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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为1966年5月,彭真夫妇和他们的子女在一起。后排左起第三人为傅洋。此后,全家离散达九年之久。
在秦岭大山中父亲给母亲当了回“秘书”
我上初中和升入高中的几年间,正是新中国风云骤变时期。高中只上了一年,“文革”开始。刚刚走上正轨的新中国法制事业毁于一旦,而亲手奠定了新中国法制基础的父亲也被批判,停止了中央政治局委员、书记处书记的职务,同时被撤销了北京市委第一书记和市长的职务,先是被软禁,1966年12月3日被监禁。半年后,一直作为父亲秘书的母亲张洁清也被关押。
1967年11月的一天,我和姐姐傅彦被赶出了位于台基厂的家。一辆小平板车载着两卷单薄的行李和孤零零的姐弟俩踽踽行走着,目的地是大约一公里外的苏州胡同北京市委宿舍的两间小平房。(记者后来去寻访了这个旧迹,在崇文门北大街路东,距现在的崇文门饭店只有几步路的地方,有一个连巷牌都被拆光的小胡同。进胡同大约150米,几栋粉白相间的旧楼围成了一个环形,崭新的门牌上写着“苏州胡同101号”。进去打听时,发现那两间小平房现在由一个老人家看管,牌子上写着———存车处)
那个晚上,空空荡荡的小平房里只有两块用板凳垫起的木板。我和姐姐因为烧炉子双双煤气中毒。半夜我去上厕所,一下摔倒在门口。姐姐闻声爬起将我弄醒,她却又一下子晕倒。我当时忍着剧烈的头痛将姐姐连拖带抱地弄到马路对面的同仁医院。虽然只有短短的几百米,却好像费尽了毕生的力气。
从父母被关押时直到1972年允许我们去探监,我们与父母真正是多年生死两茫茫。在监狱中,父亲坚持每天大声念英文、唱京戏,保持语言能力。他后来告诉我们,住单人牢房语言能力会强烈减退,王若飞当年从国民党监狱出来后,去修手表时把“表蒙子”说成“表锅盖”。
父亲对强加给他的种种不实之词,不管是面对专案组的逼供,还是万人大会的批斗,都没有违心承认过,真正坚持了真理。他们说“真理面前人人平等”是抹杀阶级界限。父亲说,1954年宪法通过时,毛主席是赞成“法律面前人人平等”的。毛主席还讲过“不管什么人,谁向我们指出都行。只要你说得对,我们就改正”。那还不就是“真理面前人人平等”吗!有意思的是,后来父亲当选委员长,回到家第一句话竟是:“记住,你们要违法,罪加一等!”我们一听不干了:“不对,法律面前人人平等!”
1975年,父母从秦城监狱被放出,流放到秦岭大山中的商洛地区,住在一个干休所的几间简陋平房中。尽管生活清贫、受到软禁,但我们终于有机会和父母住在一起了。在商洛的这三年,父亲和我交流的机会比较多。父亲天天在读书、在思考问题,思考党和国家的前途命运。有时上街走一走,和市民、农民交谈,他本身也像一个普通的老百姓。母亲在1978年春天解放了,任商洛地区副专员,一天要去参加文艺演出并讲话,父亲亲笔帮母亲改发言稿,居然给母亲当了一回“秘书”。
我从1976年初到1978年底,在商洛地区氮肥厂做了3年学徒工,工资不如原来的民办教师的一半。学徒第一年的10月,“四人帮”被打倒了。父母的问题虽然还没有解决的迹象,但父亲却已经要我重新考虑申请入党问题。经过父亲开导我还是下了决心,向车间党支部递交了入党申请书。直到父母已被接到西安后的1978年12月26日,我离开商洛的前一天,厂党委通知我去谈话。一位领导说,早已同意我入党,之所以等到今天才通知我,是为了挑个好日子———今天是毛主席的生日。
父亲95岁的一生,几十年为党和人民工作,在国民党监狱中坐了6年半,在自己的监狱中坐了9年。如果平均一下,每周差不多有一天是在监狱中度过的。也许正是这种独特的坎坷经历,才使他在中国民主法制建设中发挥了特有的作用。
父亲一贯坚持两句非常有名的话:“在法律面前人人平等”,“在真理面前人人平等”。他为了探索法治和平等,矢志不渝,鞠躬尽瘁,给后人留下了宝贵的精神财富,也塑造了我们的独特家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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