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茜:湖北省武汉市人,生于1922年6月11日。1938年春参加新四军,在皖南军部战地服务团工作。1940年1月加入中国共产党,不久与陈毅结婚。此后长期在华东从事部队政治工作。建国初期在上海俄文专科学校任宣传股长。1955年调到北京,在人民文学出版社任编辑,1957年在对外文委从事编译工作。1958年以后陈毅兼任外交部长,张茜的工作也转向外交方面,多次陪同出访亚欧国家,担任过国务院外事办公室亚非拉组副组长和中柬友协副会长。1964年10月在湖北省当选为第三届全国人民代表大会代表。1966年文革开始时参加工作组到外文印刷厂工作,受到严重的政治冲击。以后数年间她与陈毅一起经受了严峻考验,始终保持革命者的坚贞气节。1972年1月6日陈毅逝世,70天之后张茜也发现患肺癌进行手术。病中被任命为军事科学院某部副部长,带病完成陈毅诗集整理工作。1974年3月20日不幸在北京逝世,享年52岁。

1972年冬,张茜登上北京碧云寺塔顶,这里是中法大学旧址,陈毅早年曾在此学习。
春天到了。“吹绿东风又一年”,我们又迎来了这润物有情、催花无语、大地回阳、万物复苏的季节。而每当我心里充满了春意带来的喜悦的时候,同时就会想到一个值得我永远怀念的人,她就是我的婆婆张茜。婆婆离开我们已经32年了,她是在春天走的,却没有能看到真正的春天的到来。所以每当春天来到的时候,我总会想起她,想起我们在一起度过的那些不平常的日子……
第一次见到张茜
第一次见张茜是上世纪60年代初,我正读高中。那是一个夏日的傍晚,我和哥哥秦晋、弟弟秦晓到护国寺人民剧院观看话剧《雷锋》。王光美阿姨和张茜阿姨也来到剧场。能在这样的场合见到她们,心中十分欣喜。不仅因为她们是令我敬仰的女性,还为她们清丽雅致的仪态和气质所感染。演出结束以后,她们随着人群往外走,竟然从我的眼前走过,因为距离很近,我看得非常清楚,当时的记忆在脑海中一直保留至今。王光美一副大家闺秀的样子,端庄秀丽;张茜圆圆的脸庞,留着短发,像大学生一样,清纯素雅,我印象最深的是她那双明亮的大眼睛。那天她穿一件天蓝色的带皱纹的丝绸衬衣,出了剧场,我看见她们在几个警卫的随行下骑上自行车轻盈地离去,夜灯下的天蓝色至今历历在目。
没想到10年之后,到70年代初,我竟然走进了她的生活,张茜阿姨成为我的婆婆。当我再见到她时,她已经是满头花白,脸色也显得暗黄,没有了当年的光彩。啊!她经历了多少磨难,经受了怎样的艰辛,承受着多大的负担……我不禁感到心中酸楚。但她依然是美丽的,她的眼睛还是那么明亮有神,说话的声音圆润又清亮。此后,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一直陪伴在她的身旁。
非常时期的婚宴
我和昊苏、二弟丹淮和鲍燕是同时结婚的。当时政治空气严峻,陈老总两次手术后,由301医院转至日坛医院,病情危重。每个人的心情都是沉重的,整个家庭笼罩着一层阴云。按婆婆的意思,结婚事宜从简,没请什么客人。那天晚上,婆婆张茜深情地对我们两个媳妇说:“你们是在我们家庭最困难的时候进门的,不是锦上添花,而是雪中送炭。”还读了陈老总的诗词:《青松》,《示丹淮》等。婆婆动情地流了泪,大家也很压抑。后来是王震胡子叔叔带着小孙女晶晶的突然到来,打破了沉闷的空气,给大家带来一丝喜悦。结婚的晚宴没有其他外人,菜全部是家里的四川厨师做的,有地道的豆瓣鸭、罐罐鸡、担担面等。简单的婚礼一点也没有减弱我们的爱,那种对这个家庭的相知相通、相依相存的情感,一直在我的心里流淌。
之后的日子,我们每天都陪着婆婆去日坛医院,在那里听取专家的会诊意见,了解病情的发展变化,细心地照顾和守候在生命垂危的公公床前。我们在心里都默默地祈祷着,期盼着病情能有一个好的转机。婆婆的心里也总是希望着能出现一个奇迹,希望阴暗的天空能有一线光明。她写了长长的条幅:“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人生征途履危难,抗疾亦是如是看。”含泪在公公床前慢慢展开。是劝慰他,也是鼓励自己要坚强,要和疾病作顽强的斗争。
于无声处的悲号
我们结婚还不到一个月,在1972年1月6日那天,病魔就夺走了我们敬爱的陈老总。他走完了光明磊落、坚贞不屈、光辉灿烂的一生。历史是公平的,人民的眼睛是明亮的。陈毅逝世,引起极大的震动。毛主席亲自出席追悼会,是我们事先没有想到的。那天,毛主席突然来到八宝山,连胡子也没有刮,衣服也没有换,只在睡衣外面加了一件夹大衣。得到消息我们悲喜交集。当被叫进休息室的时候,看见主席坐在沙发上,婆婆泪流满面地讲诉着公公临终时对主席的怀念,表达对主席亲自前来参加追悼会的感激。总理在一旁用白手绢不断地擦拭着眼泪。毛主席说:“我与陈毅是井冈山的老战友,我们有过分歧,那是同志间的争论,和林彪不同。陈毅是好同志。”主席的到来,令很多人积聚在内心的悲痛一下子奔涌出来,这在“于无声处”的当时,成了一件举世瞩目的事情,慰问信、悼念诗词、挽联像雪片一样寄来。我曾经帮助昊苏整理过这些信件。写信人有熟悉的老战友、老干部和他们的子女,也有素不相识的天南地北的人,有著名的文化人士、艺术家、科学家、军队将领,也有普通的工人、教员、战士和学生。他们真挚的情感,深切的怀念,表达着一种人心和民意。这让婆婆沉浸在极度痛苦中的心得到了慰藉。
著名文化人士张伯驹和夫人潘素合作的《海思图》使我记忆犹新,画面上陈毅雄伟的身影,面对着大海伫立凝望。那波澜壮阔、浩瀚无际的大海,仿佛是他南征北战、用热血捍卫和赞美过的壮丽江山;仿佛是他坚贞不二、清正一生、在波涛风浪中奋斗到最后的人生事业;也是千百万人民群众在那种特殊的环境下所表达的无限深情和不尽哀思。张老的挽联写道:
仗剑从云作干城,忠心不易,军声在淮海,遗爱在东南,万庶尽衔哀,回望大好河山,永辞赤县。
挥戈挽日接樽俎,豪气犹存,无愧于平生,有功于天下,九原应含笑,伫看重新世界,遍树红旗。
这幅诗画由我父亲秦力生亲自送来,婆婆看了十分感动,想对张伯驹夫妇表达一点谢意,征求我们的意见。秦晓建议送一副围棋。婆婆立即同意,叫小丹把公公用过的围棋拿来,由我父亲转送给张老夫妇。听父亲说,张伯驹夫妇收到张茜赠送的礼物,热泪盈眶,后来父亲还在西四“沙锅居”摆了一桌酒席,代表张茜特别感谢在公公病重期间和去世以后关心和帮助过陈家的几位文化界的老先生和他们的夫人。
斗不垮打不烂的友情
陈毅元帅逝世以后,和他一起战斗过的老一代无产阶级革命家,给予婆婆和我们家庭无微不至的关怀。叶帅亲自过问并主持张茜的身体检查治疗和生活安排。聂老总和张妈妈经常来看望、安慰张茜婆婆,并把我们全家请到家里吃饭。邓妈妈隔一段时间就要到家里来,每次都带着新鲜的水果,问长问短,关怀备至,有时还走到厨房,说要看一看我们吃些什么。廖公的住地离得很近,常常过来玩,为了让张茜婆婆高兴,他亲自给我们全家照相,还出着怪样子,把大家都逗笑了。有一次在西山小放映厅看电影,是一部埃及爱情悲剧片,片中女主人公后来不幸染病,命运十分悲惨,看了一会儿,叶帅叫停播,说今天不看了。回家后婆婆说:“叶帅是怕我难受。”许多新四军,华东野战军的老同志都以各种方式表达着他们对公公陈毅的思念之情。在这期间,我得以见到那么多心中尊敬爱戴的老前辈,深切感受到他们之间真挚的战斗情谊和深厚的革命友情,这种坚毅的友情使我很受感动。

1972年春,珊珊出国前到301医院看望母亲。前排左起:张茜、秦昭。后排左起:珊珊、丹淮、小鲁、昊苏。
含泪带病整理诗稿
公公去世后,婆婆张茜异常地坚强,她擦干眼泪,怀着巨大的悲痛开始整理陈毅诗集。她清楚这是陈老总生前的愿望,却不知病魔正悄悄地向她袭来。她咳血已经很长时间了,但从没有认真地检查治疗过。就在陈老总逝世2个月之后,她也被确诊为肺癌。手术后叶帅亲自安排为我请了长假,住在301医院专心照顾张茜婆婆,让昊苏也留下来料理家中的事务。手术之后婆婆知道时间的紧迫,就支撑着病体开始工作。陈老总的诗词多是在战争年代,戎马倥偬中挥就,过去没有来得及整理。张茜婆婆请赵朴初帮助一首一首仔细地斟酌、推敲、校订。每天下午午睡之后,我和婆婆总是坐在那里等待着昊苏的到来,当听到他那熟悉的脚步声快到门口时,我和婆婆都会会意地笑出来。他一进门还有点奇怪,不知我们笑什么。他除了带来适宜的饮食、水果、营养品之外,就是要整理的诗稿和赵朴老的意见。这时,母子二人就会很细致、很深入地讨论诗词中的问题。张茜婆婆十分认真,十分严格。在那些日子里,为完成诗稿的整理工作,她日以继夜,呕心沥血,完全忘记了自己的病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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