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烧的石头
商会会长冯田星既输钱又丢人回家之后就病了。他躺在土炕上鼻孔里喷出火焰般的热气,额头滚烫嘴唇干裂,他那双曾经光芒四射的大眼珠子,现在失去了昔日的光泽。按照他的身体状况,往常的伤凉冒风,根本打击不倒这个强壮的汉子。这个刚强性子极为爱面子的人,历来在发烧时从来不去看医生,更不吃药,在热炕上蒙头大睡出一身热汗即可康复。但他这回病得有些沉重,既不吃也不喝,用被窝包住头沉睡不起。弄得老婆和娃娃们皆六神无主,家里充斥着一种悲哀的气氛。他的夫人不断地到炕边来询问病情:
“娃他爹,你就吃上几口热饭吧?我精心给你做了你常爱吃的羊肉揪面片。” 冯田星在被窝里哼哼叽叽地回答: “不吃……” 夫人: “那么给你打几个荷包蛋?……” 冯田星: “没心吃。” 夫人愁眉苦脸: “田星,不是我说你,你也是一个有头有脸面的人,常言说人是铁,饭是钢,人有了病,也得勉强吃几口,你说对不……” 冯田星在被窝里头不耐烦了: “去去去!……” 但是,贤惠的夫人隔不了多大的功夫,又蹑手蹑脚到炕边来了。夫人把手放在丈夫的额头上摸着问: “你这阵儿觉得咋样?” 冯田星不情愿说话了。夫人焦虑地说: “田星!你这回病得好不对劲呀?是不是到医院去,或者把大夫请到家里来看你看看?” 冯田星: “不用……” 夫人: “那么,我到医院去给你抓些药?” 冯田星: “好我的你咧,你甭烦人哩!” 夫人: “咋了?” 冯田星: “你让让我静静睡一会儿……”被窝里不再吭声了。
冯田星的夫人在一筹莫展之际,真是病来了乱投医,想了一个给丈夫治病的土办法:讲迷信。她也是一个迷信罐罐,按照她的迷信思想,认定她男人不仅仅是在那天晚上去聚仙楼玩过了头,着了凉。她怀疑是丈夫回家时不知在路上让什么魔鬼附了身,于是,夫人背过丈夫买来了香火,在一个星全的黑夜,到钟鼓楼底下去送鬼。她虔诚地跪在地上,用手堆起一个小沙土堆,插香、焚纸、叩头,十分虔诚地求告魔鬼,在十字路口等旁人去。尽管她百般地折腾,用迷信的办法给她男人进行了治疗,但是冯会长在第三天仍然沉睡不起,虽然头上摸起来不那么烫了。
被窝里的冯田星难受极了。他觉得人在倒霉的时候,似乎喝一口凉水都噎人哩!冯田星当永昌县商会会长快五个年头了。不要说现在的刘家军,就是当初的马家军,他也是一个受人尊敬和崇拜的大人物。谁都知道马廷勷的西锐军厉害。但是对于他这个极其能干的会长也刮目相看哩!其时,他尽心尽职为驻军筹集募捐,摊粮摊款,可以说是干得井井有条。他最为自豪的是,在他担任会长职务之后,为振兴本县的商业经济立下汗马功劳。他把本地的粮食、油料、牛羊肉、皮毛大量销售到外地,再把外地的日用百货弄到本县来,使这里的商业呈现出一派勃勃生机的景象,可现在的情况完全变了。自从刘照乡的部队开进永昌以来,他的威望一落千丈!似一个落架的凤凰不如鸡了。这怎么活人呀?现在不说别的,就是王副官那个二杆子,真他妈的不是一个什么好东西,竟然在大庭广众之下把他当猴耍。他过去也是一个走东撂西,说事了非的强人,现在咋就成了一个窝囊废了。这让他实在有点想不通。
冯田星在被窝里苦苦地思索:他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他对刘照乡的部队也是尽心地卖命呀!捐款数目有目共睹。可永昌县就这么一点商业底子,再说这年头生意也不好做,难道真的要把所有的商家扒了皮不成。不行!他自己是众商的代言人,做事千万不敢过火。他自言自语地说,算哩!咱当一个普通商人算球了,把自己的铺面经营好算咧,你能把我看上两眼半。但是,他转而一想又觉得这样做不妥,他不能拿一家老小的光景开玩笑,这个会长还是要干下去的。不然的话,他在众人面前真的抬不起头哩。
这时夫人端来一碗拉面条,碗里五颜六色,红的是辣椒、绿的是香菜、黄的是油花子,看了真的让人流口水。他夫人把碗端到他跟前用筷子搅了几下:
“田星,看!我专门给你做的拉条子,你就硬撑着吃上几口吧!不吃饭怎么行呢?”
冯会长这才推开被窝,挣扎着坐起来,他接住碗。他看着碗里的面条,心里发愁:咋办?眼下的处境这样糟糕?这个严肃的问题塞得他头昏脑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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