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宋八大家之一的韩愈,广受世人称颂,韩愈的生前好友刘禹锡在纪念他的悼文里说:“公鼎侯碑,志隧表阡,一字之价,辇金如山。”这如山的辇金,赚的是死人钱。不是韩愈贪婪,按价索取,而是时人甘愿“奉献”,算作稿酬吧。韩愈确实写过不少纯粹的“谀墓”之作,言过其实也罢,一是对方的盛情难却,二是对方的润笔丰厚,真的让韩愈“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了。事实上,尽管韩愈位高权重,友人众多,但还是遭到当时一些人的讥讽和贬斥,这也是不可避免的。穿越历史时空,回望前尘,我们会看到身为吏部侍郎神采飞扬的韩愈,一天到晚忙忙碌碌、屁颠屁颠的身影。一方面他要无愧于文坛领袖地位,推动古文运动,一方面他要当好民间写手,为死人说好话,赚足银两。名利兼得,是韩愈一生最大的成功。苏轼称他“文起八代之衰”,后人推崇他为“唐宋八大家”之首,足以见得他在文学史上的显赫地位。韩愈是唐代著名的散文家和重要诗人,他的诗力求险怪新奇,雄浑而重气势。宋代张戒《岁寒堂诗话》:“ 退之诗,大抵才气有余,故能擒能纵,颠倒崛奇,无施不可。放之则如长江大河,澜翻汹涌,滚滚不穷;收之则藏形匿影,乍出乍没。姿态横生,变怪百出,可喜可愕,可畏可服也”。韩愈时代的诗坛,已开始突破了大历诗人的狭小天地。韩愈更是别开生面,也创建了一个新的诗歌流派。他善于用强健而有力的笔触,驱使纵横磅礴的气势,夹杂着恢奇诡异的情趣,给诗思渲染上一层浓郁瑰丽的色彩,造成奔雷挚电的壮观。然而他却有世人鲜为所知的一面,即为人刻薄。
在人民文学出版社1984年版的《韩愈诗选》中,舒芜作序说:“通观韩愈这个人,尽管是博学高才的大文学家,但是气质上有一个最大的缺点,就是躁急偏狭,无容人之度。他在仕途上,又特别热衷利禄,无恬退之心。他的诗篇当中,经常贬低朋友,好为人师,攘斥异端,自居正学,就是偏狭的表现。他在诗中,一再公开地以富贵利禄教子,在儿子面前吹嘘自己的交游如何光显,就是热衷的表现。二者结合起来,更是利禄情深,恩仇念重,互为因果,愈扇愈烈。谁妨害了他的功名富贵,谁不尊敬他的学问文章,他对谁就会恨之入骨,永世不忘。这样的人的精神状态中,自然容易充满了怨毒之气,怨毒之极又自然通于杀气。贞元十九年(803),韩愈因建言被贬斥,这一段经历在他的诗中再三再四地说起,对于政敌王叔文集团,包括对老朋友柳宗元、刘禹锡,真是悻悻之状如见,切齿之声可闻。待到王叔文失败,包括柳宗元、刘禹锡在内的八司马一时窜逐,韩愈这时便写出了幸灾乐祸、投井下石的《永贞行》……竟然把谋反罪名硬加到王叔文身上,用心太可怕了……他的作品中流露出来的气质和精神状态上的庸俗性,总带有独断和专制主义的味道。”舒芜的意见一语种的,是有道理的。韩愈比刘禹锡、柳宗元早一年中进士,又自恃才高,到顺宗即位展开改革时,他因上书遭贬,仅官江陵府(湖北江陵)法曹参军(地方政府属员),而刘禹锡、柳宗元等新进却成为中央政府中叱咤风云、炙手可热的明星。以韩愈不服输的心性,对刘、柳等人怀有强烈的嫉妒心理,也是理所当然的。
《永贞行》这首诗较长,内容涉及不同历史阶段,又用了很多偏僻字眼和古代典故,这里不再全文照引。 白居易和韩愈都反对朝廷弊政,但是对于力图改变弊政的永贞革新,却持有相反立场。我们从白居易的诗歌看到了诗人对改革者的同情与哀悼。这首诗虽然态度消极了一点,但映射出人性的光辉,蕴含着批评皇权的进步思想。这样的内容,在韩愈杀气腾腾的《永贞行》里是找不到的。另外,韩愈还写了《顺宗实录》:“叔文密结韦执谊,并有当时名欲侥幸而速进者陆质、吕温、李景俭、韩晔、韩泰、陈谏、刘禹锡、柳宗元等十数人,定为死交。”添油加醋,捏造事实,对永贞革新横加诬蔑,后来的《旧唐书》、《新唐书》、《资治通鉴》等大都据此立说,使“二王八司马”成了千古罪人。让我们看一看韩愈在相关诗句中怎样评论永贞革新。“君不见太皇谅阴未出令,小人乘时偷国柄”。太皇指顺宗。韩愈做诗是在顺宗之子李纯登基之后,所以称顺宗为太皇。谅阴,守丧时住的房子。这里上溯说到德宗去世,顺宗刚继位的时候。古俗,帝王去世,不言政事。《论语•宪问》有“高宗谅阴,三年不言”意思是殷高宗武丁守丧,3年不说话。韩愈说,那个时候德宗刚去世,顺宗守丧,不便发布政令,二王等小人利用这个间隙,耍弄手段窃取了国家大权。谭献曰:“《十七史商榷》于唐独表王叔文之忠,非过论也。予素不喜退之《永贞行》,可谓辩言乱政。”
韩愈的个性,也使他的审美观念迥异于常人。他为人极争强好胜,尤喜标新立异。在政治上他梦寐以求出人头地,在思想上他大言不惭,以儒家道统唯一传人自居,在文学创作上则好为人师,力图开宗立派。“一朝夺印付私党,懔懔朝士何能为?狐鸣枭噪争署置,睗睒跳踉相妩媚”。韩愈说,二王刘柳是个谋私利的小集团,一旦窃取大权,正直的朝官就无计可施了。“夜作诏书朝拜官,超资越序曾无难。公然白日受贿赂,火齐磊落堆金盘”。这是讽刺改革者升官过快。夜里诏书下来,早晨已经当上官了,不管资历够不够,飞速提拔一点障碍也没有。大白天公然接受贿赂,名贵的宝珠堆满了黄金的盘子(“火齐”即宝珠)。韩愈批评改革者谋官神速,有些夸大。另据史料载,除了王收过贿赂外,其他人没听说有这方面的问题。董贤三公谁复惜,侯景九锡行可叹。国家功高德且厚,天位未许庸夫干。这是说,西汉帅哥董贤因为年轻貌美,被喜欢同性恋的汉哀帝宠爱,才22岁就当上了三公之一的大司马,哀帝甚至提议把皇帝的位子让给董贤。哀帝去世,董贤恐惧地自杀了,现在还有谁为董贤可惜?南北朝时北方武将侯景,率兵投降梁朝之后犯上作乱,杀死梁朝皇帝,通过加九锡等方式,自己即位做了皇帝,最后身死非命,侯景的篡位行径令人哀叹。国家积累了深厚的功德,最高统治者的位置岂容此等小人篡夺?显然,韩愈诬称二王刘柳是董贤、侯景一类篡谋大位的“现行反革命”,巨奸大恶。在《永贞行》诗中说“夜作诏书朝拜官,超资越序曾无难。”称刘禹锡、柳宗元是“侥幸欲速进”、“超资越序”等,用语颇狠辣。韩诗如此刻薄,连一些古人都看不过去。清代大学者何焯评论韩愈这首诗时说:王叔文欲夺宦官兵权,这件事不能因为讨厌王叔文这个人而否定。“九锡”、“天位”等用语,实在太过分,简直要把“谋反”的帽子扣到二王刘柳头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