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七三年秋,张茜在西山程家花园。
悲痛陈毅逝世 毛泽东参加陈毅追悼会
1972年1月6日,陈毅逝世了。在医院作最后抢救的时刻,张茜把自己关在隔壁的一间房子里,她捂着嘴,不让悲痛的哭声发出来,可是眼泪却止不住地流。她不敢相信陈毅就这样走了,再也听不见他那豪爽幽默的四川话了,她的心被撕碎了。
张茜站在病床前,望着亲人,她的心剧烈地疼痛,可是眼泪却已流干。她紧紧握着陈毅冰冷的手,轻轻地唤着“仲弘、仲弘”。声音低得只有他们两人的心灵可以体会,满病房的人都低着头不敢看这一悲惨的画面,也不敢去打扰这心灵的交汇。大家都默默地等候着,时间一分钟一分钟地过去,突然张茜滑倒在病床边沿,她再也撑不住了,悲痛再也压不住了,她放声大哭,儿子们连忙边哭边扶住母亲,对她说:“妈妈,走吧!走吧!”
张茜回到家里已经是半夜3点了,厚厚的窗帘严实地拉着,仍然挡不住严冬的寒气侵入。她坐在陈毅的办公桌前,一动不动,儿子陈丹淮陪着母亲,轻轻呼唤“妈妈!休息吧!”张茜像是没有听见,仍然望着黑黑的前方。就这样一个小时、两个小时过去了,天渐渐蒙蒙亮,她忽然说:“是该进入一个新的生活了。”丹淮的心又收紧了,新的生活却是从最悲痛的时刻开始。张茜站起来说:“快休息吧,以后的事情多了,不睡好怎么应付呀。”
9点多钟,张茜和全家又回到日坛医院。病房已收拾成临时的灵堂,陈毅躺在病床上,身上覆盖着一张洁白的床单,就像他离去的灵魂一样洁白,窗前摆放着几盆绿叶植物。张茜站在门口等待前来吊唁的人们。
王震第一个来到,他带着小孙女向陈毅鞠躬,又让小孙女跪下叩头,然后握着张茜的手边哭边说:“保重!保重!”
刘伯承元帅来了,他双目已经失明,在秘书的扶持下微微地走过来。一走进门口,还没有等人引导,就站在病房的中间连鞠三躬,然后转九十度方向又鞠躬,顿时全屋的人失声痛哭。在一片哭声中,刘伯承朝四个方向都鞠了躬。张茜捂着嘴不让哭声发出来,走过来扶着他来到病床旁边,轻声说:“仲弘在这儿。”刘伯承又恭恭敬敬地三鞠躬,转身走了,刚出门口,他才“呀”的一声哭出了声。
1月10日,陈毅同志追悼会在八宝山举行。张茜全家提前来到休息室,只见周恩来总理匆匆赶到了,他说:“张茜同志,毛泽东同志马上就要到了,他决定也参加陈毅同志的追悼会,宋庆龄同志也参加,我还通知了西哈努克夫妇,他们都是陈毅同志的老朋友了。”说完,他又出去检查八宝山的安排。张茜感到很意外,因为政治局决定毛泽东是不参加追悼会的,周恩来总理也亲口告诉她,除了毛泽东主席外,其他在京的政治局委员都参加。可是现在毛主席自己决定来了,张茜的心感到了一阵阵的慰藉。张茜想起了陈毅在病中进食已经很困难时,却不忘在12月26日吃寿面,为毛主席过生日;想起了陈毅弥留之际,呼唤的是红军。他和朱德、毛泽东等一起创造的红军是陈毅最后的思念。今天毛泽东来向老战友告别,向老战友表示悼念,确实也没有辜负陈毅的一片诚心。
张茜紧紧握住毛泽东的手说:“主席,您怎么也来了。”
毛泽东则挥动着他的另一只手,动情地说:“陈毅是个好同志!”毛泽东继续说:“悼词上不是写了吗,为人民服务,为社会主义作了贡献。”说着,毛泽东也哽咽了:“我是来悼念他的。井冈山的人已经不多了。”
在肃穆的哀乐声中,周恩来总理几经哽咽才念完了悼词,毛泽东率领大家向陈毅遗体三鞠躬。
毛主席参加陈毅的追悼会立刻成为当时政治形势的一个标志。陈毅所代表的真正的共产党人的力量在与“四人帮”反革命集团的斗争中站稳了脚跟,解放老干部成为了不可逆转的潮流。
1973年11月,张茜全家在程家花园戏台前。
张茜身患肺癌 在病床上整理陈毅诗稿
在陈毅病重之时,张茜也时有咯血,但为了陈毅的治疗,她顾不上自己的身体。就在这段最悲痛的时刻,病魔也击倒了张茜,在陈毅追悼会后,她的身体急剧变差,时常咯血不止。叶剑英元帅马上安排张茜住进了301医院,张茜带着厚厚的一堆书稿住院治疗。在看了很多陈毅的手稿后,就想起:1971年11月初陈毅病情开始加重,她拿了陈毅的一叠诗词同他商量如何进行整理,陈毅就定下了按写作年月依次编纂成集的原则。
陈毅曾说:“这件事暂且放一放,等我好起来的时候再着手进行,我还想写一些诗,好些事情在我脑子里留着很深的印象,我打算好好写出来。”他还说:“要花点工夫对这些诗稿进行修改和加工。”
张茜下定决心要把陈毅的诗稿整理出来,而且要把这件事公开来做。2月初,张茜写信给毛泽东主席,报告了整理编辑陈毅诗词的计划。在那个所有的文艺作品都被禁封的年代,在那个只有“八个样板戏”的年代,张茜的信是冒着很大风险的,也可视为寻求冲破禁锢的探路石。张茜的信自然没有回音,但她仍然勉强支撑着日渐羸弱的病体,开始了整理工作。在整理过程中,她很想得到专家们的帮助,忽然想起了赵朴初写的那首悼词,充满了对陈毅的敬佩之情,充满了对正义的渴望和对邪恶的声讨,并且赵朴初和陈毅还是在上海一起工作过的战友,张茜确认赵朴初是一个值得信赖的战友,而赵朴初的诗词功夫又是全国闻名的。于是,张茜郑重地向赵朴初提出请求,希望在整理陈毅诗词的过程中给予帮助。赵朴初当时身体并不好,政治状况也不好,可是他慨然允诺,付出了极大的心血。
张茜在医院里开始翻阅诗稿,诗稿是各种各样的:有过去发表在报纸上的剪报,有陈毅自己用笔抄存的文稿;有自己抄录保存下来的,有打印的小册子,也有只是手写的几张纸。相当一部分的诗稿是凌乱的,看得出还在修改之中,也有抄写得很公正的诗稿,却有着不同的字句,看来作者已做了修改,可是并没有留下时间顺序。这都要张茜去整理、选择与定夺。
一天,叶剑英把陈昊苏兄妹叫到301医院的一间会议室,他手里拿着一叠会诊报告,心痛地告诉他们:“你们母亲的病是肺癌。”这一句话就像是一声晴天霹雳。
昊苏兄妹惊呆了,什么话都讲不出来,只是默默地承受着第二次心灵上的打击。叶剑英很是体会大家的心情,没有再讲什么,直接走进了张茜的病房。
张茜一看神情严肃的叶剑英走进来,后面跟着很多院长、主任,心里就明白了,但是张茜还是风趣地问:“抓不住那个小东西了么?”
叶剑英说:“抓住了,抓住了就好部署消灭它。”这是无奈的风趣,却又是一种平静的豁达。
1972年3月17日,张茜接受了手术治疗,3天后就躺在病床上让昊苏念陈毅的诗文。一周后能够下地了,就自己看稿。整理这些诗词,她倾注了全部的心血,比如陈毅去延安的路上留下了十几首诗,可是文稿上没有注明时间,张茜就在陈毅留下的一个小本子里,根据记下的行军里程和宿营地村名,一点一点在地图上探索和推断,又走访了很多曾在那些地区工作过而且又熟悉交通情况的老同志,才慢慢确定了这些诗篇的写作时间。为了对战争年代的诗进行编次,她查阅了大量的新四军和华东野战军的战史。为了熟悉、弄清陈毅的一些咏史的诗句和引用的典故,张茜又看了大量古代史籍,如二十四史、《资治通鉴》等,她不能通读,但对诗稿涉及的内容却看得很仔细,甚至不怕麻烦,一行一行的断句和圈点。至于在诗词艺术上的加工与选择,则得益于张茜十几年的积累,如她在广州向中山大学教授学习的中文古典知识、经常与陈毅在诗词上的交流和学习、对于诗词格律的认真研究等,这时都充分用上了。尽管如此,张茜还是把一本清朝万树的《词律》总是放在案头,随用随翻,《楚辞集注》、《李太白集》、《白香山集》、《东城乐府》等书也轮流放在床头。而近代的《鲁迅全集》、《沫若文集》、《柳亚子诗词》也是经常翻阅。由于手术后恢复得不错,张茜开始了拼命工作,每天吃完饭就伏在桌子上看文稿,一坐就是几个小时。
医生劝她:“张茜同志,你现在的健康情况,不允许你过分劳累,你要保重,要节制些。”
张茜笑了:“谢谢你们的医治,我身体恢复得很好,感觉自己的体力和精力还可以,我会注意的。但是必须努力工作。”
一天,赵朴初在谈论诗词整理时,看到张茜日渐瘦弱、且疲倦不堪的样子,便关切地问:“你现在身体怎么样?是不是太累了。”
张茜叹气说:“目前感觉还好,但是得了这种病,是有不测风云的,我是在和病魔抢时间,我一定要完成我的心愿。”
赵朴初说不出任何安慰的话,鼻子一酸,赶快转向诗词的修订话题。
有时,张茜在翻捡遗物稿时,会忽然失神呆呆地望着远处,默默地坐在那儿几分钟,甚至十几分钟;有时又会捧着陈毅的诗词留下行行热泪,当然有时她也会眼含欣慰而轻轻地发出笑声,那一定是她从诗中回想起了过去的欢悦。有人劝她保重,尽量少看引起悲思的稿子,张茜却笑着说:“我是在做着一种有益的学习,从中找到精神上的慰藉,我觉得这是和陈毅同志在对话,你们以为我流泪很悲很苦,其实我是乐在其中。”后来张茜在《陈毅同志诗词选集》编成题后两首诗中就写道:“把卷忆君平日事,淋漓兴会溢行间。”这正是她最后两年生活的写照。
关心支持老战友
1972年夏天,张茜的好友王于畊在被批斗关押6年之后突然宣布解放。王于畊立即来到北京,要求探望也被关押了6年的老伴、福建省委书记叶飞。张茜得知王于畊来到了北京,就把她请到家里,拉到自己的房间,拉上厚厚的窗帘,两人都急切地问着对方的情况,避而不谈自己的经历和痛苦。终于,张茜忍不住了,提高了声音问道:“你打算怎样营救他(指叶飞同志)? 说吧!我关心的是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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