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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正说着,这个苦命的女人终于慢慢地睁开眼睛,无力地望着婆婆,嘴动了一下,眼泪已滚落下来,断断续续地说:“妈,我…我…怕…怕是不…行…了,再…不能…侍奉您了,您把…把…石头…照…看…看好…看…好…”说完,她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渐渐地就没了声息,头歪在一边。老婆婆伏在媳妇的尸体上,又是一阵昏天黑地地嚎啕大哭。素菊劝说老人:“老妈妈,您不能再这样折腾自己了,人死不能复生,您这样哭就能把她哭转回来?还是抢救活人要紧,您的孙子伤得不轻啊,得赶紧想办法为他疗伤。” 大伙儿正在犯愁,一阵嘚嘚的马蹄声由远即近地向他们走来。这是新四军华中野战军的一支部队,正由远处向涟水地区结集。走在最前面的那个骑着枣红马的大个子就是9纵司令员张震。这位英姿威武的将领,在长年累月的戎马生涯里,养成了一种率直勇敢的性格,对待老百姓如同父母,结成了鱼水深情。当他远远望见前面围着一团人群时,便翻身下马,在车身旁站住。他从一位老乡口里得知,这个女人是在路上被敌人的飞机炸死的,心里的火苗就直往外拱。他两手叉腰地站在那里,像一尊铁塔,脸色铁青,沉痛地说:“血债要用血来还!”当他看到旁边受伤的孩子在呻吟时,立即派人找来卫生员为孩子包扎好伤口。乡亲们看到自己的队伍来了,像盼到了救星一样,莫提多高兴,沉闷的气氛立刻被说笑声打破,顿时变得活跃起来。“有咱们的队伍在身边,这心里头啊,忽然亮堂了许多,也格外踏实。” “有咱们的队伍在,就不怕他狗日的中央军来撒野,一准让他有来无去。”张震听到了这些议论,深深地被感动了,多好的群众啊,他们总是把我们当着亲人,盼着我们打胜仗。我们有这么好的群众基础,这么坚强的后盾,就不怕敌人的美械装备,一定能战胜他。但一想到淮阴失守,他心灵上的伤疤又像被人揭开似的,涌起一阵钻心锥骨般的疼痛。那是一个月前,他的部队和七十四师在淮阴城下激战一个星期,双方的伤亡每天都在急剧增加,阵地上到处都躺着横七竖八的尸体,血染黄沙,辨别不清是敌人流的血,还是从自己的战友身上流出来的。眼看挨过黎明,援兵就会赶到,胜利已经在向他们招手,可就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了问题,敌人从他们和友邻部队的结合部摸进了城,然后和外面的攻城部队里应外合,占领了城池。战役失败了,部队被迫撤出淮阴城。
遐想中,张震的思绪被一位老乡的问话打断。“同志啊,遭殃军会攻打涟水城吗?要是真的来了,涟水城能守得住吗?”张震瞪着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咬牙切齿地说:“他来得正好,我们正等着他哩!”说完,他命令部队继续前进。一队队战士从老乡们的身旁走过,眼睛紧盯着前方,像是不忍心去看那辆车上惨不忍睹的一幕!
站在车旁的张老汉,神情木然的望着车上儿媳的尸体和受伤的孙子,再也淌不出一点一滴的眼泪,他的眼泪早已哭干,呆愣在那里。他觉得这一切都仿佛在梦中。昨天晚上,媳妇还挺着个大肚子锅前灶后地忙碌,生怕累坏了婆婆。多么孝顺的媳妇,多么贤德的儿媳啊!怎么一眨眼的工夫说没就没了呢,真是苍天无眼哪!失去了贤惠的儿媳,他的心里涌起阵阵撕心裂肺般的疼痛。他呆滞的目光落在行进的队伍中,落在战士们那一张张严肃的面孔上,好像在问:“你们能让敌人占领涟水城吗?孩子,不能啊,千万不能啊!如果让那帮畜生闯进了涟城,那遭苦遭难的人家会更多啊!”他再看看躺在车上儿媳妇的尸体和受伤的孙子,又觉得无情的战火已经烧到涟水,烧到了自己的头上了!战争已经毁了他的亲人毁了他一滴血一滴汗建立起来的家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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