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望抗战历史,有一种载体尤为直观——诞生于战地现场的黑白影像。这些影像不仅记录了侵略者的暴行与山河的创伤,更铭记着一个民族在绝境中迸发的血性与锋芒。
方大曾、沙飞、雷烨、赵烈、张爱萍……这些在战火中按下快门的人,他们经历了什么?那些珍贵影像的背后,又有着怎样鲜为人知的故事?历史不会忘记,一如他们给后人定格的那一个个时光印记。
——编 者
抗战烽火已经离我们远去,但留存在中华民族历史长河中的抗战记忆则日久弥新。
在纪念中国人民抗日战争暨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80周年的日子里,我走进抗战老照片的“光影矩阵”,追寻照片拍摄者的足迹,以及那些不可忘却的记忆。
一
1937年7月7日,激烈的枪炮声滚过炙热的夜空,打破了卢沟桥畔的平静。这一天,日本侵略者悍然向桥东的宛平城发起进攻,中国军人奋起抗击。
卢沟桥畔的战火硝烟很快向四周蔓延,老百姓们开始惊慌失措地逃离自己的家园。人流中,一个高大英俊的年轻人没有丝毫犹豫,从北京协和胡同的家里跑出来,只身骑上自行车,朝着枪炮声密集的宛平城逆行而去。
这个背着照相机的年轻人,名叫方大曾。
一个平民百姓,为何不顾生死,要赶赴战斗最为激烈的卢沟桥前线?
方大曾的良师益友、著名记者范长江在《沉静了的绥边》中说:“青年人的脑海中,只有光明与胜利的追求,所谓危险和艰难,我们值不得多加考虑。惊人的事业,总成功于常人不敢为之中。”
方大曾成为第一个赶到卢沟桥前线的中国战地记者。他冒着炮火,采访并拍摄了奋勇抗击日本侵略者的中国军人。
简陋的暗房里,门窗挡住了光亮,但挡不住远处时不时传来的枪炮声。采访归来的方大曾,全身心投入到紧张的照片洗印中,以致忘记了自己25岁的生日。
数天不分昼夜的连续奋战,方大曾洗印了照片,也撰写了照片背后有关一线战事的文字……1937年8月1日,上海《世界知识》杂志发表了署名“小方”的《卢沟桥抗战记》和数幅纪实照片。很快,《良友》杂志、英国《伦敦新闻画报》等国内外媒体也陆续刊发了他发自卢沟桥前线的专题摄影报道,让世人在第一时间看到了记录卢沟桥战事的文字和图片,了解了日寇的侵略暴行。
一个战地记者的勇敢无畏,不是一天炼成的。早在1936年11月,时值绥远抗战爆发,方大曾就从北京赶往绥远前线,采访中国军人英勇抗击日本侵略者的事迹,捕捉拍摄绥远前线令人难忘的战斗情景。
方大曾在战地通讯《从大同到绥远》一文中写道:“时到如今,我们的民族再也不需要那温柔幽雅的陶醉,而该有魁伟豪迈的姿态了!江南的朋友们,你们都到这里来吧,不只是这里的风景好,而且是因为这里的疆土需要我们的保卫啊!”
1937年7月28日,方大曾在保定再一次与范长江不期而遇。经范长江举荐,他成为上海《大公报》的战地特派记者。
在华北抗日战场上,那个曾第一个抵达卢沟桥前线的摄影记者“小方”,又穿梭在战火最为猛烈的抗日前线,在报纸上给我们留下了《前线忆北平》《血战居庸关》《保定以南》《保定以北》《由保定向北去》《从娘子关出雁门关》等一篇篇带着硝烟味的战地通讯以及相关的战地图片。
1937年9月30日,当国人读到记者“小方”发表在《大公报》上的战地通讯《平汉线北段的变化》后,就再也没有在媒体上看到他从抗战前线发表的文字和图片。
一个鲜活的生命连同他那带着战地硝烟味的图片文字,在国人视线里一夜之间就消失了。
在这之后,范长江在回答无数关心和打听方大曾下落的人时说:“我相信他不会有问题,因为他的机智,足以应付非常事变,他的才能也应该为中国新闻事业,中国民族解放事业,多尽些力量。”
随着岁月的流逝,方大曾再也没有“显影”,但他留下的文字和图片,成为中华民族的永恒记忆。中国人民大学教授、中国新闻史学家方汉奇曾评价说:“范长江与方大曾双峰并峙,二水分流,一个长于文字,一个长于摄影,是中国新闻史上的双峰,可以并存于世、并存于史、并存于书。”
方大曾在《卢沟桥抗战记》中曾这样写道:“我站在卢沟桥上浏览过一幅开朗的美景,令人眷恋,北面正浮起一片辽阔的白云,衬托着永定河岸的原野。伟大的卢沟桥也许将成为伟大的民族解放战争的发祥地了!”
历史走过了80多年的岁月,如今站在卢沟桥畔,呈现在我眼前的是一派繁荣景象。细细品味方大曾留给我们800多张穿越战火硝烟的图片,我们真切感受到中华民族不可战胜的伟大力量。
二
1937年8月的一天,一个曾就读于上海美术专科学校西画系、笔名叫“沙飞”的学生,背着朋友捐赠的摄影器材,急匆匆赶赴炮火连天的华北抗日前线。
沙飞曾因拍摄《鲁迅先生最后的留影》等照片而一举成名。这是他新闻摄影的开始,也坚定了他将一生奉献给摄影事业的信念。他对鲁迅始终怀有崇敬之情,把拍摄鲁迅的照片底片装在一个金属盒子里,一直带在自己身上。
当卢沟桥畔响起反抗日本侵略者的枪声后,沙飞意识到“务使多张有意义的照片,能够迅速地呈现在全国同胞的眼前,以达到唤醒同胞共赴国难的目的”。当时担任全民通讯社摄影记者的沙飞,听到八路军取得平型关大捷后,更是加快了赶往一线战场的脚步。
这年底,沙飞穿上了八路军军装,成为解放区第一个以新闻记者身份投身革命的摄影工作者。这个后来担任晋察冀军区新闻摄影科科长的摄影战士,用手中的照相机定格了八路军战斗在古长城打击侵略者的瞬间、拍摄了百团大战激烈的战斗场面、抓拍了国际反法西斯战士白求恩抢救八路军伤员的忘我画面、记录了抗日根据地人民生产生活以及青年踊跃参军的黑白影像……一幅幅照片,组成中国人民抗击日本侵略者的雄伟画卷,向世界传递和诠释了中国人民反法西斯的不屈精神和坚强信念。
“谁都知道,在国家如此危难的今日,要挽救民族的沦亡,绝不是少数人所能做得到的事,因此‘唤醒民众’是当前救亡运动的急务。但是,直到现在,文盲依然占全国人口总数的百分之八十以上。因此单用方块字去宣传国难是绝不易收到良好的效果的。摄影即具备如述的种种优良的特质,所以,它就是今日宣传国难的一种最有力的武器。”洋溢着血性胆气的沙飞,是中国摄影史上第一个提出“摄影武器论”的人。他在抗日最前线向全国的摄影人发出了呼唤:“摄影在救亡运动上既是这么重要,摄影作者就应该自觉起来,义不容辞地担负起这重大的任务。”
沙飞来自于抗战一线的摄影实践和呼吁,激励着一大批有影响力的摄影工作者相继奔赴解放区,来到了抗日战争第一线。不仅如此,沙飞还以带徒弟和开办摄影训练班的方式,为晋察冀和华北解放区培养了一大批摄影骨干。在很短的时间里,石少华、雷烨、赵烈、吴印咸、徐肖冰等摄影工作者,组成了抗日前线的摄影团队。他们留下了众多珍贵历史影像,也为新中国摄影事业的发展奠定了人才基础。
1942年7月7日,全民族抗战爆发5周年之际,在河北平山县一个名叫碾盘沟的小山村,一本伴随着硝烟、散发着油墨香的《晋察冀画报》诞生了。这是中国共产党领导的敌后抗日根据地出版发行的第一本画报,也是沙飞等摄影战士在枪林弹雨中多年努力的结果。
《晋察冀画报》创刊号封面是彩色套版的八路军挺进长城照片,封底是骑兵照片,正文用了150多幅真实记录根据地军民抗击日寇的照片,图片说明采用了中英文两种语言。虽然创刊号只印了1000册,但一经出版发行,在国内外产生了积极深远的影响,极大地振奋了全国人民的抗日热情,赢得了国际友人的声援和支持。
新中国成立后,聂荣臻元帅在回忆录中说,《晋察冀画报》“既朴素,又美观,办得很出色。在山沟沟里能够出版这样的画报,曾使许多外国朋友深感惊讶”。
三
一幅幅真实记录根据地军民抗击日本侵略者的图片,在抗日根据地乃至更广泛的地域传播时,成为“比炮弹更有力量的精神食粮”。
浇灌这些“精神食粮”的不仅是摄影人的汗水和智慧,还有鲜红的热血和鲜活的生命。
1943年春天,乍暖还寒。在河北平山县曹家庄一个普通简陋的农舍里,时任晋察冀军区冀东军分区政治部宣传科科长、组织科科长的雷烨,紧张地进行着图片选定和图片说明撰写。
此前,雷烨见到了时任晋察冀画报社主任沙飞,便给沙飞看了近4年来他在冀东抗日根据地拍摄的战地图片。
在对敌斗争异常残酷的冀东,雷烨随八路军转战长城内外、滦河两岸,用照相机记录了日寇烧杀掳掠、无恶不作的累累罪行。雷烨拍摄的照片中,就包括了日寇在1941年对河北丰润潘家峪制造大惨案的真实记录,留下了历史的铁证。沙飞看到这些战地照片后,当即决定在《晋察冀画报》出版专辑,并将雷烨留下来,在画报社整理照片、撰写战地通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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