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烧的石头
牛海涛神色慌张地从现场逃离后,没敢在城里逗留,跑出东城门,脚底生风一样奔向金川峡毛家庄他舅舅家里去了。金川峡位于武当山和壕墙山之间,两岸山势耸,乱石突兀,夹出一条狭长的平原,金水河蜿蜒穿流其中,这个地方因水石相击发出金石之声,故名金川峡。毛家庄子位于金水河北岸的一处平地上,高大的庄院北临汉(明)长城,南接金水河。牛海涛他大舅是民国六至七年永昌县的县太爷。民国八年,驻凉州的镇守使马挺骧的西锐军驻防永昌县城,毛忠国秉性耿直,对西锐军的奸淫劫掠愤懑不已,时常发些牢骚讥讽世风不古,惹怒了马家军,于是就丢了乌纱帽。毛忠国从此回到乡下,待在庄院里深居简出,赋诗作画图一个耳根清静。牛海涛出生后,逢年过节时他娘常带他去舅爷家里走亲戚。当时的毛家,虽然说在金川峡属一个光景殷实之家,但还没有一个能够光宗耀祖的大人物,直到毛忠国私塾毕业考取湖北武汉的一所军校,毛家出了一个人才,毛家才有了显赫一时的社会地位。毛忠国军校毕业后,不知什么原因没有从军,反而流落到地方上,在甘州府税务局当了一个局长,因他为官清廉,政绩显赫,后擢升为永昌县县长。
牛海涛他爹牛本蛋是一个不务正的庄稼人,日子过得十分地穷酸,后来借毛县长的脸面,摇身一变谋得永昌县云川镇商会会长的职务。这个家伙对经商一窍不通,把县商会搞得乱七八糟。但这人的胆子贼大,皇帝买马的钱都敢乱花,弄得云川镇的商人们敢怒不敢言。牛本蛋狐假虎威变本加厉敲诈勒索弄得一笔家产,但事情过头了,反而不好。之后,他被几家有实力的商行老板状告凉州府,事情发了,丢了毛忠国的脸面。毛忠国盛怒之下,就罢了牛本蛋的会长职务。牛本蛋带着他的心肝醉香楼明妓——小金玉离家出走,到青海西宁逍遥去了。牛海涛他娘嫁错郎,丢了娘家的脸面,这个生性好强的女人发誓不再踏进娘家的门槛半步,怕辱没了毛家的祖宗。从此之后,两家便断绝了往来。牛海涛她娘含辛茹苦把牛海涛拉扯成人,十多年过去了,在牛海涛的脑海里,舅家的概念逐渐模糊不清了。但这次的情况不同,牛海涛为了活命,就顾不了长辈们之间的那些恩恩怨怨,硬着头皮来舅舅家避难。牛海涛沿着金水河急步行走了三个多时辰,路过汉(明)长城垛口时,他的双腿似灌了铅一样的沉重,稍作休息后便火速赶路。黄昏时分终于赶到毛家庄子,他的心情豁然开朗了,他对这里的一草一木太熟悉了,儿时的梦幻闪现在眼前。毛家庄子门前的这棵大杏树,如今粗如木桶,遮天蔽日。老杏树自然是鸟儿的乐园,雀儿一天到晚唧唧喳喳唱个不休。春天,鸟儿在上面筑巢孵卵繁衍后代;夏季则是布谷鸟的世界;秋天到了,金黄色的大杏子挂满枝头,树下便成了孩子们编织梦想的乐园。突然,从庄子后门蹿出几只恶犬,围住牛海涛狂吠乱叫。牛海涛进一步,恶犬退一步。他情急之中折下一根树枝当武器边走边打。犬吠声和叫骂声交织在一起,这无形之中搅扰了这个村庄的宁静气氛。就在牛海涛和恶犬鏖战之际,这时庄门开了,探出一位老妈妈的苍头。老妈妈仔细打量一番牛海涛,发现来人面目和顺,于是喝退恶犬,走向牛海涛,开口问:
“呔!我说小伙子!你是过路呢还是找人?” 牛海涛诚实地回答: “找人。” 老妈妈: “你找谁呀?” 牛海涛: “找我的舅舅毛忠国。” 老妈妈听后吃了一惊,愕然了半天。她没听说过毛忠国有这么一个外甥?或许这个年轻人在撒谎吧。牛海涛见老妈妈有点发呆,他急忙解释: “老妈妈,我真的是毛家的外甥。不信,你去问一下我舅舅。” 老妈妈这才反应过来: “你说的是真话?” 牛海涛: “是的。我不骗人。” 老妈妈以一种冷淡而又不失礼节的口气: “那好,你就在这儿等一等,可千万别乱走动,我去向老爷通报一声。”
老妈妈说完进屋去了,这时牛海涛似一个贼一样站在原地扣着手指头不敢乱动,因为不远处的几只恶犬对他虎视眈眈。他也许是太饿,也许是太惊慌,脸色苍白双腿发抖狼狈不堪。过了一会儿,老妈妈开门出来向牛海涛歉意地笑笑,告诉牛海涛,老爷让他进去问话。牛海涛跟着老妈妈走进深宅大院。这个高大庄院坐北向南,前后三进房,且院儿很大,中间大厅房把院儿分为前院后院两个部分。前院左手厦房是护院家丁的寝室,右手厦房则是勤杂工的卧室。大厅房两侧各设一座拱门,穿过拱门可直接进入后大院。后大院是主人的生活区,一般情况下不许外人随便出入。牛海涛穿过拱门,站在后院儿冲屋里他舅舅毛忠国大声喊叫:舅舅。
左边廊房是毛忠国的书房。毛县长正在读书,听见牛海涛的喊叫声,放下书踱着方步走出房门。他站在石头台阶上,把这个不速之客足足看了几秒钟,既不问吃;也不问喝,脸色冰冷像一块大理石。毛忠国:
“你就是牛海涛?” 牛海涛: “嗯。是的。” 毛忠国: “哪儿来?” 牛海涛: “县城。” 毛忠国: “你找我有啥事?” 牛海涛这才明白这个舅舅眼里根本没他这个外甥。他瞧着舅舅威严的面孔,吞吞吐吐: “我……?” 毛忠国: “到底啥事?” 牛海涛实话实说: “犯事,逃难。” 毛忠国听后,双眼射出两道冷光: “犯了啥事?” 牛海涛: “起事。”
这句话犹如一个霹雷,一下子就把毛忠国给打懵了。毛忠国的肺几乎要气炸了,脸色煞白难看极了。他或许是气疯了,一时三刻还不知道怎样训斥这个冒失鬼。这个冒失鬼的做事风格同他的老子牛本蛋一模一样,有其父必有其子的遗训太适合牛家父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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