不过,父亲也公开地与左翼人士来往密切。陶行之、范长江、李公朴夫人、杜重远夫人等,都曾住在我们家,所以国民党内部对他身份的猜疑也从来没有停止过。有一天,重庆卫戍司令刘峙曾很意外地邀请父亲到他的司令部见面,父亲身后还站着两个荷枪实弹的士兵。刘峙单刀直入问父亲:“我是个军人,说话比较直接,你膝下6个孩子,4个都到延安去了,你是不是共产党?”父亲反问一句:“你看我像不像共产党?”父亲接着又说,“孩子长大了,去不去是他们自己决定的,我也不能够拿脚镣、手铐把他们拷上,不让他们自由行动,再说他们也是去参加抗日的。”
我们后来在重庆档案馆里发现了很多国民党时期的文件,其中一份赫然写着“阎宝航”的名字,上面有军统特务写的父亲活动记录。这证明军统已经注意到了父亲,但他们却没有找到任何证据能证明父亲是中共地下党员,最终也没敢对他动手。张学良曾经跟我和弟弟说:“你爸爸和我的命都是蒋夫人保的,有人检举你爸爸,蒋夫人说阎宝航是虔诚的基督教徒,他怎么会是坏人呢,你们不能动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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