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烧的石头
黎明,一抹霞光染红了武当山顶。在平安寺后院的土场上,牛海涛身穿土布做的背心和大裆裤,腰里系一条练功带活动筋骨,待全身发热之后开始练拳。他面向一棵大树嘴里呼出“嗨嗨!”之声,拳脚并用击打树身,只听得一阵儿“咚咚!”声响,惊扰了树上的鸟儿四处逃窜。他练了好大一会儿,头上热气如蒸锅方才罢休。晨练,这是牛海涛数年来养成的一个习惯。如果一日不练拳,他就觉得浑身奇痒难受。练完拳,牛海涛披着衣服回到屋里。他推开房门发现玉翠仍然躺在床上,这让他觉得有点奇怪。牛海涛忙丢下衣服走近玉翠,他伸手摸了一下玉翠的额头,感觉有点烫。奇怪!玉翠好像伤风感冒了。玉翠忽然翻身爬在炕沿,“哇!”一声秽物喷口而出。玉翠告诉牛海涛说她这个月身上没来!可能有喜了。玉翠问牛海涛到底生不生这个孩子。牛海涛认为自己是一个土匪,生下的孩子肯定会不幸;再就是如果真的生下这个孩子咋养活呢?这时牛海涛双手抱头蹲在地上一时没了主意。他考虑了一阵儿却想不出一个办法来,于是他征询玉翠的意见:
“那你说咋办?” 玉翠: “我想咱们干脆不要这个娃了。” 牛海涛听完很震惊: “不要了?” 玉翠: “对。不要了。” 牛海涛: “啊呀!孩子在你肚子里,不让他生出来咋办呢?” 玉翠毫不含糊: “干脆打掉算了。”
于是,夫妻两人商定通过吃中药的办法打掉这个孩子。牛海涛自上山以来第一次向总码头撒谎说玉翠有些毛病要到城里去看一下大夫,总码头也没多问准许他们下山去。牛海涛临出门时,总码头叮嘱他路上务必要小心快去快回。牛海涛牵了一头毛驴,在驴背上垫了一张狗皮褥子扶玉翠上去坐了。两人走出平安寺沿着金水峡崎岖的小路向县城方向走去。在这个幽静的峡谷之中,毛驴脖子上的铃铛声似乎特别地悦耳。蓝蓝的天上白云飘,苍松之间洒满了斑斑驳驳的阳光,鸟儿在树丛间欢快地追逐戏闹鸣唱。此情此景,牛海涛牵着毛驴抑制不住自己激动的心情问玉翠前面的那座山像个啥?玉翠抬起头朝牛海涛手指的那个山头望去,她望了一会儿却是看不明白。牛海涛咧嘴神秘一笑,他脸上含有明显的讥笑成分。他见玉翠回答不出来就揭开谜底,那座山叫做双乳山,山上的风景可优美咧,他真的想上去看看。在这深山峡谷之中属于两人的世界里,他的几句调皮话能让玉翠开怀大笑,是再好不过的消遣方式了。他笑了一阵儿,当玉翠说她觉得腰里有点酸时,牛海涛就把玉翠从毛驴背上抱下来,顺手把毛驴拴在溪旁的一棵松树上。小两口并肩坐在溪流边欣赏水中追逐嬉闹的鱼儿和天光云影在水中荡漾的景致,一边闲聊。玉翠告诉牛海涛说山上的生活确实不错,唯一让她不满意的是秃子时常骚情她。那天晚上牛海涛不在家,秃子爬在窗口学狼嚎故意吓唬她。她知道是秃子在捣鬼,她打开窗子朝秃子脸上碎了一口唾沫,秃子嬉皮笑脸继续纠缠没有走,玉翠就把半盆子尿泼了出去淋了秃子一身,之后关了窗子。秃子在窗子外边急得乱跳。牛海涛听完玉翠的叙述后很赞成玉翠的作法。他对玉翠说不管别人怎么骚情她,关键在于她本人,只要他守身如玉不动邪念别人也就无机可乘。玉翠向牛海涛保证她生是你牛家的人,死也是牛家的鬼。牛海涛听完把玉翠抱到怀里让她几乎喘不过气来。忽听得“扑愣!”一声响,森林里的鸟儿受惊乱飞。毛驴狂躁不安的发出“咴咴!”地叫声。对面密林里似有一个什么东西在多年积成的一层厚厚的枯枝败叶上沙沙走动哩,咦呀!原来是一只野狼边走边回头张望哩。牛海涛站起来骂:
“妈的,原来是这熊玩意。你不想走,甭走哩!老子正好拿你开涮。” 玉翠拉住牛海涛的衣袖: “你这是做啥哩?你万一弄不死它,它反扑过来和你拼命咋办?”
经玉翠这么一说,牛海涛放弃了和野狼较量的念头,他把玉翠重新抱上毛驴坐好,在驴屁股上抽了一鞭子,毛驴扬蹄向前跑了。跑了一阵儿,牛海涛望着玉翠坐在驴背上舒服满意的神情,他的心情越来越好。一路上他们夫妻两人说着笑着,终于走出金水峡谷。中午时分,他们赶到县城。“广元堂”药铺子坐落在县城南大街。坐堂医生是一位姓成的先生,四十开外,带着一副老花镜,他给玉翠把脉后欣喜地告诉她有喜了,从脉象上看好像是一个男孩。之后,成先生拿起毛笔蘸了墨汁开了一个处方交给玉翠。他开的这副中药,用大红枣儿做药引子,有茯苓、党参、甘草、当归、桔梗、白芍、枳壳、黄芩、前胡、杏仁、艾叶、艾梗、化红、葛根、浙贝。用温水煎药,喝两遍,保证玉翠到时候能够顺利生下一个胖娃子。
玉翠接过处方后嫣然一笑: “成先生,我大老远来找你看病,不是吃药保胎儿,是想打掉这个胎儿。” 成先生抬头用眼镜片后面两只鼓眼珠盯着玉翠的脸色,感到不解: “年轻人,这可是头胎呀,你咋就忍心打掉呢?” 玉翠: “我们现在没养孩子的条件。”
成先生十分遗憾的叹了一口气。按照他们的要求重新开了一个打胎儿的处方。牛海涛抓了药看完病,夫妻俩走出“广元堂”药铺。因为来一趟城里也不容易,因时间尚早,玉翠骑着驴,牛海涛跟着逛街道。他们从南街向北街走去,经过鼓楼时,牛海涛的眼睛忽然一亮,发现前方聚仙楼门口,一个人的身影好像是罗拴虎。在他仔细辨认时,只见那人转身进了聚仙楼。牛海涛心里一阵狂跳,他决定去看个究竟。他们来到聚仙楼门口,玉翠下驴,牛海涛顺手把驴拴在门前一棵杨树上,两人走上门前的石头台阶。牛海涛掀开门帘顿时傻了,砖铺的地面一尘不染,柜台后面货架上摆放着名贵的糖茶烟酒,原来这里是一个杂货铺子。这时候,一个小伙计见来了客人,笑着问他们如果想玩的话就请上楼。小伙计告诉他们,这里不是商铺,而是一个休闲娱乐的地方。
玉翠: “算了。咱们还是回去吧。” 罗拴虎听到楼底下的声响问小伙计有啥事。牛海涛听见楼上罗拴虎的声音,二话没说,拉玉翠上楼。牛海涛喊叫罗拴虎的名字。罗拴虎听见牛海涛的声音走出房间,喜出望外地看着牛海涛,一把拉住牛海涛向房间里走去。他拧身看一眼跟在牛海涛身后的这个漂亮女人,问: “这位是……?” 牛海涛: “你嫂子呀!” 罗拴虎吃了一惊: “你们结婚了?” 牛海涛只笑不语。他们进屋后,罗拴虎吩咐小伙计端来茶水和水果。牛海涛喝着茶水告诉罗拴虎,玉翠是凉州人,玉翠过去在旧政府里做事,后来就嫁给他了。罗拴虎对牛海涛自作主张成婚感到很惊讶,牛海涛: “没啥!我是瞎麻雀碰到了一枝好谷穗!” 罗拴虎羡慕地说: “嫂子肯定是一位聪明能干,知书达礼的贤妻良母,有她时刻管束你,正好盘一盘你的野性子。” 牛海涛: “对。我们结婚后,你嫂子的确让我长了不少的见识,我身上的许多旧习惯慢慢地改掉了。” 玉翠插嘴: “还算你还有点良心。我当初决定嫁给你,不图别的,就图你人诚实。如果不是这点优势,说啥我也不会愿嫁给你的。” 牛海涛承认玉翠说得在理点头傻笑。玉翠也觉得在这个地方见到罗拴虎有点奇怪,问他怎么会在这儿,到底做啥哩。 罗拴虎: “咱们都是自家兄弟,我就实话告诉你们。我在“马上皇帝”那儿做事,“鬼四”的弟兄们被剿灭后,“马上皇帝”意识到时局的艰难,为了及时掌握刘照乡队伍的剿匪动态,“马上皇帝”在聚仙楼以入股名为做生意,派我来这儿作副掌柜,其实是要我长期潜伏下来作卧底,因此我就到这儿来了。聚仙楼实际上是专门为达官贵人、军界政客、社会名流等专门设立的一个赌场。永昌城里有头有脸的人物时来这儿玩耍,我从这儿打听到许多有用的消息。” 牛海涛听后惊得从沙发上弹跳起来: “啊呀!“马上皇帝”贼精呀!真的想不到。” 罗拴虎: “这就是“马上皇帝”的过人之处。我如今在这儿做事,说一句难听的话,屁股上时刻都要长眼睛。现在我基本上适应了这里的生活节奏,能够应对各种麻烦事儿,我在这儿结交了刘照乡旅长的副官,我同那个家伙混得比较熟,最近听说刘照乡部要开拔前线去了。” 牛海涛听了惊讶地问: “刘照乡部要走?!” 罗拴虎: “是的。上星期五晚上,王副官来这里玩了一个通宵,临走时恋恋不舍地告诉我,我是他来永昌城结识最好的一个朋友,屁话!我怎么能成他的好朋友呢?我看那家伙花了我那么多钱不想还,才故意这么说的。其实那家伙是一个吸血鬼,半年时光就从我手里拿走了八百块大洋。现在当官的都是这个德行,实在遭透了。谁当官不为自己弄钱花,那才叫白痴。不过,“马上皇帝”说这笔钱花得值,只要弟兄们安然无恙,刘家军一走,我们就有抛头露面的机会了。” 牛海涛: “兄弟,你在城里见过高大哥吗?” 罗拴虎: “最近没见过面。大约是七月十五中元节那天,我在高大婶坟头见过他,自分手后,好些日子没有见到他了。我从高大哥嘴里得知,他对那个四川贩子非常佩服,他说那个四川贩子是一位神秘的人物,知道的事情很多,听说是一个什么共产党……” 牛海涛初次听到 “共产党”这个新鲜名词,也弄不明白共产党到底是一个什么组织。问: “共产党?到底是干啥的?” 罗拴虎: “我不清楚。听说是一个专门解放穷人的革命队伍。” 玉翠见两人懵里懵懂,急忙插嘴: “我听说过。我在凉州府当差时常看《大公报》、《中央日报》、《民国日报》和《山西日报》等报刊,接触过这方面的消息。那是全国影响最大的几家报纸,时常刊登一些国内外局势的消息,时常报道一些国军在南方的江西、广西一带剿灭赤匪的消息,国军和红军打得不可开交。他们是两个水火不相容的党派,至于红军到底是啥模样我没有见过,只是报纸上说,红军都是红头发红眼睛共产共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