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4年8月4日。青岛一家医院的高干病房,上演了一场感人至深的场景:一个来自湖南耒阳的中年妇女,千里迢迢,辗转到这里,找到了她失去失散二十六年的丈夫。一对患难夫妻,终于重逢了。
这本是一件好事,却又是一件尴尬事。因为事隔多年,物是人非,此时此刻,故事的男主人公杨至成将军,我们的中南军区副参谋长兼后勤部部长,他的妻子唐慧文站在一旁唏嘘不已。
四目相对,相顾无言,千言万语,无法表述。这个名叫伍道清的女人,只是紧紧握着爱人的手,泪流满面。临走,她反复呢喃着一句朴素得不能再朴素的话:“我过得很好,不要挂念我,祝愿你早日恢复健康,希望你长命百岁。”
伍道清走了,带着笑,也带着泪。杨至成坐在病床上,眼睛望着窗外。目光迷茫中,他似乎看到了远方的那一座叫井冈山的山,看到了1928年冬天那一只夸张地挥动的俏皮的手。那只手在他的梦里挥动了二十七年,以后还将继续挥动下去……
1
时光回溯到1928年的2月,湘南耒阳古城。山雨欲来风满楼。
一场来势凶猛的革命风暴,正从宜章席卷而来,蔓延在湘南大地。2月16日,挥师北上的工农革命军进抵耒阳城外,在桌子坳歼灭有800余人的挨户团,一举攻夺县城。第二天,在城隍庙召开几万军民参加的祝捷大会,宣布成立县苏维埃政府。
这天上午,伍若兰同谷芝英来到女职学校,找到伍道清等人。伍若兰以一种战斗的激情对她们说:“现在暴动了,各阶层的群众都行动起来,你们还等什么,跟我们一起干吧!”
伍道清和几个积极分子,被伍若兰说得心潮涌动。一学生张大眼睛发问:“若兰姐,我们怎么干呀?”
“写标语,搞宣传,配合县委发动群众!”伍若兰声音响亮地把手一挥。
下午,伍道清和几个女职学校的同学,由谷芝英带领在西正街张贴标语。
回来的路上,看见有两个军人在墙上刷写石灰标语。由于墙面很高,写的人一手抓住梯端,一手执笔,无法提石灰桶,而递桶子的人又没法扶住梯子。谷芝英看到这种情形,对伍道清说:“去帮人家扶梯子。”
伍道清跑过去,用手扶住梯子。那个递石灰桶的军人见状,高兴地说:“杨副官,梯子扶住了,你放心写吧。” 被称作杨副官的军人说了声“把桶递上一些”,从桶里蘸上石灰水,一笔一画地写完两个大字,然后从梯子上下来。他见扶住梯子的是一个年轻的女学生,带着感谢的口吻说道:“这位同学,谢谢你。”
伍道清看清了杨副官的脸,这是一张晒得虽黑但颇显英俊的脸膛,看上去顶多二十四五岁。他的身材高过一般人,有些削瘦,灼灼的目光充满热情。
伍道清也没有往别处想,只是问道:
“你们是朱德的部下吗?”
“是呀,他叫杨至成,是司令部的副官。”那个提石灰桶的战士先回答了。
伍道清也自我介绍说:“我叫伍道清,是县女子职校二年级的。”她的话刚出口,觉得有些不妥,补充道,“我们是这几天才参加革命的,刚才那个年纪大一些的叫谷芝英,是负责人,我们是在西正街贴标语才回来路过这儿。”
伍道清甜甜亮亮的嗓音,让杨至成一听就感觉到这是一个大胆活泼的姑娘。再看她身型苗条,脸庞清丽,两腮各有一个甜美的酒窝,明净的眸子里清澈如水,姿容颇显美艳。杨至成向她笑了笑,说道:“原来我们进行的是同一项工作,你们贴,我们写,让城里到处是革命口号,使那些土豪劣绅看了胆战心惊。”
伍道清一时不知再说什么,她的心里怀有一种与陌生男人说话的本能羞涩。忽然,她把目光落在杨至成的手上,问道:“你用的是什么排笔?”
杨至成笑了笑答:
“哪是什么排笔?用几支棕片卷起来的。”说着把棕笔拿给对方看。
伍道清口里“噢、噢”了两声,向杨至成看了一眼,突然冒出一句:“我要走了。”说完转身,翩若惊鸿地走了。
杨至成愣了一下,也不知道该打一句什么样的招呼,眼看着姑娘迈着轻盈的步子渐渐远去。这时他倏然感觉姑娘刚才瞥过来的一眼,含情脉脉,他的心里忽地颤了一下,扬起手想说什么,转念还是忍住了。
杨至成带着一种甜蜜而说不确切的情愫,望着伍道清背影,他压根没有想到,在耒阳城因为刷写标语,与这位秀美可爱的姑娘相遇,从此在他们心中穿起了相互爱慕的媒线。
2
一个月后,伍道清正式参加了红军。因为工作需要,伍若兰、段子英、伍道清、伍春林、伍飞悦,调到了工农革命军第一师搞宣传工作,五个女兵组成宣传队,由伍若兰任队长。幸福的喜悦洋溢在姑娘们的脸上。调到师部第二天,她们脱下学生装,换上军装,打上绑腿带,系上腰带,英姿飒爽,走起路来都有一股阳光之气。尤其是伍道清,想到从此每天能够见到杨副官,心中莫名其妙感到兴奋。自那次在街头刷标语、巧遇杨至成扶梯子后,她就感觉杨至成对她特别关心,有几回借交流工作为名,找她聊天,甚至打听她家里的情况。杨至成老实忠厚,平时话语不多,做事却沉稳,人也长得英俊。更重要的是,杨至成是朱德身边的人,将来肯定会当大官。而这,恰恰是伍道清找对象的首要条件,她一直梦想嫁个大官,在这个动荡的时代也有个好依靠。何况,这段时间的相处,她发现自己还真有点喜欢他。当然,出于女孩子的矜持,她把这份情感深藏在心底,即使在师部工作,也不敢表露出来。
而杨至成呢,这些姑娘们的到来,似乎与他关系不大。他还是做他的副官,每日为后勤工作忙碌。
不久,部队很快就转移到了井冈山,实现了朱毛会师。两个人都离开了师部,杨至成在二十八团担任连长,伍道清成为了小井医务管理所的看护。他们几乎几个月都难以见面,这郎才女貌的一对,看来似乎与婚姻要擦肩而过了。 然而又出现了意外。七溪岭一战中,杨至成身负重伤,被送进了红军后方医院。
此时的伍道清,已经成为医院看护班的护理骨干。看护班的职责是看护,负责看管、护理伤病员。伍道清以前没学过医,但文化程度高,人又聪明。她在班长王云霖的帮带下,两三天时间,就学会了打针、输液、缝拆伤口等基本护理技能。她人漂亮,能说会道,成了红军医院一枝花。许多伤病员在她的护理下,康复很快。
当时,战事频繁。作战一次,就有一批伤兵。由于营养不足、受冻和其他原因,患病官兵很多。红军医院虽然有七八十个医护人员,但伍道清一天到晚都在忙碌。她已经习惯了药水的味道,只有到深夜,躺在休息室时,她才有时间想念故乡的亲人,也想念在红军各部的姐妹。她想得最多的当然是伍若兰和段子英,自从离开军部,伍道清就没见到她俩了。上几天,伍春林跑来看望伍道清,她才知道,伍若兰和段子英都上了前线。她真担心她俩的安危。
中午,伍道清刚吃了一碗小米饭,匆匆赶往医院上班。王云霖跑来找她,说是有个重伤员需要她特别看护。伍道清问是谁?王云霖说,这是曾志书记打招呼的,你去二楼特护室就知道了。伍道清不敢怠慢,能够惊动曾志来打招呼的,一定是个特殊伤员,少说也是营级军官。
伍道清随王云霖赶到特护室时,这个伤员昏迷在病床上,正在输液。医务主任董青云正在听手术医生伍辉国介绍伤员的伤情。董青云是耒阳人,湘南起义中参加朱德的部队,上井冈山后分配在二十八团当战士,前不久在战斗中负伤,被送进红军医院。院长曹嵘发现他精通中医,便留下他担任了医务主任。董青云认识伍道清,向她点头示意。 伍道清轻声问董青云:“这个伤员是哪个?”
董青云神秘兮兮地回答:“你自己看看吧!”
伍道清轻轻走近,发现他的轮廓分明的脸有些熟悉。伍道清俯身,仔细一看,不由得大吃一惊,这不是杨至成吗?
伍道清的心咚咚跳起来。她不知道他的伤势有多重,但她知道,杨至成不能死,她必须让他醒来。她查看了杨至成的住院病历,才知道他的腹部受重伤。
董青云告诉她,杨至成是在七溪岭战斗中负伤的。他作战十分勇敢,在肉搏战中杀死了六七个敌人,让敌人从背后偷袭负伤的,幸亏伍若兰及时出现,把他救了出来。
不知为什么,伍道清有种兴奋的感觉。她对杨至成暗恋已久,只是苦于没有更多的机会接触,两个人的关系一直没有进展。杨至成负伤,住在小井医院,由她负责看护,这好像是冥冥之中某种召唤。她决心精心照顾好杨至成,让心爱的人尽快得到康复。
3
红军医院各方面都是很苦的。
由于敌人封锁,药品严重匮乏,药械不够用。王云霖和几个主治医生想了很多办法。比如治疗用的凡士林没有,他们就用猪油代替。消毒用得盒子是自制的,把大的竹子截成段,然后剖成两半,去掉中间的节疤,就成了消毒盒。把竹子削成薄皮片,放在火中烤弯,就成了摄子。一块普通的纱布,一条普通的绷带,都是洗了又洗,用了又用,谁都舍不得丢,直到最后完全不能用。
多亏了王云霖等几个高明医生的及时抢救,加上伍道清的细心照料,杨至成得以从死亡线上被拉回来。
两天后的晚上,杨至成从昏迷中苏醒。他首先看到的是伍道清悲喜交集的眼神,这张妩媚的脸,早已成为他心中的烙印。只是由于军务繁忙,更由于他在爱情上不够勇敢,一直不敢表白内心的爱慕之情。如今,她成了他的重点看护,他感到莫名的庆幸,庆幸自己光荣负伤,给了一次与她亲密接触的机会。于是,他苍白的脸上,有了一丝幸福的笑意。
此后的日子,杨至成一点不觉得沉闷。他的额头,经常享受到一双温润小手的殷勤探视。伍道清每天都要清洗他的伤口,帮他敷药。他的双腿,伍道清每天都要给它们按摩。他喝着她为他熬的米粥,听着她为他解闷的笑话,闻着她少女身体散发的体香,心都醉了。
到了晚上,伍道清来到病床前,端上一碗热腾腾的鸡汤。杨至成知道山上粮食奇缺,全靠战士们下山去挑粮。蔬菜也紧缺。虽然部队把随农军上山的家属组成了耕地队,种了不少果蔬,但远远不够几千名指战员吃,这个时候,不可能有鸡汤喝的。于是,他疑惑地问:“哪来的?”
伍道清说:“若兰姐带宣传队员下山,从老百姓家买的。她说你流血太多,一定要滋补身子。”
杨至成感动地说:“兰妹子真好!”
伍道清瞪了他一眼:“你别得意,她要不是看在跟我多年姐妹情分上,才不会给你买土鸡呢。”
杨至成甜蜜地喝着鸡汤。伍道清坐在门口。皎洁月色下,伍道清的白皙的脸格外妩媚动人。她真是一个好姑娘,非常关心人,体贴人,又非常能干,性格温柔又坚定乐观,这辈子若能娶她为妻,该多么幸福!
喝完鸡汤,伍道清起身来接碗,杨至成鼓足勇气,一把捉住她的手。
“你要干什么!?”伍道清有些吃惊,不敢相信他有这样的胆子。她下意识想把手抽回,却发现软绵绵的,用不出力,只好任凭他握着。她的心,“咚咚”急剧跳起来。
杨至成也不说话。伍道清半截雪白的手臂就在他眼前,手心掌握在他的手心。看着她宛若天使般纯洁的脸蛋,洋溢着青春少女的气息。她全身散发处子的幽香。他有了想亲吻她搂抱她抚摸她的冲动。可是,他又不敢。他深深呼吸,强压住不受控制的急剧心跳。慢慢地,他松开了她的手。他明显感觉她的手心微微出汗。
伍道清也很矛盾,又渴望又害怕。渴望杨至成亲近她,又害怕他的亲近。她和他毕竟不是恋人。她只是他的护士,他的战友;他只是她的病人,她的同志。护士和病人怎么可以亲热呢?
想到这里,她抽回自己的手,恢复了常态,装作什么也没发生。她原本就是个性格开朗的姑娘。她起身,拢了拢有点散乱的秀发,把地上的碗拿到手里,柔柔地说:“你好好休息,我明天再来。”
这个夜晚,杨至成失眠了。
4
小井红军医院,成了杨至成与伍道清的爱情温床。
那差点夺命的伤,并没有让杨至成感觉难受。相反,他甚至觉得,这是上天为了成全他们的姻缘对他施行的苦肉计。有了心上人的照顾,他的伤口迅速愈合。
说是医院,实际就是在民房旁搭几间茅屋,屋内的地上铺着稻草,四围用木头围起来,算是病床。轻伤员都睡地铺,重伤员就用门板架个床。医院虽然设备简陋,但治疗很正规,分内外各科和药房。药很少,尤其缺西药,主要靠打仗缴获一些,有时派人到城市买一点。除较重的外伤,一般都用中草药治疗,也治好了不少人。医院的环境很安静,生活也不错。伤病员都发负伤费和营养费。山下的老百姓经常挑着东西来卖,有鸡蛋、瓜果、油豆腐等,就摆在病房的窗外,伸手可以买到。在这种残酷的战争环境下,能有这么一块宁静的后方,让杨至成有一种幸福的感觉。
杨至成是个热心人,经常帮医院做点事。慢慢地,他对“茨坪”这个名字发生了兴趣。他问医院里一个老中医,老中医是井冈山人,老中医告诉他,茨坪以前叫“柴坪”,因为这里柴禾多。后来改为“仕坪”,因这是里有人上京应考,中了“探花”。再后来,这里又被叫作“柿坪”,因为当地人种了不少柿子树。三年前,国民党派兵到这里进剿王佐的绿林军,出过不少布告。写布告的人误听误写,把“柿坪”写成了“茨坪”。于是,茨坪这名字就被沿用下来。
杨至成虽然有伍道清陪伴,可他发现,自从伤愈能够自己走路了,她就不再有以前那般热乎了。有一次,他想牵她的手,她触电般的抽了回去。他感到很纳闷,难道她不喜欢自己,之前所做一切都是出于一个护士的职责?
这天下午,伍若兰和伍春林来医院看望杨至成。他就把心中的烦恼悄悄告诉了伍若兰,要她拿主意。伍若兰早看出了两个人的心思,只是由于一个内向,一个要面子,没人捅破这层纸。她便对杨至成说:“你主动点嘛!亏你一个大男人,在战场上冲锋陷阵,在这事上又害羞、胆小。”
杨至成觉得伍若兰的话颇有点道理。他在月明星朗的晚上,在北山的一片竹林旁约伍道清见面。两个人默默走了一段路,杨至成大胆开口道:“道清,你是不是对我有意见?”
伍道清说:“是的,我就对你有意见!”
杨至成吃了一惊,忙问:“那……哪方面的?”
“你,你嘛个理……”
杨至成急得直喘粗气:“你倒是快说呀!”
伍道清说:“你……嘛个理不早点主动理我!”
杨至成一下子明白她“理我”的意思,扑哧笑了,总算放心下来。他讨好地说:“我检讨,今后一定主动!还有什么意见吗?”
“当然有!”伍道清毫不客气地说。
“那就请讲,我洗耳恭听!”
伍道清大胆抓住他的手:“至成,你身上的伤口是愈合了,但这段时间不能做剧烈运动活。以后完全康复了,一定要保护好自己,再受伤我可饶不了你!”
杨至成感到一股暖流涌上心头。他趁机搂伍道清入怀,俯着她的耳朵说:“傻瓜,我一定会记住你的话,你放心!”
伍道清嗯了一声,又提醒他:“你流血太多,身子还虚弱,要注意休息,多补充营养!”
杨至成说:“你也瘦了,要注意身体。等将来打败了敌人,我们再好好安逸的休息两三个月,那多幸福!”
伍道清问他:“至成,你说革命什么时候才能胜利呢?”
“这……我可说不准,不过我相信,只要跟着朱军长、毛委员走,革命总有一天会成功的。”杨至成一提起革命理想,浑身就热血澎湃。
伍道清也深受感染:“对,我相信,我们会等到胜利的那一天。”
在伍若兰的关怀下,杨至成与伍道清幸福地结合了。就在杨至成出院的头天,两个人迫不急待地在医院里举行了婚礼。曾志、段子英、王云霖、伍飞悦、伍飞霞,还有十几个医护人员,一些伤病员,都在现场祝贺,给这对新人送去真诚的祝福。
在红军战士心目中,他俩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一个是黄埔军校五期毕业生,参加过南昌起义和湘南起义的勇士,红四军二十八团的连长,一个是衡阳女子三师毕业生,参加过湘南起义的女战士,小井红军医院的护士兼宣传员。一个是年仅二十五岁的贵州侗族帅小伙,一个是芳龄十九、情窦初开的湘妹子。若不是月老的牵线,怎么会成就一桩郎才女貌的婚姻?他们的结合理所当然受到了战友们的祝福。人们夸他俩是珠联璧合、佳偶天成,祝愿他俩早生贵子,白头偕老。
婚礼举行一个多月后的一天,小井红军医务所护士伍道清忽然感到一阵恶心。她顿时抛开了手上的工作,对着医院外的青山情不自禁地发出了一阵呕吐的声音。开始她以为自己感冒了。等到医院的中医为她把脉她才知道,她怀孕了。
5
伍道清的身体里珠胎暗结。沉溺在爱河里的小夫妻心花怒放。战斗之余,杨至成会携着伍道清的手去井冈山的小溪边、树丛中散步,一路上说着让伍道清心襟摇荡的甜言蜜语,或者采几朵路边开放的野花,插在伍道清的发间,作为发给怀孕的伍道清的勋章。伍道清的肚子越来越大,灰色军衣的扣子快扣不住了。杨至成和伍道清的幸福感,也越来越多,两颗心都快要装不下了。夕阳西下,杨至成和伍道清相顾无语,两双眼睛里有万千情愫。爱情如此甜蜜,这一对小夫妻自然会对未来有相当美好的估算。他们相信,伍道清肚子里的孩子会瓜熟蒂落然后慢慢长大,而他们以后还会有更多的孩子,就像当时那些普通的夫妻那样。他与她,相爱的两个人,会在孩子们的欢声笑语中,携手慢慢变老。
然而有了意外。
1929年初,湘赣两省国民党军开始了对井冈山的第三次“会剿”。以湖南省主席何健为总指挥的6个旅18个团共3万多人分5路向井冈山杀来,大有把井冈山踏平的气势。面对强敌,前委和军委开会决定采取“围魏救赵”战术,由朱德、毛泽东率领红四军主力出击赣南,到外线去打击国民党军,吸引进攻井冈山的兵力,而彭德怀、滕代远率领的红五军,将担任留守井冈山的任务。
临时的分兵命令,让杨至成和伍道清这一对小夫妻有了一些麻烦。杨至成是红四军的干将,已经被提拔为红四军副官处处长,他被安排为随红四军主力转战赣南理所当然。伍道清本也是湘南过来的战士,与杨至成同属红四军,按理她也应该随四军出击赣南才对。可她除了是红四军的战士,还是一个怀孕五个月的、行动不便的女人。转战赣南,其艰苦将难以想象,远不是一个孕妇所能承受的。这样,她就被安排与红五军及其各种后方机关一起留在了井冈山。
部队开拔在即。杨至成和伍道清依依惜别。杨至成不停地说着安慰的话,伍道清反复交代杨至成要学会照顾自己。他们的脸上有太多不舍可并没有多少悲伤。不远处,红四军和红五军的同志们相互握手告别,用嬉笑的口吻说着再见。包括杨至成和伍道清在内的整个井冈山的人们,都以为红四军此行不过是一次短暂的出征,一次声东击西的行动。他们相信,用不了多久,那些国民党兵就会因山高地远粮草短缺或其他原因仓皇退去,红四军的将士们就会回到他们经营了一年多的井冈山,回到他们已经当做了自己家园的地方,继续和守山的同志们一起吃红米饭南瓜汤,并肩战斗于井冈山的各大哨口。而这样的时间,也许三个月,也许五个月。到那一天,杨至成和伍道清,就又可以于夕阳西下时在树林里散步,依偎。如果是夏天,树林里四处盛开的花朵,正好可以采来作为取悦爱人的礼物。而那一天,他们的孩子,说不定已经降生,小可爱的一笑一颦,都会醉了他们的心!
杨至成随军下山。在路上,他不停地回过头来。他看到伍道清在人群中一只手夸张地撑起已经笨拙的腰身,另一只手向着杨至成的方向起劲地挥舞。那只挥动的手,根本没有将为人母应该有的老成持重,而是依然充满了少女的轻松和俏皮。这只手在空中不断地挥动,杨至成就有点走不动的意思了。他的脚步就有些乱,跟不上队伍的整体步伐。慢慢的井冈山远了,杨至成再也看不到伍道清的那只挥动的手了。杨至成只看见远山苍茫,寂寥无言。他毅然决然地跟随着队伍,向赣南奔去。
在回去的路上,伍道清忽然感到一阵莫名的感伤。刚才的俏皮劲儿忽然消失得无影无踪。她再也忍不住哭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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