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过分析毛泽东与外来人员从谋略分歧到权力相争的过程,可以看出,自中央局设立之后,毛泽东虽然失去了对红军的控制权,但本来仍然可以有一席之地。只是他过于坚持保守战略,最后导致被彻底排挤出军队。但另一方面,因为「道相通」,所以即便是权力斗争,也并不是你死我活。临时中央一再重复:「请尝试用同志式的态度争取他(按:指毛泽东)赞成积极斗争的路线」,并且要求「不进行反对毛泽东的公开讨论」。共产国际也认为,虽然「毛泽东的总方针是错误的」,但鉴于他是有声望的领袖,并且有出色的军事才能,所以在纠正其错误时,必须「尽可能地采取和善的方式」。不难看出,从周恩来为首的苏区中央局,到博古、王明为首的上海临时中央,再到共产国际,他们从未想过要彻底搞垮毛泽东, 而是一再尝试着将其拉出「右倾」的泥潭。他们对毛泽东共同的看法或可以概括为「大事有错,小事没有错的」。这说明毛泽东在处理具体事务上的能力被一致认可,只要他在战略问题上点头认错,应该很快就能回到核心权力层。但无奈又可敬的是,毛泽东对自己的战略构想极为坚持。1932年11月23日,上海临时中央询问毛泽东对罢官一事「有否反对和抵抗?」苏区中央回复称:「并无其他反对与抵抗」,但仍然有来信,申述其「以准备为中心的意见」。当周围之人都在呼喊「进攻」时,毛泽东能够抗住压力,拒绝随波逐流,此种「顽固不化」的精神既让人吃惊,也令人赞叹。从这个角度看,毛泽东的的确确可以当之为有「独立意见」的人。
五、结语: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宁都会议之后,毛泽东抵达长汀福音医院休养。第四次反「围剿」战争在周恩来的主持下进行。红军第四反「围剿」抛弃了毛泽东的战略战术,采用大兵团作战的方式,竟获得胜利。这极大鼓舞了中央的「进攻」精神, 但对毛泽东来讲却极为不利。他以往两次离开军队时,红军都吃了败仗,所以才能很快复出。而第四次反「围剿」战争,抛弃了他的战略之后 ,却依然取得胜利。这就把毛泽东推到一个很尴尬的位置,导致他很难「翻案」。1933 年 6 月,即博古、张闻天等临时中央领导人到苏区后,毛泽东趁机对宁都会议提出批评,对自己受到的不公正对待提出申诉,试图进行「翻案」。但博古在做结论时,重申宁都会议是正确的,其理由便是:没有第一次宁都会议,就没有第四次反「围剿」 的胜利。
四反「围剿」胜利时,最失落的恐怕就是毛泽东—因为战争胜利,反而让他变得无足轻重。多年以后,他愤愤然的谈到:「我这个菩萨,过去还灵,后头就不灵了。他们把我这个木菩萨浸到粪坑里,再拿出来,搞得臭得很。那时候,不但一个人也不上门,连一个鬼也不上门。我的任务是吃饭、睡 觉和拉屎。还好,我的脑袋没有被砍掉」。为何「过去还灵,后头就不灵了?」这其中的重要缘由,或许就是离开他之后,红军依然能够取得胜利。
不难想象,若是第五次反「围剿」红军仍然获得胜利,那么毛泽东必定会被继续冷藏。恰恰是第五次反「围剿」的失败,为毛泽东的重新复出与崛起提供了一个坚实的平台。反过来看,黄道炫的研究证明,苏区后期的人力、物力已趋近枯竭,反「围剿」战争注定失败。而毛泽东恰好在溃败之前抽身而退,这使得他完全避免了战争失败的责任。后来的革命史因此而生出一种解释,即:反「围剿」之所失败,是因为毛泽东失去了领导权。这就很容易给人们造成一种毛泽东可以左右全局的印象。
从短时间段看,宁都会议的确导致毛泽东失去了权力;但从长时间段看,毛泽东的适时「隐退」,恰恰为他后来塑造个人权威提供了绝佳的素材与契机。从这个角度看,岂不可谓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纵览中共中央控制军队的历程,可以说,组织控制、技术运用、权力重组是可以看得见有形手段;另一方面,信仰作为看不见的手段,在「党指挥枪」的过程中亦发挥着关键性作用。近代以来,国共两党都试图把军队从个人手中解放出来,建立「党军」。以后见之明观之,国民党并不成功。虽然在权力调配与人事布局上,国民党中央煞费苦心,但效果不彰,组织无力、信仰不坚应该是关键原因。中共中央能够有力控制军队,实际上是权谋与信仰的有效结合。下级党员对上级的服从与信仰,是中央权威的重要支撑;而正是借助这一权威,中央得以在军队核心权力层顺利进行人事布局,进而全面掌控军队。至此,「党指挥枪」方才落到实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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