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烧的石头
每年的农历五月十五日,这是永昌老百姓自古延续下来的上坟祭祖的日子。这天,永昌县境内所有的坟堆,后人们用铁锨铲起新土把鼠洞堵死,以防夏秋雨季雨水进坟,糟蹋了先人的灵骨,之后在坟顶端压上白纸钱,然后点蜡烛焚香烧纸叩首以表达哀思之情。那些没有压牢实的纸片被风吹起来,在麦田、荒滩、野地和道路上随意地飘落,这就势必渲染了节日的那种悲壮气氛。
高全喜越狱逃难在祁连山皇城滩草原一带,上坟的当天,他把自己打扮成一个山民的模样,穿着一身破旧不堪的衣裳,黎明时下山,中午赶到武当山下沙枣林旁他母亲的坟头。这也是高全喜第一次来扫墓,他虔诚地跪在母亲的坟头,焚香、烧纸、叩首,想起过去的那些凄惶的日子,他的鼻子一酸,泪水涌出眼眶。高全喜:
“呜——呜——呜!娘呀!儿子不孝,没有给你养老送终呀!呜——”
哭吧!作为一个儿子没有尽到赡养老人的责任和义务,伤心落泪理所当然,就是放声痛哭也是应该的,这是人之常情。他一阵儿撕心裂肺的痛哭,表达了对母亲的思念之情后,七尺男儿高全喜悲痛的心情这才渐渐地平静下来。高全喜号啕大哭之后擦去眼泪,也是哭得太伤心,疲乏了,于是他头枕着胳膊躺在地上仰望空中无边无际的蓝天上无数朵白云由东向西慢慢浮行。这时候,一只老鹰在他躺的地方上空来回地盘旋,且越飞越低。起初,高全喜并未在意,还以为这是老鹰在玩呢,可是后来老鹰增加到四、五只,很显然,老鹰们把他当成可以充饥的猎物了。高全喜坐起来愤怒地骂道:
“妈的!眼睛真的瞎了,我还没死哩。”
当老鹰们发现这是一个活人时,它们极不情愿地飞到别的地方觅食去了。现在,高全喜的思绪又被另一种愁绪给揪住了,想起他在皇城滩草原给裕固族牧民放牛、放马、割草、挤奶、睡牛毛帐篷,寄人篱下的凄惶日子,七尺男儿伤心的泪水再次涌上心头。高全喜哭声再起:
“娘啊!呜呜……” 一声比一声凄惨。这时候,一只有力的大手抓住他肩膀拉了拉,说: “高大哥,甭哭哩!人死不能复生。” 高全喜抬起头看着来人。高全喜见拉他的人是罗拴虎,立即止住哭泣: “啊呀!好兄弟,你咋知道我在这儿?” 罗拴虎: “我知道你是一个大孝子,我猜你今日肯定来这儿给老母亲扫墓。” 高全喜完全明白了。 罗拴虎: “大哥,此地不宜久留,走,咱们找一个安全的地方说话去。”
高全喜同意了,两人扯开大步向沙枣林深处走去。两人来到沙枣林里坐下,互相询问了这段时间双方的情况后,罗拴虎就把他这段时间的生活经历告诉给高全喜,这个事情还得从头说起。
……那天晚上,攻城信号发出之后,罗拴虎给“马上皇帝”当向导,他率领的土匪们经过一番激烈地战斗,“兴庆源”、“西发源”、“德协成”、“乾元”和“裕中”五家商号轻而易举被拿下,“马上皇帝”高兴死了。他正准备拿下最后的目标——“西北货栈”时,料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原来这个西北货栈是一块难啃的硬骨头。
这家商行在县城经营多年经济实力很雄厚,护院家丁人多势众且枪法好。土匪们也是让刚刚取得的胜利冲昏了头脑,不知深浅采取猛打硬冲的战术。他们刚接近西北货栈的前大门,尚未发起攻击,一颗手雷从天而降飞入土匪人群中轰然爆炸,土匪血肉横飞,一下子就死了七、八个,接着货栈屋顶上的机枪又吐出火舌,打得土匪们哭爹喊娘四出逃窜,“马上皇帝”胡拴辉登时乱了章法,傻眼了。罗拴虎见情况不妙,大胆地向“马上皇帝”胡拴辉建言撤退。“马上皇帝”愤怒了骂一句放屁,说他如果拿不下西北货栈就没脸去见人,根本不接受罗拴虎的建议。罗拴虎虽然遭到辱骂,也并未计较,大胆地向“马上皇帝”陈述撤退的理由。他认为眼下采取缓兵之计比较合适,因为对方居高临下,他们采取猛打硬冲的战术等于鸡蛋碰石头,不会有什么好结果。这时候,一个挂了花的土匪,听完罗拴虎对眼下事态的分析,觉得有些道理,也就帮腔支持罗拴虎;另一个土匪也支持罗拴虎的建议。随后,许多土匪皆赞成罗拴虎的缓兵之计。犹如热锅上的蚂蚁“马上皇帝”,也是没别的办法可想,于是下达了撤退的命令,土匪们迅速逃离现场。护院家丁发现土匪被击退,狂欢乱叫溜下屋脊,欢庆胜利去了。马掌柜见土匪仓皇逃离,自然是喜不自禁了,笑脸相迎护院家丁们到屋里喝酒压惊。“马上皇帝”把队伍撤退到一里之外的地方,仔细检查弟兄们的伤亡情况,重新部署第二次的攻打方案。这次他采取前后夹击的办法。土匪们准备了几个云梯和一根杨树大梁。“马上皇帝”命令罗拴虎率领人马攻打货栈的后门,同时命令小豹子率领土匪攻打货栈的前门。罗拴虎带领土匪队神不知鬼不觉接近西北货栈的后大门。罗拴虎从小就在山里放牛羊,练就了一身登山爬崖的绝技。他仔细观察了突破西北货栈后大门的地形后,决定使用云梯实施翻墙入院的计划。罗拴虎第一个翻墙跳入院中。他迅速打开后大门,匪徒们冲进院里,等护院家丁发现时已来不及还击了。这时小豹子和他的八个弟兄们抬起那根大梁撞开前大门,土匪们从前大门杀进来了。“马上皇帝”手使双枪杀气腾腾进屋后边骂边开枪,十三个护院家丁当场毙命。除了马掌柜和他的两个女儿留下活口外,其余的家人均被灭了口。马掌柜被土匪捉住扒光衣服,赤身裸体被绑在大厅屋柱上。“马上皇帝”威风凛凛端坐在一张太师椅子上,身旁站着八个彪悍的土匪。一个土匪手里拿了一根牛皮鞭子。“马上皇帝”:
“老东西,招!你的黄金、白银、黑土,藏到哪儿去了?” 马掌柜双目紧闭,歪斜脑袋不吭一声。土匪手里的鞭子似一条恶蛇在空中飞舞起来,马掌柜的前胸和后背血流如注。“马上皇帝”威严的目光落在马掌柜的脸上: “妈的!老实交代。” 马掌柜从牙缝挤出三个字: “不知道。” 又一阵儿雨点子似的鞭子落在马掌柜血肉模糊的身上,马掌柜已经是浑身皮开肉绽了。“马上皇帝”站起来,一把揪住马掌柜的头发,怒目圆睁: “到底招?还是不招?” 马掌柜不言声。 这时“马上皇帝”指使手下架起火堆,采用火刑。西北货栈院子里,土匪们砸烂桌椅板凳生起一堆大火,熊熊烈火发出霹雳啪啦地声响,整个院子亮如白昼。马掌柜皮开肉绽被五花大绑拉到烈火旁,两名土匪捉着马掌柜的肩膀,在大火的烘烤下,马掌柜的心理防线崩溃了。“马上皇帝”咬牙切齿: “老东西!说,东西藏到哪儿去了?” 马掌柜痛哭流涕: “好爷爷哩!店小利薄,咱黄货(金条)压根儿就没有。” “马上皇帝”嘿嘿地冷笑几声,命令一名土匪,从火堆里取出一块烧红的铁板。土匪用烧红的铁板威胁。马掌柜依然不交代,土匪火了,铁板刺向马掌柜的前胸,马掌柜发出撕心裂肺的嚎叫声。围观的土匪们淫笑声四起。 马掌柜疼痛难忍,终于招架不住了,最终告饶: “东……西……藏……在……炕底下。” “马上皇帝”的脸色阴天见多云,朗笑几声后,命令兄弟们赶快去挖宝。土匪们领命之后,一窝蜂涌进马掌柜的卧室,一阵儿钁头、铁锨的撞击声,火炕顿时被挖成稀巴烂,挖出两缸白银和三缸黑土(大烟)。土匪们看着这么多的财宝,七嘴八舌议论开了: “怪不得肥的流油哩。” 或: “是一个有钱的主儿。” 或: “名副其实的土豪。” 马掌柜见自己辛辛苦苦多年积攒起来的家产落入土匪之手,眼球快要蹦出眼眶,气愤地说不出话来。“马上皇帝”见财宝到手兴奋得浑身乱抖,问大伙要怎样处治马掌柜,给死去的弟兄报仇。土匪们高声乱嚷: “点天灯。” 有人: “开膛破肚,看一看这家伙的心到底有多黑。” 人: “烤了,方才解恨。” “马上皇帝”摇头否决,他觉得弟兄们的这些要求皆不够档次,这家伙要玩更绝的花样,让他的弟兄们长长见识。这时马上皇帝拿起一把匕首,如剥羊头一样,异常熟练地把马掌柜的脑后皮剥下来蒙住脸面,就在马掌柜疼痛欲裂扭动身子喊叫之际,“马上皇帝”一脚将马掌柜踢入熊熊燃烧的烈火之中。土匪们朗声大笑。 …… 高全喜听完罗拴虎的陈述之后,说: “好残忍的杀人魔王,这家伙要是碰到我的手里,我一定会扒了他的皮。” 罗拴虎: “还有比这更残忍的。” 高全喜: “这畜生还有哪些恶作剧。” 罗拴虎: “太多了,咱就不说了,很残忍的,说也说不完。” 高全喜: “好吧。那么马掌柜的两个女儿呢?” 罗拴虎: “马掌柜的两位千金小姐是孪生姊妹,大的叫马玉萍,小的叫马秀萍。姐妹二人聪颖好学,完小毕业时成绩优异被县中录取。她们家遭抢劫的那天晚上,两人正好都在家里,虽然没有被杀死,但是被杀人魔王劫持到黄羊峡谷去了。孪生姊妹都让“马上皇帝”给糟蹋了。两个女子不堪受辱深夜逃跑时不慎掉下悬崖峭壁,死了。“马上皇帝”回山头后大摆庆功宴席,表彰奖励在这次的抢劫活动中的功臣。我因为在危急关头进言献策有功,也受到表彰奖励,现在被提拔为副队长。” 高全喜听罗拴虎说他被提拔为副队长的经过后,他的脸色变了。他无法理解情同手足的兄弟怎么会上山落草为寇?这么一个灵醒的小伙子怎么会迷失做人的方向呢?高全喜站起来,表情严肃地说: “好了,你不用说了。你……你走吧!看来咱俩不是一条道上的人。” 罗拴虎觉得莫名其妙: “咋了?” 高全喜: “还有必要解释吗?我不愿意同土匪称兄道弟,咱俩的兄弟之情就此了结,你走你打家劫舍升官发财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 罗拴虎明白了,于是他急忙解释: “大哥你误会了,你听我把话讲完嘛。” 高全喜抹不下往日兄弟情分的脸面,他站起来欲走。罗拴虎急得差点掉眼泪: “大哥,既然你要同我分手也行,不管怎么说也得让我把话讲完,再分手也不迟呀。” 高全喜这才勉强作了一点让步。 罗拴虎: “高大哥,你看我像不像一个杀人越货的土匪?” 高全喜: “不像。” 罗拴虎: “大哥,在这乱世的年代,咱俩赤手空拳能改变咱们的命运?” 高全喜没言声。 罗拴虎: “你以为我心甘情愿地上山当土匪?那你就真的错了。把握看扁了。” 高全喜: “啥意思?” 罗拴虎见高全喜的态度有所转变,说: “眼下,县警察到处捉我们几个起事者,你、我、牛海涛都是通缉要犯,咱们三个人,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不敢在社会上抛头露面,咱们都是堂堂的七尺男儿,这种逃匿的生活要过多久呢?你说,是今日?明日?还是后日?” 高全喜被罗拴虎问得哑口无言。 罗拴虎: “官府从来就不把咱们穷人当人看!咱们的苦日子何时到头?你说。” 高全喜的肚子里没有现成的词句,闷头不语。 罗拴虎: “我之所以选择上山当土匪那只是一个迫不得已的暂时情况,我有我的计划哩。” 罗拴虎解释说,眼下,尽管“马上皇帝”待他不薄,提拔他当了副队长,这对他来说有什么用呢?他如果要想得到进一步的提拔,他就得用杀人越货的手段去给他卖命。否则,这个副队长永无出头之日。他做事有自己的原则,他不是那种别人给了一根草棍就当拐杖使的人。他需要等待机会,待时机成熟时,干掉“马上皇帝”,就把“马上皇帝”的那支队伍变成他自个儿的队伍。 经罗拴虎这么一说,高全喜的脑海豁然开朗震惊地张大嘴巴: “哈呀!看来你的诡计真的不小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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