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未来得及写的仍是3部平民小说
舒乙说,父亲晚年创作力仍很旺盛,写了 24部戏剧之后,计划再写3部长篇小说,仍是写平民的。头一部是自传体故事 《正红旗下》,其他两部分别是北京天桥的故事和八大胡同的故事。但他的这些写作构想未能完成。 《正红旗下》 父亲只写出了近 11 章大约8万字,仅是一部巨著的开头。在这部作品中,父亲同样浓墨重彩地塑造了众多栩栩如生、各具特征的平民形象——温和老实的父亲、勤俭朴实的母亲、聪明能干的福海二哥、倔强耿直的王十成以及尖刻自大的姑母、吃喝玩乐的大姐夫、奸猾钻营的多老大、逍遥自在的博胜之、能说会道的索老四……
《正红旗下》 是父亲最后的一部作品,也是最好的一部作品。父亲以他晚年炉火纯青的写作技巧,以他饱经沧桑的人生经历,以他一个老者的冷静的深思熟虑,缓缓道来,写下了最漂亮、最深刻、最生动的文字,成为他文学作品中集大成的代表作。可是,“文化大革命”的开始使他无法再继续写下去。这是个悲剧。像他本人一样。
我永远也难以忘怀,46 年前的 8 月 24 日凌晨两点,母亲把遭到残酷污辱和毒打的父亲接回家,含泪为他清理了伤口。一早,母亲前脚刚走,父亲也出了门,他一个人默默地走向了太平湖……
父亲死后的第二天下午,我才得到通知去太平湖处理后事。父亲头朝西,脚朝东,仰天而躺。他没戴眼镜,眼睛是浮肿的。他的头上、手臂上都是已经凝固的大块血斑,还有一片片青紫色的淤血。 他,真是遍体鳞伤。
我坐下来,一边看守死去的父亲,一边等待母亲的到来。那一夜,我不知道坐了多久,天早就黑了,周围没有路灯,天上没有月亮和星星。天下起雨来,是蒙蒙细雨,我没动。时间长了,顺着我的脸流下来的是雨水,是泪水,我分不清。我爱这雨,它使我不必掩盖我的泪。我爱这雨,它能陪着我哭。
按照当时的说法,父亲“自绝于人民”,骨灰不允许保留,被彻底遗弃。他的墓穴里只有一支毛笔、一副眼镜、一罐香片茶叶和一块血衣残片。我特意将墓基设计成湖水图案,在旁边的碑石正面刻上父亲抗战时期自拟的墓志铭:“文艺界尽责的小卒,睡在这里。”
直到死,父亲所关心的,并不是被随心所欲乱扣的那些大帽子,而是对人民的态度问题……
敬爱的老舍先生,您是伟大的“人民艺术家”。人民在您心里的分量有多重,您在人民心里的分量就有多重。您的平民朋友,您的忠实读者,您的五洲四海众多崇拜者,都会永远缅怀您,铭记您,仰慕您!
告别了舒乙,我的心情依然沉重。老舍先生去世时年仅 67岁,如果他能活到 80岁、90岁,会有更多不朽之作问世。可惜没有,没有如果,只有深深地痛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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