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霞

    队伍出发的时候，栖霞还在月子里。

    那天，组织上派人向她宣布了决定，将她留在苏区开展对敌斗争。她二话没说，心里只期盼能见上向春明一面，可是直到队伍出发了，向春明也没来跟她和孩子告别，她只好搂了搂襁褓中的孩子，轻声地对她说，囡，阿爹干大事去了，咱们等着他吧。

    她和孩子就从村口的小祠堂搬进了宝英嫂的家。

    宝英嫂是从广东大埔嫁过来的客家阿嬷，栖霞能和她通一口流利的客家话，她的老公是个老木匠，长年带着儿子在外头做工，家里就剩宝英嫂一人。

    宝英嫂对栖霞说，有人问起你时就说是我娘家那头的外甥媳妇，你得叫我姑。

    栖霞点了点头。

    第三日，逃匿了很久的镇民团团长黑痣峰领着他的那帮喽罗回来了。黑痣峰一回来，就挨家挨户查人口，说是要肃清共匪残流，保甲户平安。黑痣峰在宝英嫂家发现栖霞时，就像猫嗅到了腥味般，双目不转地盯着栖霞老半天，让栖霞心里好一阵紧张。还是宝英嫂出来喝住了他，黑痣峰你瞅什么瞅？算起来她可是你嫂呢。

    论家族辈份，黑痣峰得叫宝英嫂婶子，宝英嫂如此一说，他只好干笑几声，阴阳怪气地说，我怎么从未见过这么漂亮的嫂子呢？宝英嫂就生气了，骂道，我娘家的亲戚难道都要让你认得？！

    毕竟宝英嫂辈份高，黑痣峰只好讪讪地离开，可是他心不死。没随队伍走的“闹红”人员都已经转移到山上游击去了，村里就留下一个尚在月子里的栖霞走不了。对这个陌生的外来人，黑痣峰还是多留了点儿心眼。

    宝英嫂整日里以月嫂的身份出现在村人面前，她杀鸡、煮酒、焖饭、浆洗、哄孩，全身心地伺候着栖霞，就好像在服侍着自家的儿媳妇，村里人都对她啧啧称赞。宝英嫂对邻里乡亲说，娘家大埔那儿穷，平日里连饭都食不饱，哪有东西伺候月子？咱这儿好歹有口粗茶淡饭，外甥媳妇是娘家传宗接代的要人，怠慢不得呢。黑痣峰虽然对栖霞身份有疑，看到宝英嫂那份尽心样，也只能感叹说不是自家人哪能行自家事？这样，栖霞的月子就平静地坐满了。

    栖霞坐完月子之后，山上派人来要她迅即摸清黑痣峰民团的枪支及人数，准备对为非作歹的民团来个袭击。栖霞接到指令后，便背着孩子，手提一篮鸡蛋徉装赶墟，来到了镇上。她在镇上一出现，黑痣峰立马就觉察到了，他派了手下两个喽罗暗中盯梢栖霞，栖霞却假装不知，径直来到民团团部，点名要见黑痣峰。

    黑痣峰出来见栖霞，栖霞将那一篮鸡蛋呈到他面前说，我姑叫我来墟上卖鸡蛋，我生分着不知要卖给谁，你就给买了吧。

    黑痣峰斜睨了栖霞一眼说，就这么几粒蛋，我的弟兄每人还够不着一个呢。

    栖霞忙说，你要多少，我姑家还有呢，我这就回去给你拿来。

    黑痣峰说，买一半送一半，每人两粒蛋，你给我送五十二份来，如何？

    栖霞因此就懂得了黑痣峰民团有多少人，她把情况通报到了山上。过没几日，黑痣峰民团就在半道上被打了个伏击，丢下几条人命逃回了镇上。

    黑痣峰被袭击后，气急败坏，他到县城调来一个排的国军，和民团混杂在一起组成编队，开始进山搜捕游击队。游击队被迫转移到邻县的深山里隐蔽起来，山上的消息一时就中断了，栖霞虽然心里很急，可是没有可靠的指令，她只能等候在宝英嫂家里不敢乱动。

    一日，村里来了个小货郎，手摇玲珑鼓挑着货担走街闯巷在叫卖。近午时分，小货郎来到宝英嫂家门前，卸下挑子，向抱着孩子在门前晒日头的栖霞讨水喝。栖霞进屋打水时，那个小货郎随即也紧跟了进来，在宝英嫂家的天井里，小货郎见四周无人，便悄悄地对栖霞说他是从山上下来的，准备接栖霞上山。栖霞闻言，便让小货郎在宝英嫂家里候着，她说去溪边和浣衣的宝英嫂道个别，说着便匆匆离去。待栖霞再次回到宝英嫂家时，她带来了黑痣峰和他的民团一干人，把那个小货郎围了个正着。此时，黑痣峰面上看喜形于色，心里却暗暗叫苦，那个小货郎正是他派来打探栖霞的团丁呢，他只好下令手下的人将小货郎来了个五花大绑，临走前，栖霞将一大盆脏水泼向那个小货郎，还暗笑地看着那小货郎低垂着头被黑痣峰他们押走。

    栖霞心里清楚，黑痣峰打心里还是在怀疑她，可是有宝英嫂这位老接头户护着，黑痣峰又找不到把柄，她暂时还是安全的。

    不久，山上又发来指令，要栖霞提供一些药品和食盐进山。其时，黑痣峰的民团和那排国军早已控制了通往山头的各个路口，别说把药品和食盐送上山，就连空身过关卡也要有黑痣峰的手令才能放行。栖霞只好将备好的药品和食盐包裹后塞到夹层的粪桶底层，在粪桶里灌满了大粪，背着孩子与宝英嫂一起挑着大粪往山上走。

    行至进山关卡处，民团和国军设卡人员不让栖霞和宝英嫂上山。宝英嫂发怒了，让黑痣峰前来说理。黑痣峰见是本家婶子，不便发作，却对背着孩子的栖霞东瞧西望的。栖霞深知其意，便解下背上的孩子，故意当着黑痣峰的面撩起衣襟奶起了孩子来。黑痣峰见栖霞身着单衣，身上不可能藏有异物，而粪桶里又散发出一阵阵的恶臭来，加上宝英嫂又的确在半山腰垦荒种有番薯，便扬扬手让她们上山了……

    天一黑，在山坡上松了老半天番薯土的栖霞与宝英嫂早早地就上床休息了。夜半时分，村里传来一阵紧似一阵的狗吠声，巷子里也有急促的脚步声在靠近。稍倾，宝英嫂家的门被人轻轻的拍响了。被惊醒的栖霞忙翻身起床，走出睡房来到大门前，抽开门闩，门外闪进一个人来，栖霞一听声音便知道来人是从山上下来的，被镇上的民团发现后紧追着跑进村子里。栖霞不敢点灯，她摸黑向宝英嫂招呼了声，便把来人拉进了自己的卧室。栖霞一进屋便动手扒光了来人的衣服，把他推上床，随后她也把自己的衣服脱光了，钻进了被窝中，身贴身紧紧地搂住了那个人。此时，大门被用力拍响了，宝英嫂趿着鞋子骂骂咧咧去开门，黑痣峰带着一帮人闯了进来，二话不说就直奔栖霞的睡房。宝英嫂拦不住黑痣峰，正想说着什么，黑痣峰已经把门推开了。黑痣峰接过团丁递过来的火把往床上一照，只见睡眼惺忪的栖霞正赤裸着身子拥住那男人。

    宝英嫂用指头狠狠地在黑痣峰脸上戳了一下，骂道，你这个夭寿仔，不怕短命啊，我外甥招你惹你甚了？！

    黑痣峰悻悻地退了出去。

    也就是在这一晚，栖霞从山上来人的口中得知向春明在湘江战役中光荣了，组织上为了保护她和孩子，让她迅速离开村里，去往一个更安全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