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学家顾颉刚1949年后即响应毛的号召,认真学习毛著、积极改造思想,在毛生日这一天也有表示。其1963年12月26日日记中即云:“今日为毛主席七十寿,阖家吃面以祝。”次日还写诗“祝毛主席寿”:“扫尽人间虎与狼,伟人伟略起东方。昆仑三载犹难压,要把河山一担装。”经过长期的学习和改造,这位受过“五四”新思想启蒙的知名学者,已心悦诚服地接受了对毛的崇拜。据其1967年6月8日的日记,他还梦见过伟大领袖:“予梦见毛主席已不止一次,而昨夜之梦特长,毛主席来我家,温语良久,同出散步。此固幻象,但足徵予参加运动十个月,对毛泽东思想已渐渐接受,思想改造已有端倪,弥可喜也!孔子以不梦见周公而自叹其衰,予今体已就衰而志则甚壮,是则闻道虽晚,当不至朝闻夕死,不措之于实用也。”(余英时《未尽的才情——从〈日记〉看顾颉刚的内心世界》,台北:联经出版事业股份有限公司,2007年,第103、104页。)
对一些高级领导人来说,在毛的生日这一天吃面吃寿桃具有政治意义。1971年12月24日,正在日坛医院治疗癌症的陈毅一早醒来就问:“今天是毛主席的生日吧?”护士告诉他还没有到,他说:“我要吃点寿面、寿桃。”26日,吃饭已十分困难的陈毅还是勉力吃了一点寿面、一个小寿桃。(刘树发主编:《陈毅年谱》,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年,第1223页。)显然,为毛祝寿之于陈毅已是一种习惯,即使在生命垂危之际也没有忘记。这一点,成为陈毅无限忠于毛的重要证据。当陈夫人张茜在陈毅追悼会上告诉毛这一点时,毛感到高兴。
岂有豪情似旧时
在现已公开的材料中,毛泽东在生日之际接受磕头,1975年是唯一的一次。在萧瑟的晚年,毛显示了作为普通人脆弱的一面。小孟有次对张玉凤说:“张姐,我都快三十了,我真想要个小孩呢,你跟主席替我说说。”毛的回答是:“再等一年吧,等我死了,她再要。”(郭金荣:《走进毛泽东的最后岁月》,第118页。)
岁月无情。一个痛斥“独立王国”的领袖、一个追求“天下大乱”的斗士,现在已是一个希望年轻人“保佑”的老人。毛晚年喜欢和小姑娘来往,喜欢回忆往事,喜欢看老电影,有时甚至迷信。他常说“七十三,八十四,阎王不请自己去。”1976年4月21日,小孟读完有关吉林陨石雨的报道后,毛在窗前伫立良久,感慨而又激动地对小孟说:“中国有一派学说,叫做天人感应。说的是人间有什么大变动,大自然就会有所表示,给人们预报一下,吉有吉兆,凶有凶兆。”“天摇地动,天上掉下大石头,就要死人哩。《三国演义》里的诸葛亮、赵云死时,都掉过石头折过旗杆。大人物、名人,真是与众不同,死都要死得有声有色,不同凡响噢。”小孟反问:在大人物死的时候,天上会掉下大石头,您真信吗?毛沉思后说:“古人为什么要编造这些呢?”(郭金荣:《走进毛泽东的最后岁月》,第133页。)唯物主义不相信什么生死预兆,彻底的唯物主义者更是无所畏惧,但此时的毛泽东,却似乎不再有往日的壮心和豪情了。
这不仅仅因为毛泽东老了。1966年在给江青的信中,毛说过:“我是自信而又有些不自信。……在我身上有些虎气,是为主;也有些猴气,是为次。”他以最高领袖的威望和权力发动了“文革”,“文革”又极大地增强了他的威望和权力。1966年7月27日,陈伯达在北师大说:“党的领导是毛泽东思想的领导。”同年10月1日,张春桥说:“党的领导就是毛主席的领导,就是毛泽东思想领导。”(王年一:《大动乱的年代》,第65、100页。)如果说延安整风确立了他在全党的独尊地位,那么“文革”又使他凌驾于党之上,由“党中央、毛主席”而“毛主席、党中央”,中央政治局、中央委员会实际上成为他的办事机构,除他之外的所有领导人都只有贯彻落实“毛主席指示”的责任,全国上下基本上步调一致。
然而,“天下大乱”也严重损害了毛泽东,国家和人民所遭受的空前灾难不说,他本人也并不轻松:多年的战友、同志大多被打倒,两个接班人(刘少奇、林彪)死于非命,对新提拔的王洪文不满意,对忠心耿耿的周恩来有疑虑,江青又不争气,毛实际上成了孤家寡人,只有几个亲戚(毛远新、王海容)和秘书兼护士小张、小孟受到他的信任。对于一位志在万里江山和千秋万代的革命家来说,这是怎样一种难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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