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余酒后近读旧联文有曰:“不待才媛吟柳絮,何愁孝子衣芦花”。今我亭在嘉定县署内,亭形四方,角有小窗,登之,豁然开朗,群景皆入。联文意境各别,而各极其妙。如:“际兹美景良辰,聚集些红男绿女,白叟黄童,无忌无猜,都来坐坐,黜陟不知,理乱不闻,惟愿那花长好,月长圆,人长寿;趁此明窗净几,搜罗点剑胆琴心,诗情画意,有滋有味,随便谈谈,奇文共赏,疑义共析,更喜是酒常满,茶常热,香常温”。此情此景別有一番情调,笔者借此“随便谈谈, 奇文共赏”也。前朝嘉定县一个妇人临终嘱夫之作:“当时二八到君家,尺素无成愧枲麻。今日对君无别语,莫教儿女衣芦花”。芦花者,芦苇的白色花毛也。此诗末句“衣芦花”,其夫为感其词意痛切,终身不续娶。清徐述夔反其意著《八洞天反芦花》开篇诗曰:“今日对君无别语,莫教儿女衣芦花。”亦用闵子骞故事作引。
据《史记•仲尼弟子列传》载:子骞少时为后母虐待,冬天,后母以芦花衣损,以棉絮已所生二子。子骞寒冷不禁,父不知情,反斥之为惰,笞之,见衣绽处芦花飞出,复查后母之子皆厚絮,愧忿之极,欲出后母。子骞跪求曰:“母在一子寒,母去三子单。”其父这才饶恕了后妻。此后,继母对待子骞如同己子,全家和睦。后人把这一故事称为“单衣顺亲”和“鞭打芦花”。有诗赞曰: “闵氏有贤郎,何曾怨后娘。车前留母在,三子免风霜”。在黄河岸边的河南省,濮阳县渠村分洪闸附近的闽城村的二贤祠。系唐明皇为祭奠孔子七十二贤之闵子骞、公西华而建,当时坐落在济水之畔,后被黄河湮没而祠堂独存,至今香火旺盛•••••闵子骞是二十四孝之中的芦花顺母的主人翁,其母早丧,公西华之母携其嫁到闵家,而后又为闵家添一丁。为夺嫡位,其后母视子骞为眼中之丁,百般虐待,赖公西华暗中照应方得周全。一年天寒,其母衣其子衣棉,衣子骞衣芦花,遂不胜寒,一日,其父出游,二子伴,华衣薄而安,子骞衣厚而抖,父怒而鞭之,芦花满天,誓要休妻,子骞泣而告曰;“宁要母在一子单,不让母去三子寒!”其母憾之而愧,待之如己出。孔子赞曰;“孝哉!子骞也。••••••”遂纳二子为徒,各有贤名,列七十二贤前三而千古留芳。这个故事司马迁在《史记》里也有详细记载不再赘述。
拉东扯西,这等说起来,难道天下继母都是不好的吗?平心而论不尽然,人子事继母,有事继母的苦;那做继母的,亦有做继母的苦。亲生儿子,任你打骂,也不记怀。不是亲生的,慈爱处便不记,打骂便记了。隔层肚皮,管他,既要淘气,不管他,丈夫又道继母不着急,左难右难。及至父子之间,偶有一言不合,动不动道听了继母。又有前儿年稍长,继母未来时,先娶过媳妇。父死之后,或继母无子,或有子尚幼,倒要在他夫妻手里受气过活。此岂非做继母的苦处。所以,尽孝于亲生母不难,尽孝于继母为难。通观《二十四孝》中,事继母者居其半。然虽如此,前人种树后人收。试想前妻吃尽苦辛,养得个好儿子,倒与后人受用。自己不能生受他一日之孝,深感痛惜矣!
无独有偶,全唐诗卷十九友菊的《久病留诀》:“休因死病重伤嗟,电影流光岂有涯。善视诸雏即慰我,莫教异日衣芦花。”临去之前,尚不能忘怀幼子,读来令人神伤。翻开一部中国古代史,男人的历史大抵是用血铸就的,而女人的历史则多以泪洗就。在歧视女人并认为“唯小人与女子为难养也”的儒家占据统治思想前,九州大地便已怨妇丛生,这一点只要看过《诗经》即可证明。此后,再经过班昭著《女诫》,将“三从四德”的发扬光大,痴情女子薄情汉的故事更是千年不绝。不过,对于“怨妇”故事的流传,则不能不归功于儒家的“推波助澜”。 儒家虽然歧视女性,但他们的“诗教”却不拒绝为“怨妇”代言。不平则鸣,自古皆然。女性受到压迫,本能地会进行抱怨,并由此赢得同情。只是,在历史上还有比“怨妇”们更令人为之心酸的女子,她们的表达方式则显然受了“圣人”的“教化”,“哀而不怨”。当然,能够“哀而不怨”的,自然多是那些读过诗书的聪慧女子。
据《苏州府志》记载:大场有个农家妇女,姓氏名号不详。她姿容艳丽,举止娴雅。夫家生活贫困,她就将在娘家积攒的私房钱全部拿了出来。每日勤劳操作,不论是家中还是田野,到处都留有她劳作的身影。尽管生活困苦,但她从不流露一点烦恼。村中有位老妇人怜爱她勤劳辛苦安慰她。而她却郑重地谢道:“我以劳作为乐事,再说不这样的话就没有办法养活公婆。”就这样,勤劳操作了十几年,终因劳累过度,一病不起。临死前,她忽然向丈夫索要笔、砚。因丈夫不识字,家中没有这些文房用品,夫便急忙跑去向邻居家借。笔、砚拿来后,她叹了口气说:“多年没有使用过它们了,没想到今天竟成永别。”遂题写绝句:“当年二八过君家,刺绣无心但绩麻。今日对君无别语,莫教儿女衣芦花”。时人评曰:此诗语意凄凉婉约,不愧风雅。她一生深晓大义,雅自韬晦不露,也是难能可贵,可佩服的。称其“凄凉婉约”半点不假,真不忍谓之“风雅”,唯心酸不已。显然,这位妇女原是知晓文字的,并恪守了当时“女子无才便是德”在内的封建礼教,直到临终才小试牛刀留诗托付后事。一句“莫教儿女衣芦花”,是多么“哀而不怨”而又深情的遗言啊!
与大场农妇相比,清代命运多舛的女诗人贺双卿更是叫人为之唏嘘。贺也是嫁给了农夫为妻,在丈夫和婆母的虐待下仍一味地孝顺姑、夫。她在《和白罗诗》中写道:“今年膏雨断秋云,为补新租又典裙。留得互郎轻絮暖,妾心如蜜敢嫌君”?要知道,在中国古代,裙子也是女子的主要“定情”信物之一。宁可留下丈夫的寒衣,而把自己心爱的裙子典当补租,这样无怨的柔情,她的贤惠丈夫却不曾理解。读到此处怎能不使人为之掩卷叹息?这其中之心酸楚,这如此之不怨,又岂是一个“哀”字了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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