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5年6月17日夜。
三十六师参谋长向贤矩又一次来到关押瞿秋白的囚室。他告诉瞿秋白,宋希嫌已经收到了蒋介石的密令:“着将瞿秋白就地处决,具报。”言毕,他静观瞿秋白的变化,希冀在这最后的时刻能够有意外的收获。
瞿秋白端坐在桌子前面的木椅上,面色没有丝毫变化。少顷,瞿秋白站起身来,对向贤矩说:“人生有小休息,有大休息,今后我要大休息了。”说完这话,瞿秋白挥挥手,示意向贤矩离开,让他安静一会儿。向贤矩见瞿秋白有逐客之意,只好悄然地退了出去。而瞿秋白并没有坐在那里考虑什么,而是躺到了床上,安然入睡,一会儿便发出了均匀的呼吸声。
1935年6月18日。
伴着晨光的照临,三十六师师部一派肃杀之气。特务连连长余冰走进关押瞿秋白的囚室,向瞿秋白出示了对他的枪决命令。
这时,瞿秋白早已在案头挥笔写好了绝笔:“眼底云烟过尽时,正我逍遥处。”
9时20分,瞿秋白穿一件中式黑色对襟衫,一条白色抵膝短裤,黑袜黑鞋,神态自若,缓步走出囚室。三十六师百余名军官,先后来到院内的堂屋里,目送这位“共犯”。不同的政治观点,不同的阶级立场,使他们与瞿秋白成为判若泾渭的“敌”“我”,但“瞿先生”伟大的人格力量又深深地吸引着他们。瞿秋白为他们刻的印,戎马倥偬中,他们也都悉心保存着。煞有介事地举行了一个军事法庭宣判后,瞿秋白向这些军官们扫视了一下,从容走出了大门。来到中山公园凉亭,瞿秋白整一整衣衫,然后背负双臂,昂首直立,留下了他生命中最后一帧风采,那恬淡闲静的神情之中,流露出一股庄严肃穆的气概。
凉亭中,早已经摆好了四碟小菜,一瓮薄酒。
瞿秋白独坐其间,自斟自饮,谈笑自若:“我的这个身躯还能由我支配吗?我愿意把它交给医学校的解剖室。听说中国的医学校和医院的实习室,很缺乏这种科学实验用具。我是多年的肺结核者,假定先照过一张调光照片,然后把这躯壳解剖开来,对着照片研究,一定可以发现些什么。
“我有两个要求:我不能屈膝跪着死,我要坐着。第二点就是,不能打我的头。”
用完餐,大约10点钟。
瞿秋白但然地步出中山公园,身后紧随着三十六师特务连的一百余名士兵,向刑场走去。这手无寸铁的“死刑犯”,自有一股逼人的气势,凛然不可侵犯。从公园到刑场,约两华里路程,瞿秋白手持点燃的烟卷,缓步而行,边走边唱。他唱《红军歌》,唱《国际歌》。《国际歌》是用俄语唱的,临场监刑的三十六师政训处长蒋光启,原是留俄学生,他分明听到了瞿秋白那低沉而又有力的发音:“英特纳雄耐尔……”
是啊,“英特耐雄耐尔”,为了这个理想,瞿秋白呕心沥血,今天,是为你作最后的奉献了。
“之华,我唯一的亲人,我们相濡以沫,度过了十年的光阴,此时此刻,我如何不留恋你?但是,我要别你而去了,你会理解我的选择的,对吗?若是我丧失人性而生存,这样毁灭的生存只会给你带来耻辱和痛苦。而今天,我将用我的死,来增添你的斗志。
永别了,之华!
永别了,亲爱的同志们!
永别了,这世界的一切!”
长汀西门外罗汉林下,有一片草坪。
瞿秋白就在这里站下,环视四周:山上青松挺秀,山前绿草如茵。
他点头微笑:“此地甚好。”
然后,瞿秋白在草地上盘腿而坐,含笑饮弹。
是年,瞿秋白三十六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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