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绀弩是老革命，黄埔军校第二期学员，二十年代莫斯科中山大学学生，三十年代左翼作家，解放后在人民文学出版社负责古典文学编辑室工作。1953年却成为肃反对象，1958年划为右派，发配北大荒劳改。1972年元月陈毅元帅病逝，此时“文坛继鲁迅、茅盾之后的一位学贯古今的大师”级诗人聂绀弩“文化大革命”又以“现行反革命”罪，尚在山西等地狱中为囚一关七年。陈毅虽死于肠癌，但由于1967年“二月逆流”事件后陈属于“被审查”对象，备受政治迫害。毛泽东主席得知陈逝世消息，元月10日决定抱病参加追悼会，此事见了报，影响很大，但聂时为服刑囚犯，因而只能偷写挽诗。以下挽诗三首为他当时狱中所写。

    一

     浊浪淘沙百战鏖，进攻神速又迂包。江东子弟娴兵甲，天下英雄爱堑壕。
    谋画帐中虎皮椅，声威马上鬼头刀。东风暮雨周郎便，打打吹吹娶小乔。

    二

    枪十万枝笔一枝，上鞍杀贼下鞍诗。犬儒惜墨如金处，虎将涂鸦以血时。
    水侧磨刀工部句，楼头看剑稼轩词。酒酣抓笔当枪弹，一弹洞穿膏药旗。

    三

    世间何物谓之癌？百战功高换不回！绝代风流戛焉止，人生七十夭如哀。
    江山故宅思文采，淮海丰碑伟将才。噩耗雷惊难掩耳，楚囚偷写吊诗来。

    第一首写陈帅在抗日战争中任新四军代理军长时期的风雅与风度。侧重写陈毅身为三军统帅的陈毅风流倜傥的一个侧面。诗中写陈毅与张茜结婚之事，风情逼人，既有说英雄娶美女的佳话之意，也暗含了诗人与陈毅的关系——聂曾充当过陈张之间的红娘。

    前三联突出当年游击战、运动战的特点，写出陈帅率将士英勇善战的虎将声威和谋画指挥的高超战术。首联从陈帅经“浊浪淘沙”身经百战，指挥有方才成为统帅人物切入，为新四军将士驰聘抗日战场拉开了画面；颔联写新四军战士爱国爱民，英勇抗日的壮烈士气；颈联对仗精巧、工正，“谋画帐中”对“声威马上”，“虎皮椅”对“鬼头刀”，用于陈帅与战士之间，形象生动而贴切；尾联可谓宕开一笔生妙处，巧写当年在东风暮雨之时的战斗间隙，文采风流的“儒将”陈帅，如同《三国演义》中东吴都督周瑜，在锣鼓、唢呐的吹吹打打之声中取了像小乔一样美丽的张茜。诗句以古点今，潇洒自如地揭示陈帅儒雅风流的个性。

    第二首侧重写陈毅的儒将气派。突出写陈帅是一位了不起的“儒将”，一面是枪、弹、刀、剑，一面是笔、墨、诗、词，两者统一在这位文武双全的“将军诗人”身上。首联，对陈帅“儒将”的描写：领兵十万枝枪杆子，手握一枝笔杆子，展现出陈帅上马领兵杀敌，下马挥毫写诗的风采，把 “将军诗人”的形象跃然于纸上。颔联中“涂鸦”，在他处常常贬义，此处则不然。“犬儒”指在那些见识短浅的文人们缩手缩脚，“惜墨如金”的地方，正是陈帅这样的虎将用战斗的热血，大笔挥洒战斗诗篇的时候，其对比鲜明，语句精警。颈联用杜甫“水侧磨刀”与辛弃疾“楼头看剑”的豪放风格与充满战斗豪情的词句，比喻陈帅诗词的意境与气概。该联字字工对，字字入扣。尾联写出 “将军诗人”的诗人本色，再现了陈帅在痛饮杀敌庆功酒的即兴时刻，“抓”起笔就写诗，那句句铿锵有力的诗句，像一颗颗钢劲的子弹“洞穿”了日本鬼子的“膏药旗”。“抓”与“洞穿”之字词，用得极其有力，形象生动。

    第三首，此首是绀弩先生《挽陈帅》的主题诗。是本诗主旨：挽吊亡者，中心句是“百战功高换不回”。明斥癌魔，暗责文革中林江等对老帅们的迫害。更是撼人心魄，催人泪下。首联，严词发问：人世间什么鬼东西叫癌？使陈帅这样百战功高伟人的生命被夺走而挽救不回来！用强烈的语气反映出了诗人的深深哀念。颔联一个时代所极少的文采武功兼备的风流人物的生命就这样突然停止了；本应活百年的陈帅才生年七十而逝，如同青壮年夭折，令人特别哀伤，道出了诗人对陈帅十分深厚的情感。颈联，写陈帅战斗过的江山，生活过的旧宅，无不在追思他的风流文采；而记载着淮海大战的丰碑，更充分显示了陈帅伟大的将才。尾联上句写出了诗人惊闻陈帅逝世时内心的震憾与悲痛；反映了诗人身处逆境的那段历史的悲哀。“楚囚偷写吊诗来”中的“楚囚”，源于指晋国所囚楚国人钟仪。据《左传》成功九年：“晋候见戴着南方式样帽子的钟仪而发问：‘南冠而絷者谁也’？有司马答曰‘郑人所献楚囚也’”。钟仪是南方楚国人，他虽被囚在晋国，仍戴着南方楚国式样的帽，以示囚之不忘本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