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烧的石头
位于县城东街的这座聚仙楼,人来人往熙熙攘攘。罗拴虎身穿长袍马褂倒像一个十分行道的生意人,把一个聚仙楼生意经营的红红火火。
这时候,一个押宝官把赌具放在宽大的方桌中间,桌子四周坐满了押宝的客人。在这样的这场合,不论身份的贵贱或地位的高低,无论你是谁,只要把银元、银票放在眼前,你就是上帝。今晚,商会会长冯田星的手气似乎特别地好,三局下来,他面前的银元堆了几摞子,银票也有好几张。这时冯会长的脸上春风荡漾喜笑颜开,他等待着第四局开盘。相反,他对面正好坐的是刘照乡部的副官王宝成,只见他双眉间结了一颗大疙瘩,瞅着赌具发呆。实在地说,他今晚的手气实在太臭了,三百块大洋快要输光了。如果这第四局再输了,天呀!他可就真的爬不起来了。这时王副官的贴身警卫发现风头不顺,他的脸上露出殷切的笑容,附在王副官的耳根上悄声说,别赌了,今晚风向不顺。王副官听到赌场上最忌讳的话,顿时火了:
“放屁!滚远!” 他的贴身警卫拍马屁拍到驴蹄子上遭到训斥,谄媚地笑了没敢再吭气。 押宝官是一个矮子,斗鸡眼,爱眨眼睛,一般爱眨眼睛的人心眼多,用他那个惯用好听的声音: “各位!赶快下注啦——” 赌徒们争先恐后地下注: “我押单,一百大洋!” 人: “我押双,二百大洋!” 人: “我押三百大洋!” “……” 赌徒们纷纷掏出大洋码放在桌子上等待开局。押宝官手拿赌具,里面的两只色球发出一阵儿节奏明快地声响后,“叭!”地一声放在桌子中间。押宝官表情严肃大声地问: “还有那位下注!有没有?” 王副官的两眼血红脖子青筋暴起,好像要打架一样发毒誓: “妈的,假若老子这番再输了,若再踏进着这聚仙楼半步,我就是女子生的。” 众人哄堂大笑。 王副官对众人的讥笑声十分地反感,也是输钱输红了眼,火了,破口骂人。冯会长因为笑得有点放肆止不住,遭骂,登时伤了自尊心。于是,他脸一沉,脸蛋子马上掉下来,稀里糊涂地把赢来的大洋和银票塞进皮包,准备走人。 王副官怒目盯着冯会长的胖脸: “咋的?赢了,想溜?” 冯会长: “咋了?我的东西不能拿?” 王副官: “你的东西哪儿来的?” 冯会长: “赢下的!” 王副官: “赢谁的?” 冯会长无言对答。 王副官得势大胆地挑衅: “你娃娃的胆子大,走!让老子看看。” 在这样严肃的场合,在这么多人的面前,冯会长理所当然不甘示弱: “谁定的规矩?” 王副官: “爷爷。” 押宝官见两人争执起来,怕砸了场子,于是他“嘿!”地一声笑了,这人能说会道,能把石头说成土块,能把死人说成活人,关键时候能化解一切棘手的问题。不然散场以后,他抽谁的股子买酒喝呢?他赶快劝架,劝双方不要伤了和气。 冯会长脸色铁青重新坐下: “好吧。我就给宝官哥哥一个台阶,再玩一把,我押双,三百大洋!” 王副官绞尽脑汁: “我押单!押五十大洋。” 押宝官笑了: “众位看好!揭宝啦!” 众人的眼球全都集中到赌具上,宝贝终于出来了:双点! 一阵儿哗啦啦地银元撞击声响,冯会长毫不留情地把桌上的银元弄到自己面前,他笑得胸脯跳动: “咋样?老子今天晚上的手气还不错吧!” 王副官正好输红眼了,他认为这是冯会长故意气人,于是气势汹汹地质问冯会长: “你娃子说清楚,你给谁当老子?” 冯会长显然是狂话惹了祸,他嘿嘿一笑: “当然是给我儿子当老子呀!” 王副官更加恼火了: “放你妈的臭屁!驴日的东西,变着戏法骂人。” 冯会长两手一摊仍然笑着: “输就输了吧,何必动气!” 王副官: “放屁!” 冯会长: “咋了?” 王副官: “我看你小子活得不耐烦了?” 冯会长忍无可忍气歪了嘴。要说这个冯会长也不是一个省油的灯!他在永昌地盘上也是一个有脸面的人物,眼里不揉沙子。他猛地站起来,口气很大地问: “你小子骂谁,活得不耐烦了?” 王副官直截了当: “就是你!” 冯会长: “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是个啥玩意!给了鼻子就上脸。你谁呀?” 王副官“叭!”地一声,把手枪摔到桌子上: “你他妈的不就是一个什么鸟会长。有啥了不起的。老子就凭这个!咋了!” 冯会长不敢顶嘴了,顿时像一株伤了根的草,蔫头耷脑不敢吭声了。王副官依然大声地骂着。赌场秩序乱了。这时罗拴虎听见有人吵架,他进来看到双方打架的阵势,为了缓和一下紧张的气氛,他满脸堆起笑容: “两位客官,大家都是朋友嘛!何必为一点小事伤了和气!坐坐!有话好好说嘛!” 王副官正在气头上,斜了一眼罗拴虎,说: “你他妈的真是牛槽多了一个驴舌头!” 罗拴虎笑着幽默了一句: “在下是人,不是驴!” 众人哄堂大笑。两个打嘴仗的家伙也忍不住地笑了。罗拴虎不失时机地解和,说: “我是聚仙楼新到的副掌柜,服务不周,还请二位多多包涵。” 王副官: “这还倒像一句人话!” 罗拴虎首先稳住了王副官,然后,他的鼻子眼睛都是笑,转身看着冯会长: “我如果没有猜错的话,这位就是冯会长吧!” 冯会长因为很生气,用鼻子哼了一声。一场即将暴发的冲突,在罗拴虎巧妙的周旋下化解了。罗拴虎: “来来!接着玩,那位手头不方便的话,到柜上去拿。” 王副官听罗拴虎这么一说,火气登时小了。王副官的脸色瞬间多云见晴天,他大言不惭地向罗拴虎开口借钱,许诺他如果翻了本,当场奉还;如果栽了,等日后方便时加倍偿还。罗拴虎满脸带着热忱的微笑: “需要多少?” 王副官: “三百打洋!” 罗拴虎觉得这正好是一个讨好这个兵痞的大好机会。在这样的场合,这兵痞是极需要台阶下的。于是他毫不犹豫地喊来伙计,从柜上拿来三百大洋交给王副官。王副官见钱到手后,精神焕发了。他故意把大洋向赌桌上一惯,银元发出“咚!”一声闷响,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之后,他口气很大地说: “来来!老子手头有的是钱,下注!” 这时候,冯会长真的骑虎难下了。他如果不赌的话,要想离开这个是非之地是不可能的。王副官输红眼了,捞不回血本是不会善罢甘休的。这兵痞手里的铁家伙明显放在那儿,警告所有在场的人:赢了,想溜——没门;输了——活该!今晚活该倒霉,怎么就遇到这个无耻的家伙。他考虑了一阵儿,最终决定把赢下的那些大洋输光之后走人。于是他强颜欢笑声明,只玩四局,无论输赢,他都要走人。 王副官拍着胸口表态: “就按你说的办,我如果不讲信用,就是女子生的野种!下码子,我押单,一百!” 冯会长: “我押双,一百!” 其他赌徒见这二人较劲,也不敢趟浑水,袖手旁观。押宝官见无人下注,揭开盖子: “三点!单的赢了!” 王副官果然押中了,那神情就像饿狗见到一泡稀屎一样地兴奋,毫不留情面地伸手一把抓过冯会长面前的大洋: “刚才老子上茅坑没洗手,臭!这回老子的手气来了。” 冯会长没吭声。 王副官满脸放光,笑: “押双,二百!” 冯会长: “押单,二百!” 又是一阵赌具的响声,押宝官用细长悦耳的嗓音唱道: “宝贝出来了!” 王副官红光满面用嘲笑的口气问: “哈哈!冯会长咋了?没见你上茅坑,怎么手气不佳?是不是摸了那玩意?” 冯会长一阵儿冷笑: “人倒霉鬼吹灯,放屁都砸脚后跟!” 众人哄堂大笑。 押宝官拿起赌具,很有节奏地摇起来了。咣!一声响,赌具放在桌子上: “下注,真是运气来了神仙也让道。” 王副官赌兴正浓高声道: “我押单!二百!” 冯会长心虚起来了,已经输掉了三百大洋,只差一百,就把赢来的大洋输光了,他垂头丧气,底气不足,偷声细气地说: “我……押双!五十!” 王副官见冯会长作难的表情,心里面舒服极了,借机会大胆地嘲讽: “哎呀!我所堂堂一个大会长,做事咋就像一个女人,少见呀!” 押宝官揭开碗盖子,“七点!” 王副官趾高气扬又朗声大笑: “男子汉大丈夫,没有吃钢化铁的本领,最好别来凑热闹,回去给老婆抱娃娃去,逞屁能。” 冯会长遭到人身攻击,脸红脖子粗一言不发。他决定再赌一把,就要结束这场游戏,赶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为了达到目的,他皮笑肉不笑地说: “嘿嘿!王副官,我那里是你的对手呀!再给我八个胆子,我都是你的手下败将。” 王副官见冯会长彻底服软了,争回脸面,笑咧嘴: “看来你小子眼里有水!老子不和你计较,最后一局,下注!” 押宝官手里的赌具再次响起来。 王副官高声地嚷: “我押双!二百!” 冯会长满脸苦状: “我押单!五十!” 王副官故意吐了一下舌头,做出一副吃惊的神情: “多少?你刚才还不是牛皮哄哄的,咋了,这会儿装起狗熊?!哈哈!” 冯会长的脸上故意显出一幅可怜兮兮的样子,无可奈何地说: “咳——!钱是硬头货嘛!一分钱难倒英雄汉哩!有啥办法呢?” 王副官得势不饶人,更加大胆地嘲笑: “既然你娃子甘拜下风,大人不记小人过,开局!” 押宝官打开盖子,“八点!” 王副官的脸上带着一种盛气凌人的傲慢气度,毫不客气地收了冯会长的五十大洋。 冯会长一只手摸着耳后脖颈: “今晚运气不佳,输得心甘情愿。” 散局后,赌徒们的神态千奇百怪,赢了钱的喜气洋洋,输钱的皆垂头丧气,各奔东西。在王副官最狼狈不堪的时刻,因罗拴虎的鼎力相助,使王副官的风水倒流连赢五局,不但捞回了血本,而且控制了场上的局势,耍尽了威风,他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他带着胜利者的姿态,一只脚刚要跨出大门时,猛转身拍着罗拴虎的肩膀,感谢罗拴虎的鼎力相助,却不提借钱的事情。罗拴虎故意装聋作哑,知道那些钱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也就不提钱的事情。也许王副官觉得不好意思,邀请罗拴虎有空儿去他家里做客。罗拴虎爽快地接受了邀请。 几天后,罗拴虎带着礼品,敲开位于县城西大街王副官的朱漆大门。一阵狂犬叫声后,一个勤务兵开门。勤务兵用威严的目光,仔细地打量一番这个身穿长袍马褂的不速之客,口气十分冰冷: “你干啥子吆?” 罗拴虎从口音上判断这个勤务兵是一个四川人。罗拴虎向勤务兵说明来意。勤务兵把罗拴虎手中礼品仔细检查了一番,没有发现炸弹之类的危险物,又仔细摸了一下罗拴虎的腰,未发现刀、枪等凶器。勤务兵又详细询问了罗拴虎的姓名后,他去通报。过了一会儿,勤务兵出来,领罗拴虎去见王副官。罗拴虎跟着勤务兵走进王府大院。他把礼品交给勤务兵,整理了一下衣帽,站在客厅门口大声喊: “王副官在家吗?” 王副官应声走出客厅,离老远伸手迎接。罗拴虎笑着迎上去拉住王副官的手,说他今日有空儿来贵府拜访。王副官礼让罗拴虎走进客厅。 罗拴虎走进客厅,顿时傻眼了。客厅的摆设别具一格,顺墙角摆放了一圈红木沙发,宽大的办公桌上面放了一面微型的晴天白日满地红国旗,旁边是笔墨纸砚,砖头一样厚的线装古书,堆了一尺多高。啊呀!从这些摆设上不难看出,屋主人是一位很有学问的人。罗拴虎的目光久久停留在书桌后面粉墙上,那柄配着血红穗子的短剑上,看了好一会儿,原来,王副官是一位上级很器重的军人。 王副官端坐在自己办公桌后面的太师椅上,打开一包卷烟,先给自己嘴里噙了一根,然后让烟给罗拴虎,罗拴虎推说自己不吸烟没有接。王副官叫丫鬟上茶。 客厅侧门门帘一闪,一个打扮十分得体的丫鬟端着茶盘,迈着碎步,笑盈盈地走进来。丫鬟先给主人上茶,然后给罗拴虎上茶。她双手小心翼翼把茶杯递给罗拴虎,水灵灵的大眼睛微微一笑,示意客人慢慢地享用。 王副官点燃一支卷烟,吸了一口,慢悠悠地吐着烟圈,假仁假义地说: “罗兄,那天晚上多亏了你的帮助,才让我有机会放翻那熊玩意,要不然,让那王八蛋占了上风!在我的面前逞能哩!哼——,他妈的!不是个东西!” 罗拴虎笑着: “小事一桩,过去的事情不用提了,咱们是好兄弟嘛!” 王副官笑着: “你说得太对啦!我看你这人机灵,你过去是个干啥的?” 罗拴虎: “种地,放羊。” 王副官: “在聚仙楼干了多长时间?” 罗拴虎: “半年吧。” 王副官: “怪不得我对你不熟悉。” 罗拴虎见王副官对谈论别人的事情很感兴趣,他掩饰自己慌乱的思绪,投其所好: “请问王副官,你过去……?” 王副官喜眉笑眼开始卖弄自己,他介绍说他中学毕业后考上保定军校,以优异的成绩毕业后,在军队供职。他指挥过几次战斗,打了几次胜仗,得到刘照乡旅长的提携当了副官。他的这个官都是依靠自己的才能、胆识和作战本领取得的。不像那些投机取巧的势利小人,依靠行贿受贿弄来的。他讲述完自己的过去,满怀信心展望自己的未来,如果苍天有眼,说不定他还会有更大的发展,弄个旅长或军长职务都有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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