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00九年中秋节,我回到老家过节。晚上,很多小孩在烧瓦塔,也有很多小孩在放孔明灯,村里年长的老人黄兴周,又和我聊到他年轻是给朱毛红军用小船运送物资,给他们架桥的故事,他跟我讲过无数遍了,我可以一字不落地复述,他还是那么自豪,那么认真,那么专注,那么洋洋得意,他仿佛回到了战火纷飞的井冈山斗争时期。十天之后,二哥打电话告诉我,黄兴周老人去世了,我记得是农历八月二十五日,是他的生日,也就是说在他九十五周岁的那天,他无疾而终。先一天晚餐,为祝贺他九十五岁生日,他和儿子、孙子们一起喝了几杯老酒娘,晚上,还和曾孙辈们打打闹闹,热闹够了,才去睡觉的。大家睡觉前听到了他如雷的打呼声,才踏踏实实上床去睡觉。第二天早上,他没有像往常那样早起,大家都以为他有点累,贪睡一会儿,不太在意,做好饭,温好老酒娘,曾孙们吵吵嚷嚷去叫他吃饭时,才发现他去逝了,身体还有余温,他是睡着离开了人间。
黄兴周是井冈山最后一位放排到过上海的排工,也是井冈山最后一位手工裁缝。
我回家参加了黄兴周老人的葬礼.
我们钟家的祠堂,一九二九年被白军烧毁了,后修复,一九四五年初,日军又放火烧毁了,此后就变成了菜园,今年,钟氏后裔在原址又盖起了祠堂。那颗古老的樟树,在一九七六年清明节前,树中心突然着火,请井冈山消防大队战士前去灭火,无济于事,一昼夜后,这棵千年古樟,轰然倒下.樟树的杆被锯成了木板,做成家具,藏于千家万户;樟树的根被广东人短而锋利的锄头,锄成无数小木块,熬成樟脑油,出口到国外,换取外汇。同年,清明节后,村子中间那棵古老的杉树,被雷击中,轰然倒下,奇怪的是,杉树三面是房子,一面是菜园,树偏偏就倒在菜园上,好像上苍保佑一样,只压倒了一截土墙和少量的蔬菜,而没有伤害到房子和人.树上,没有长大的鸟,撒得满地都是,空心树蔸里爬出一条巨大的乌梢蛇,鸟和蛇成为村民难得的佳肴,蛇皮做了几十把二胡.那一排宋代的柏树,一九五八年大炼钢铁时,被砍去六十八棵,后来,每棵柏树下跪了几个,据说是不要命了的老人,才保住了三十二棵。长义岭上的古松树,也成了大跃进时期,炼钢铁最好的燃料,树龄几百年,成千上万的古松树,瞬间化为乌有.现在,长义岭是井冈山市政府所在地,依山傍水,高楼林立,是一座漂亮的现代化小城。随着一九五八年吉安到井冈山公路的开通,汽车运输变得快捷、方便,拿山河的客运船,逐渐退出航运。一九八五年后,竹、木排也退出了拿山河,江河文明日渐衰落。
那些曾经为井冈山斗争作出过杰出贡献的秘密交通线的同志们,随着岁月的流逝,淡出了人们的谈资,甚至,淡出了历史 、党史专家的记忆。我采访了几十位亲自参与或亲眼目睹井冈山秘密交通线艰苦工作的同志们,他们给我叙述时,大多数人,是声泪俱下,也有淡淡叙述的,还有不愿意接受采访的。我知道,漫长的岁月,浸淡了他们的情感,如火山归与平静.人们记住的,是开国领袖毛泽东,是朱德、彭德怀、林彪、陈毅、罗荣恒这五位元帅,还有五十一位将军和那些未曾授军衔的高官们。回望历史,我仿佛看到了,历史巨人毛泽东的后面,跟着无数慷慨激昂的人民,难道我们不应该追思,同样为共和国的诞生,献出生命的无名英雄吗? 我是红军的后代,如我的爷爷一样,也是无名小卒,我揽起了这份责任.
井冈山斗争时期牺牲的革命烈士,有五万多人,有名有姓的,才一万五千七百四十四人,那些未曾找到姓名的人,也包括战斗在井冈山秘密战线的同志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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