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烧的石头
国民军冯玉祥部刘致远的部队打败马挺骧的部队后,国民军旅长刘照乡部正式驻防永昌县城,彻底结束了马挺骧部的统治,县城西街中国国民党永昌县委大院里,旗杆上高高飘扬着青天白日满地红的国旗。从这时起,全县所有的机关、学校纷纷悬挂国旗,唱国歌,标志着永昌县的历史翻开了新的一页。破烂不堪的永昌县城恢复了自战乱以来少有的生活秩序。店铺开张、饭馆、酒肆灯红酒绿、顾客盈门,街道上出现了商贩叫卖的身影,永昌老百姓的生活暂时出现了一点生机。
钟鼓楼南墙上张贴了两张布告,一张是罢免唐贵兴县长同时任命黎德建县长的委任状,另一张则是处决土匪头子的布告。这两张布告皆是中华民国甘肃省政府签署的。钟鼓楼四周,观看布告内容的人流一浪接一浪空前的拥挤。这些喜欢看热闹的人皆是本县的庄稼人,他们仅仅为了满足某种的好奇心,心甘情愿地放下手头的活计,从乡村赶到县城里来看热闹。人们看着布告,互相交流着看法,嚷嚷声一片:
“好!新上任的县长是一个留洋的大学生,肚子里的学问肯定大着哩。” 人: “当然,肯定比那个军阀出身的唐县长有两把刷子。” 有人: “我看不见得,现在下结论为时过早。” 有人: “一丘之貉。” 有人: “噢?!七个土匪。” “……”
高全喜戴着一顶破帽子站在人群中间,把全部的注意力集中到耳朵上,尽量逮住人们所说的各种信息。他站了一会儿,辛酸的往事涌上心头。当初就是在这个地方,他发动灾民起事被捕入狱的。世事变了,永昌县成立了新的政权机构。他听了一会儿,从旁人的嘴里得知,在这些被处理的土匪名单里,没有他牵肠挂肚的弟兄,他焦急的心情终于平静下来了。今日,他就是冒着生命的危险进城来,来这里不只是满足一种好奇心来看热闹,而是有重要的事情来办理。
高全喜逃往祁连山后,给当地的一个裕固族人家放牛羊。现在,他不再把自己的灾难和痛苦看得那么的重要了。因为在河西走廊甚或全中国,像他一样的人成千上万,是那个四川贩子给高全喜艰难困苦的生活带来了一线曙光,他和四川贩子也是在一个偶然的机会相识的。那是一个酷热难熬,热得人汗流浃背喘息不定的黄昏。高全喜赶着羊群下山,实在巧合,他同那个四川贩子同住一顶牛毛帐篷。吃完饭,高全喜给主人家的牛羊添了夜草,关好圈门,走进帐篷铺好铺盖,躺在地铺上和那个四川贩子一起闲聊。高全喜用探究的口气,从询问四川贩子的生意开始拉家常。起初他问人家来自哪里,什么地方的人,做什么生意等乱踢八糟的事情。四川贩子也乐意告诉他。但这些都不是他所想要的内容。高全喜也是想急于知道四川贩子的真实身份,但因为缺乏问话的技巧,还不会用拐弯抹角的问话方式到达问话的目的。当他问这个四川贩子来这里除了做生意外,还有没有其他事情,这句话问得确实太直截了当,于是引起了这个四川贩子的极大不快。过了一会儿,高全喜用他自己朴素的农民本色,以冲突的方式直截了当地质问:
“老板。” 四川贩子应声: “嗯。” 高全喜: “你别装蒜了。我看你不单纯是一个生意人,你好像是一个共产党。” 四川贩子恼怒地看着高全喜: “年轻人,你开什么玩笑幺,别胡说了,我哪儿像一个共产党?” 高全喜: “我看有点像。” 四川贩子: “哪儿像?你说说看。” 高全喜开门见山说,他已经观察四川贩子好长时间了,他发现这人不但喜欢收购皮毛,而且比较关心这里的局势和风土人情。四川贩子反问: “没错!犯法吗?” 高全喜: “我发现你这个人非常关心这里的局势,对这儿的地形、地貌、风土人情等了如指掌,你关心这些事情,到底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 四川贩子心里面承认高全喜说得对,但还不知道这个年轻人问话的真实意图。他镇静自若地装出不一副不在乎的样子,极不自然地笑了笑。 高全喜: “你能告诉我这是为什么?” 四川贩子: “我告诉你当然可以,但我有一个条件,你如果能够答应,我就告诉你。否则,你什么也别想知道。” 高全喜满口答应了。 四川贩子先发制人: “那么你到底是一个干啥的?家住在哪儿?为何要到这儿来?”
高全喜把他的不幸遭遇如实地告诉了这个四川贩子。他的记忆力十分惊人,从发动灾民起事的缘由、身陷监狱、朋友劫狱、到深山丛林里避难、母亲被害、弟兄们上山当土匪等一系列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向四川贩子陈述了一遍。四川贩子在听他陈述事情经过时神情变得冷峻严肃,一会儿点头,一会儿脸色涨红,一会儿咬牙切齿。他听完慢慢抬起头,叹息一声:
“国难当头,民不聊生,你的这些遭遇和不幸,普天下皆是。” 高全喜悲观失望地叹息: “如此说来,天底下真的没有穷人的出路。” 四川贩子反倒认真起来了: “不!年轻人,你不要太悲观失望,我认为你要振作精神好好的生活下去。” 高全喜满脸的忧伤: “天底下那有咱老百姓的立足之地。” 这句话是四川贩子不喜欢听的。四川贩子摇头笑笑。然后,四川贩子悄声地告诉高全喜,穷人总有一天要翻身得解放。他又怕高全喜不相信,悄声地解释说在中国南方的广大地区,穷苦人跟着共产党打土豪分田地,轰轰烈烈闹革命,穷人当家做主了。 高全喜听完大吃一惊问: “难道他们不怕被官府捉去砍头?” 四川贩子: “不怕。他们有自己的革命队伍。” 高全喜两眼射出惊喜的光芒: “我的天!他们的长官肯定了不起。” 四川贩子: “那当然。共产党的队伍同国民党的队伍不一样,他们的头儿叫领导。你听说过‘朱毛’两位领导人吗?”
高全喜摇头,他自己没有听说过这些事。于是,四川贩子用通俗易懂的语言告诉他,所谓的“朱毛”,就是朱德和毛泽东。这两位领导人真的了不起,在江西和广西一带拉起革命的队伍,建立了红色苏维埃政权。在革命根据地,穷人不怕地主老财敲诈勒索,自己种地,不纳税。高全喜又吃一惊:
“那个地方有没有土匪?” 四川贩子: “没有。就是有一些国民党的白狗子时常骚扰根据地,不过,他们成不了什么气候。” 高全喜兴奋地说: “好呀,我真的想插上翅膀飞到那儿去闹革命。” 四川贩子觉得高全喜的这个想法有点太幼稚了。因为全中国这么大的地方,想去那里的人实在太多了,但不可能都去。南方可以建立起红色政权,西北边陲照样可以建立起红色政权。他这次到西北地区来,就是肩负起建立地下党组织的重任。眼下,他也把这个年轻人观察了好长时间,他通过对这个年轻人一举一动细心地观察,他觉得这个年轻人的人品不错,是一个可以争取的对象。四川贩子: “眼下是有点困难,但总有一天,我相信咱们这里也会建立起自己的红色政权。” 高全喜摇头苦笑。 四川贩子见高全喜对他的话半信半疑,又说: “只要有了革命的火种,总有一天在中国的西北大地会燃起熊熊烈火。目前,尽管全国各地军阀混战,穷人处于水深火热之中,但是,这些军阀和恶霸地主、地痞流氓最终要被统统消灭掉的,咱们老百姓会过上幸福的日子。” 高全喜嘲笑: “我看你的话有点太不着边际了。就说这河西走廊吧,以前是马家军,现在是刘家军,这两家军队狗咬狗一嘴毛,今天你打我,明天我打你,到现在老百姓都弄不明白谁对谁错。他们都是官兵,照样向老百姓催粮、拉兵、抓马、拉牛,他们谁管过咱们老百姓的死活?” 四川贩子: “你说得一点没错。要不然他们怎么被称作军阀?” 高全喜: “那么你看河西走廊这个地方什么时候会建立起红色根据地?” 四川贩子两眉之间结起一颗疙瘩,思索片刻: “现在还不好下结论。因为河西走廊地处边陲,经济、文化落后,信息闭塞,群众的思想觉悟不高,现在还缺乏建立革命根据地的群众基础,发动群众闹革命的时机尚不成熟。” 高全喜听后又绝望地叹息: “你说了半天,咱们这里还不具备闹革命的条件嘛。” 高全喜似乎无谈话的兴致。但四川贩子和高全喜经过这番交谈,他倒觉得这个年轻人比较可靠,确切地说,他从这个年轻人闹革命的想法和强烈愿望上断定,这人是一棵充满勃勃生机的革命树苗,只要适时地给他提供革命的土壤和阳光,把他引向追求光明的大道,将来就会成为一棵栋梁之材。四川贩子: “小伙子,你刚才问我是不是共产党,到底目的何在?” 高全喜: “没啥目的。我就是想去南方当兵干革命。” 四川贩子满意地笑了: “我知道了。好!我就实话告诉你,我就是一个红军干部,是一个真正的共产党员。” 高全喜又惊又喜: “天呀!你真的是红军?” 四川贩子点头笑着。高全喜睁大瞳孔仔细地打量一番这个四川贩子: “听人说红军个个都是红头发红眼睛,你怎么一点也看不出来?” 四川贩子: “那是国民党反动派故意丑化共产党的恶毒谣言。你看我的头发和眼睛好了。” 高全喜定眼一看,四川贩子完全是一个正常人。他问: “共产共妻吗?” 四川贩子: “共产党,不烧不杀不抢,不拿群众一针一线,不糟蹋老百姓。” 高全喜得知这个四川贩子的真实身份后,为自己的浅薄见识而感到惭愧,脸顿时火辣辣地发烧,就像一朵粉红色的芍药花,于是用歉意的口气: “我的妈呀,你咋不早一点告诉我,真的误会了。” 四川贩子雍容大度地说: “我们共产党有严格的组织纪律。目前,国民党蒋介石发动了四•一二反革命政变,举起屠刀大肆屠杀共产党人,他们的口号是‘宁可错杀一千,决不轻放一个’。他们在南方发动军队围剿革命根据地,革命形势严峻呀。国民党把共产党称为‘赤匪’,到处张贴布告通缉共产党人。这就是我没有告诉你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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