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格尼丝·史沫特莱是一位热爱中国,对中国革命一直抱有同情、支持的美国进步女作家、记者,并长期在中国采访,她和毛泽东、朱德、周恩来等党和国家领导人有着深厚的友谊。抗战爆发后,史沫特莱以记者和红十字会工作人员的身份,奔走于抗日前线,采访报道、救治伤员,做了大量有益于中国人民的事。在她的《中国的战歌》一书中,详细地描写了1939年9月底至10月底她在国民安徽省政府驻地立煌县(今金寨县)5个星期的活动。通过她的回忆文章,可以对当时安徽省政府及立煌的一些人和事窥知一二。
物资匮乏 物价高昂
史沫特莱在立煌短暂逗留期间,物资缺乏现象随处可见。在立煌县及整个大别山区,疟疾、砂眼、疥疮、梅毒等传染病折磨着很多人,因为战争,还有很多的伤员需要救治,但医疗设备、医务人员、医疗药品非常稀缺, 在一个拥有近1万人口的镇子里,仅有2人懂得急救。省政府主席廖磊告诉史沫特莱,这里没有任何地方能够得到足够的医疗供给,同时希望她能协助他们获得更多的医疗药品。虽然已到秋天,但护送史沫特莱的几名新四军战士都没有穿袜子,而且还不同程度地患有疟疾,以至于每天晚上,她都要治疗他们的疟疾或其它疾病。当时立煌的学校和各种教育培训机构非常多,但很多学校里没有地图,没有科学仪器,而只有少量从后方或是立煌印刷的教材,老师们几乎全是凭记忆来教学。
立煌的昂贵物价给史沫特莱留下了深刻印象:“客栈的房间太贵了——五角钱一晚,而且不提供食物;马起云将军给了我一听上海雪茄,在运到立煌时价值十元;省长的轿车——安徽省唯一的轿车——明天可以将我送到省会去(从古碑冲到金家寨),那将烧掉三十块钱的汽油……”当时一名新四军战士津贴一个月仅有一元半,而且经常不能及时足额发放,对照一比可见物价之高。因为乘坐了唯一的汽车又燃烧了昂贵的汽油,她说:“心里有种罪恶感。”由此可以想到,当时物价高昂,广大人民群众的生活是多么的困苦。
国民安徽省政府内忧外患、矛盾重重
抗战时期,安徽省会安庆失陷以后,省府外迁,1938年1月迁至六安,但大别山绵延千里、崇山峻岭、易守难攻,非常适合开展游击战,战略地位十分重要,故5个月后省会由六安又迁至立煌。抗战时期的安
1956年兴修梅山水库时被淹没的安徽省政府遗址
徽是对敌斗争的前沿地带,武汉会战后,日军占领了全省62个县中的41个,桂系第21集团军在皖扎根以后,经过努力有20多个县被陆续收复,而在部分被日本占领的县,他们也仅仅是占领着围墙高耸的几座城镇而已。即使如此,外部敌人依然十分强大,且仍然掌握着战争的主动权和制空权。史沫特莱在立煌的5个星期内,空袭警报不断,并且真正感受到了空袭的恐怖,以至于日军飞机来临时她竟然吓的瘫倒在地,几个人把她抬到了防空洞。
在大别山区及其周围,国共两党已形成联合抗战局面。安徽省政府及驻皖第21集团军与新四军开展合作,新四军军长叶挺、参谋长张云逸均到过立煌与廖磊等军、政高层接触,廖磊本人对国共合作是欢迎的,并给予大力支持,叶挺来立煌视察时省政府主办的《大别山日报》刊登了一篇题为《欢迎叶挺将军》的社论,轰动一时,在当时是很难得的,而且安徽省政府每月拨给新四军四支队20000块钱的补助。但省政府及21集团军内部对国共合作的态度是分裂的,保守派对共产党及新四军利用多种手段处处防备,比如推行保甲制、安插特务等,令史沫特莱不安的是:她在立煌时间越长,越是感受到新和旧、民主和独裁、进步和落后的冲突。安徽省政府的官员成分复杂,有中央政府委派的,有来自桂系军队的,也有社会知名人士,总的概括当时省政府内部有三股势力,分别是陈果夫、陈立夫的“C.C.系”代表民政厅长陈良佐、教育厅长方志等,廖磊姨太太的河南帮和开明派安徽学生军首领马起云中将。马起云是一位香港富商的儿子,美国西点军校1924年毕业生,也是廖磊的特别军事顾问,深得廖磊赏识,对国共合作持积极的支持态度。安徽省政府内几个势力的冲突越来越白热化,CC派官员来皖后,逼走了开明派财政厅长章乃器,陈良佐为防止安徽大面积赤化热衷推崇和加强保甲制度,马起云给他起个外号 “老陈保甲”,史沫特莱回忆:与“老陈保甲”几个小时的交谈,让我意识到他不是一个普通的反对者。他是一个矮壮的中年人,嘴上留着小黑胡子,下巴上也留着胡须,嘴巴大大的,里面还有两颗他认为是好看的金牙。他是立煌最有才能的阴谋家之一,经常不着痕迹地诽谤着他的对手。以马将军那种“狂妄”的率直个性,根本就不是这个温和微笑的绅士的对手。作为民政局的局长,“老陈保甲”安排了三个出名的托派分子作为特别专员到新四军的活动区域去。陈称这是“以火灭火”,因为他的特派专员们针对共产党游击队组织起了一个有效的间谍网和谣言传播网,并让他们的首脑到立煌汇报他们所收集到的一切情报。陈良佐还指责马中将为“赤色分子”,因为他曾经接待了新四军的叶挺。教育厅长方治来皖后,首次行动就是审查和禁止了所有学校里的进步刊物,甚至包括全民抗战救国会在政府指导下发行的《大别山日报》。“河南派”看起来更容易被轻视,然而他们的力量却是最危险的,因为他们可以通过廖磊小妾来对省主席施加影响。史沫特莱说廖磊宠爱的小妾大字不识却很漂亮,是一个好斗的、完全肆无忌惮的女人,人们私下里说她经常为了她侍从的利益“吹枕头风”,他的兄弟成了廖将军的侍卫长,而她的一个亲戚成了21集团军的参谋长。
廖磊是21集团军总司令又兼任安徽省政府主席,掌握安徽军政大权,自然是各个势力互相牵制互相斗争的焦点,他处于这些团体派别之间,总是试图缓和冲突,设法保护民主进步力量。史沫特莱能够感受到廖磊的难处,他说:“像许多其它老一代的人一样,廖将军一只脚踏在过去,一只脚踏在未来。”
战时教育与文化的繁荣
在立煌,史沫特莱所见到的景象令人惊奇而又振奋,这里到处存在着学生的身影,学校遍布于山谷之中,学生团体活跃。武汉会战及安徽省会沦陷后,安徽各地的青年学生撤退到后方或转移到省会立煌,在一个树木茂密的山谷,里面有五所中学联合了起来,搭建起了新的竹子和茅草的宿舍。三个这样的学校中心已经注册了近15000名学生,都是从全省安全撤离下来的,留下来的学生帮助军队、游击队以及老百姓,并继续开始他们的学习。学生和老师们都穿着同样的粗制的绿制服,就象士兵一样,而他们的生活也全部是照搬士兵们的生活方式。一些学生会参加竞争性的测试,胜出者作为国家奖学金获得者被送到西部的大学和学院,但是大部分学生会留下来成为这个省的未来的领导。在史沫特莱到达立煌时,安徽省政治军事训练营或学校,已经培训了4000名行政人员,他们被派驻到安徽的各个乡镇里去。分布在山谷里的各种教育机构,还培训金融和会计人员,农业合作社人员,小学老师,无线电人员以及脑力劳动者。
学生军事团体有“广西学生军”,也有“安徽学生军”。安徽学生军训练学校里有500名男生和100名女生,都是高中生。他们被教会使用武器以及最基本的战略和战术,但是他们的主要工作是全民教育以及全民动员工作,安徽学生军教育主管是马起云中将,1924年美国西点军校毕业生,也是廖磊的特别顾问,并且是省里有名的进步青年领袖。此外,在军事教育训练营里,还有1000名士兵在学习,他们将被培训成县民兵和游击队的指挥官。除了学校和学生军事组织,省会还有非常多的抗日救国组织,如由商人、地方名士组织成立的“红十字会”,还有“青年和妇女救国会”等众多团体,但影响最大的还是“安徽全民抗日总动员委员会”,是由来自各个不同的抗日组织如商人、农民、妇女、年轻人、和儿童等等组织的代表组成,除了抗日救国宣传外,还负责组织春天和秋天的播种活动、组织为士兵们缝制冬装的运动、刺探敌军,以及征兵工作等。省主席廖磊告诉史沫特莱:战争爆发以后我们最大的收获就是战地教育,这是与书本上的理论非常不同的,我们其它的主要收获就是全民的觉醒,我们的军队知道这是整个国家的生死之战,他们认为战斗是光荣的,如果他们没有机会战斗,他们觉得自己就一钱不值。
1943 年成立时的安徽省立立煌高级助产护士职业学校校舍
成为战时省会以后,立煌也是全省文化中心。安徽全民抗日总动员委员会在政府指导下发行的有《大别山日报》。杂志《青年》月刊、《洪流》、《文化》月刊等在这里出版发行。在立煌还印刷发行教科书、地图、以及抗日海报。立煌的“市民中心”有一个能容纳五千人的会议厅,各个剧团经常在这里上演戏剧。在流波镇,史沫特莱看见一队广西士兵唱着抗日歌曲,步伐协调一致地前进,以为他们马上要投入一场战斗。一位军官告诉她,他们正准备去看电影!中央政府的“电影教育工作组”每两三个月就会送来一部新的电影。
妇女的悲惨命运及妇女解放运动
上世纪20年代至新中国成立前后,鄂豫皖交界的大别山地区一直是兵荒马乱,腥风血雨的战争阴影始终笼罩着,先是国共两党在此进行围剿与反围剿斗争长达10年之久,接着又是8年抗日战争,日本投降后解放战争开始,因大别山战略地位十分重要,1947年刘邓大军挺进大别山,解放战争又持续了3年,在新中国成立后,大别山区仍然有大规模的剿匪战斗。持续不断的长达近30年的战争,苦难最深的就是人民群众,人们流离失所、十室九空,到处都是断壁残垣、荒芜田园,凄惨景象触目惊心!很多在鄂豫皖战斗过的开国将军、老红军的回忆文章都提到过这一骇人景象。立煌县处鄂豫皖中心位置,是各方势力斗争的焦点,其县治的建立及名称的由来就是国共战争的结果。据金寨县统计,建国前牺牲的革命烈士登记的就有一万多人,当然这不包括无名烈士和死伤群众,金寨县境内到处散落着“万人坑”、“万人墓”,直至今日仍然闻之色变。
妇女、儿童所受的苦难更为深刻,史沫特莱回忆:从这些女人中,我又一次意识到中国妇女所处的境遇是多么的可怕。许多人说她们在中国胜利之前不会结婚,因为家庭生活负担是如此之重。这是很少听说的事情,因为婚姻对于每个中国妇女来说都是一种责任,而如果她们拒绝婚姻,她们家庭给予她们的压力会让她们的生活过得非常凄惨。大于二十五岁的妇女就被认为“老”了,而超过那个年龄的妇女,很少有人认为她们会有结婚的机会。她们告诉我大量的妇女是文盲,没上过学,不会严谨的思考,仍然被封建习俗所束缚。在安徽的一些村子里,还存在着“婴儿塘”,许多不想要的女婴一生下来就扔在池塘里被淹死。女孩在很小的年龄就会订婚,送到她们的婆婆家养大成人,然后结婚,婆婆虐待“童养媳”的问题非常普遍。有时,妇女被强行或是偷偷地从她们家抢走,她们可能是国内战争期间丈夫被杀害的寡妇,有些人的丈夫可能现在正在八路军或新四军中战斗。大别山地区的妇女不敢剪短发,因为大别山地区曾经是苏区,妇女们都曾经放脚,剪短发,现在国民党重新占领了这里,那些留短发的女人都会被看作是共产党,而国民党军队杀害。
令人欣慰的是,史沫特莱在立煌发现了妇女解放意识的觉醒以及轰轰烈烈的妇女解放运动。立煌县有个组织叫“青年和妇女救国会”,经常召开省内各个地区来的妇女代表大会,史沫特莱被要求在一次集会上对国际妇女运动的发展作报告,房间里挤满了妇女,包括许多就快要生小孩的人,她们大多数受过教育,也有农妇或是工人。妇女救国会的妇女给她写了首欢迎诗歌,在其中妇女们宣称虽然她们已经被男人践踏在脚下已经有几千年,但是她们已经看到了一个新的曙光。妇女委员会的秘书,一位受过教育的青年妇女还告诉史沫特莱:“大别山地区在苏维埃时期,妇女们都曾经放脚,剪短发,参加学习,并参与公众活动。苏维埃还禁止强迫婚姻,男人和女人允许经过自主选择婚姻,两方都不需要出嫁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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