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发是她的珍宝。姑娘颇有心计。林彪来相亲那天,白天她死也不出闺房,答应天黑以后再出来。姑娘怕白天林彪看清自己长相,想用黑暗作掩护。她在门缝里瞅了林彪一眼,立刻就被征服。林彪年轻欲滴。浓眉似刀。目光带电。自进汪家大门他一直沉默。林彪的沉默总是带有一种无坚不摧的力量。夜幕垂下,汪静宜与林彪见面。她不看他。他也不看她。她不看他是害羞。他不看她是不愿。汪静宜闺房前有一株梨树,梨极甜。汪静宜为林彪摘了一只。她鼓足勇气向林彪福一福,把梨递给他。林彪咬了一口,水直冒。林彪说:“好吃。”人们出去,屋中只余他俩。汪姑娘窘得要命。偏在这种时刻又出事。她对着一张椅子坐下去,椅子竟哗啦一下散了。许是早不结实,为什么却挑此时崩溃?她脸通红,惭愧低头。二人分手。林彪再也没有见过汪静宜,汪姑娘则偷偷见过林彪几次。林彪一去如黄鹤。汪静宜等了一年又一年。屋前的梨花开了又谢。每当梨子成熟时,汪静宜都要挑一筐最大最好的,留给林彪。梨儿渐渐死去。姑娘的心不死。平型关大捷时,北方飘来一缕荒信儿,传林彪做了八路军的大官。汪静宜坚信林彪会回来娶她。她常倚门而立,眺望湾前的大路,看有没有军人朝她家走来。
2
我到林家大湾后,先向汪静宜父亲讲明来意。汪父垂泪,久久无语。汪父领我去见汪姑娘。姑娘正在梳头。她的神情高贵得像个公主。端坐。端庄。嘴角噙着一缕微笑。好头发!黑如墨,密如林,亮如镜。头发无岁月,梳下有春秋。姑娘已四十,不知老将至。姑娘不美,但不胖。梳妆桌畔有一小筐梨。正是果实成熟时。枝头低垂,似为痴心的姑娘伤感。我对汪静宜讲明来意,无疑将她推进了无底的深渊。姑娘晕过去。汪家人哭成一片。二十年守望成烟,钢铁亦惨烈,何况弱女纤纤?姑娘醒来后,捂着脸跑出去。
人们寻遍全湾,不得。汪父说:“一定在迥龙山后那条小道上。”林彪从上浚新小学开始,为练脚劲,在两腿上各绑一个沙袋,跑着上学。林母发觉后不许他这么做,他便放学后到迥龙山后小道上奔跑,往往入夜才回家,数年不缀。与汪静宜相识后,姑娘听说这个秘密,常趁夜色到小道。她不敢打扰未过门的夫君,藏在树后深情地注目。小道是湾里人为取石料而建,路上常有碎石。汪静宜便在林彪之前先到,把路中稍大的石头拣去。她怕林彪绊倒。她这样做了大半年。林彪走后,姑娘还爱去那里。
汪静宜果然在小道上。月亮升起来了。清辉满山。姑娘的身形象一个幽灵。汪父拉女儿回家。汪姑娘扑进父亲怀里大哭:“爸,我苦啊……”。
回到家里,我把林彪与叶群的照片交给汪姑娘。二人都着军装,打绑腿,背上各背一个斗笠。汪姑娘看也不看就撕掉。人们离去,汪姑娘又把照片粘起来,旋又撕掉。就这样粘了撕,撕了粘,一夜数遍。
次日,我要回武汉,去汪家告别。噫,仅一夜,姑娘剧变。昨日人面桃花,今日死。昨日闺女,今日妇人。她的头发盘起来了。她头顶有一缕白发,那是昨天夜里长出来的。盘起的头发正好将白发遮住。姑娘已平静。穿戴齐整。眉宇间又可见那高贵的神色。我将林彪给的两千元钱交给她,她默默收下。那天早饭。汪姑娘吃了满满一碗米饭。又盛一大碗。汪父吃惊地望着女儿。姑娘开始吃第三碗时,汪父忍不住了:“伢,你疯啦?”姑娘不言语,大口大口地往嘴里扒饭,腮帮子鼓鼓的。两行清泪从脸上无声地淌下,淌进碗里,被她和着饭咽下去。
3
解放后,天地大变。穷变富,富变穷。旧社会吃人者,新社会被人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