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文人书斋写作难以比拟的。它可以用炮声来代表历史发言:“黄洋界上炮声隆,报道敌军宵遁。”(《西江月·井冈山》)它可以用怒气来宣示历史正义:“万木霜天红烂漫,天兵怒气冲霄汉。”(《渔家傲·反第一次大“围剿”》)马背文章,多有山的意象:“山,快马加鞭未下鞍。惊回首,离天三尺三。”(《十六字令三首》其一)又有所谓:“雄关漫道真如铁,而今迈步从头越。从头越,苍山如海,残阳如血。”(《忆秦娥·娄山关》)毛泽东有一句词:“战地黄花分外香。”他的诗词往往从侧落笔,并不直接写正面的战争攻守,而是写战前的意志、战间的行军和战后的感受,也就是说,他不是简单地作战争的宣传,而是独具只眼地发现人类历史中的战争美学形态,战争里的人文气象。他撷取的是映衬和升华着战地碧血的审美黄花,气度轩昂而从容。
战争美学的独特发现之一,在于快马加鞭的马背上看到的山是有生命的,能够飞舞奔驰的。长征路上的群山可以奔腾驰走:“五岭逶迤腾细浪,乌蒙磅礴走泥丸。”(《七律·长征》)不仅奔走了,而且缩小了,绵延千百里的山系竟然成了细浪、泥丸,如宋朝的《诗人玉屑》所说:“有抔土障黄流气象”,若无大气魄是不能把如此浴血苦战的千山万水看得如此“只等闲”和“尽开颜”的。这种马背山头的奔腾感,使得充满神话色彩的昆仑山也“飞起玉龙三百万”(《念奴娇·昆仑》),使得新开拓为中央根据地的秦晋高原也是“山舞银蛇,原驰蜡象,欲与天公试比高”(《沁园春·雪》)。这种马背上看山的奔驰感形成一种思维定势,甚至影响到他坐汽车上庐山,也感到“一山飞峙大江边,跃上葱茏四百旋”(《七律·登庐山》)。马背写作散发着山野气息和阳刚气息,充满着动感和力度。鲁迅读了毛泽东井冈山时期的一些词作,笑称其中有“山大王气”,就是马背写作不拘格套,不同于文人书斋写作的一种独特的美。
三
其次是“昆仑情怀”的维度。毛泽东在马背上哼出诗词的时候,经历千山万水,比如诗词写到武夷山、六盘山、庐山,他是到过的,唯独没有攀登过昆仑山。但他在万里长征胜利之际,却偏偏要写一首词来宣扬昆仑精神。毛泽东未到昆仑而写昆仑,有若李白未登天姥而梦游天姥,这种写作本身就是一种非常独特的文化精神现象。一者折射着现代领袖关注世界格局的襟怀,一者折射着古代诗仙追求神仙境界而笑傲王侯的风度。昆仑情怀是无比博大的,“横空出世,莽昆仑,阅尽人间春色”。而且这昆仑已不只是地理学上的庞大的山系,而是融合了诗人的旷世情怀和崇高理想,变成一座“精神昆仑”:“而今我谓昆仑:不要这高,不要这多雪。安得倚天抽宝剑,把汝裁为三截?一截遗欧,一截赠美,一截还东国。太平世界,环球同此凉热。”(《念奴娇·昆仑》)这种昆仑情怀不是孤傲自高的,而是广济苍生的,它关心着“环球凉热”(也包括今日的地球变暖?),多遗赠而不称霸的。
昆仑情怀,在广度上是拥抱宇宙时空的博大情怀,在深度上是穿透天人之道的哲学情怀。毛泽东写诗词,好用天地合观的意象,青年时代送友人出国,看到“洞庭湘水涨连天”,他把古人常有的伤离别的情绪化作“要将宇宙看稊米”,“胸中日月长新美”的宇宙日月情怀。(《七古·送纵宇一郎东行》)这种宇宙日月情怀受人民解放军占领国民党的首都南京的鼓舞,升华为“虎踞龙盘今胜昔,天翻地覆慨而慷”,而且关切着天道与人道的关系,进入了“天若有情天亦老,人间正道是沧桑”的哲理思辩(《七律·人民解放军占领南京》)。天地合观的思维,带着中国诗艺的对偶意识,自此成为诗人常用的思维方式。比如获知江西余江县消灭了血吸虫,诗人的联翩浮想中就出现了“坐地日行八万里,巡天遥看一千河”的巡天畅想,以及“天连五岭银锄落,地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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