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烧的石头
罗拴虎发现警察们荷枪实弹气势汹汹地向钟鼓楼奔来,知是情况不妙,就在人群骚乱之际,他匆忙跳下石头台阶,一头扎入乱哄哄的人群。他一头将一名壮汉撞了一个趔趄,那壮汉后退几步,罗拴虎见势不妙,顺势抓住壮汉的胳膊,没让那个壮汉跌倒。罗拴虎神色慌张地向壮汉道歉。壮汉捏住罗拴虎的手腕子跟他走。罗拴虎还以为这壮汉就是官府的鹰犬,遭了!刚刚脱离虎口又落入狼窝了,完了!这时,他想从壮汉的手里挣脱,但是,那壮汉的手似铁钳一样攥得很紧,他动弹不得。壮汉从罗拴虎脸上的表情猜到他的心思,壮汉悄声:
“你不必惊慌,跟我走就是了。” 罗拴虎听完变貌失色: “跟你走?你谁呀?” 壮汉尴尬地笑了: “甭问,快走。” 罗拴虎: “去哪里?” 壮汉: “不知道。快走。”
这时候,警察们大声驱赶人群,高全喜已被警察包围。壮汉用力一捏,罗拴虎的手腕子钻心地疼痛,没有办法,只好跟着那个壮汉混入人群,向永昌城北角的城隍庙走去。
这个壮汉四十开外,浓眉大眼高额头,膀阔腰圆,姓许名三棒,本县宁远堡人。许三帮在家排行老三,自幼调皮捣蛋喜欢打闹,后来拜师学艺练过拳脚。大地震之前,他在凉州府一大户人家当护院师傅,因护院有功,深得庄主的欢喜。据说,后来因为他同庄主的五千金有什么暧昧关系,引起庄主的极大不快。这也许是他自我多情,也许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反正是好事不成,反而被庄主逐出庄院。许三帮丢了饭碗之后,在凉州街头耍拳弄棒卖狗皮膏药混口饭吃。许三帮这人好打不平,一日在凉州街头卖艺时,发现一名警察光天化日之下公然调戏一名女子耍流氓,要说这事本与他无关,但是却让他碰上了,他顿时怒火燃胸,一顿拳脚打得那位流氓警察满地找牙,跪地求饶方才罢休。他原来只是想教训一下那个家伙,没想到你那个家伙是一个草包不经打,一个时辰后吐血毙命。许三帮闯下大祸,幸亏溜得快没有被捉住,却成了通缉的要犯。许三帮逃到祁连深山老林隐名埋姓,夹着尾巴做人,于民国七年返回宁远堡种田为生。在他的父母去世之后,他的两个哥哥先后被抓了壮丁去宁夏当兵。他一个人苦苦经营几亩薄田维持生计,没料到辛苦积攒的一点家业,在洪水泛滥时也给冲光了。许三帮本来去新城子乡高家庄去找他姐,路过县城时得知新城子乡也遭了水灾,大姐一家去向不明,他只好和大多数灾民一样流落到县城乞讨。那天,他正好路过钟鼓楼,却发现他的外甥,高全喜站在石头台阶上发动群众起事,把他吓了一跳,他正打算冲上石头台阶去劝一劝那个冒失鬼外甥,但事不凑巧,他的脚跟还未站稳,外甥就被警察捉了。当时,他若施展拳脚功夫,制服那几位警察也不在话下,可是他硬是忍住了。他考虑到一旦同警察交手,警察手里的枪不长眼睛,走了火,准会伤害无辜的群众,麻烦可就大了。同时,他的身份一旦暴露,性命也难保。因此,当他看到警察推倒他的姐姐,又抓了外甥,他只有装狗熊的份了。他们来到城隍庙。城隍庙位于县城的北大街,这是一座完整的寺院。寺院内建有正殿六间。正殿以下东西两侧各建有公堂八间。其东建有名宦祠、忠孝祠。其西建有乡贤祠、义士祠。中间建有星门六间。门外凿有池畔。一拱形大桥横卧其上,引大坝水入池。大地震之后,八间公堂全部倒塌,但六间正殿虽然说摇摇欲坠尚可居住,于是就成了河东三堡逃荒灾民们的“安乐窝。”他们两人跨过大桥走进正殿。大殿里横七竖八躺着许多灾民。灾民们见到许三帮进来时马上坐起来,眼里露出惊喜之色。这时,一位尘垢满面黑脸汉看见许三帮,露出满嘴的黑牙,逢迎嘿嘿一笑:
“你知道钟鼓楼底下到底发生了啥事?” 许三帮: “抓人。” 黑脸汉: “抓了多少人?” 许三帮: “没看清楚。” 黑脸大汉: “他们到底犯了什么王法?” 许三帮没有直接回答,脸上露出不耐烦的表情。黑脸汉知趣地走开了。这时,许三帮弯下腰从一只布袋里掏出一块玉米饼子递给罗拴虎,说: “吃了吧。” 罗拴虎: “不饿。” 许三帮火了: “胡扯淡!不饿,你跑到县城里来干啥?” 罗拴虎: “你还是留着自己活命吧。” 许三帮: “看来你不把我当朋友?”
罗拴虎架不住壮汉的真情实意,见壮汉发火,不好意思再推辞,只好勉强从壮汉手里接过玉米饼子,眼里闪着感激的泪花,抓起玉米饼子就往嘴里填,那个吃相就像似饿狼吞羔羊一样,三下五除二就吃光了,之后,又喝了一碗凉水。罗拴虎吃完饼子,喝了水,不大的工夫,他浑身的血液加速了流动,好像每个毛孔都活泛起来了。这时候,许三帮很满意地拍一下罗拴虎的肩膀,笑了:
“这才像一个自家人嘛,走,咱俩到北门外的城墙根下面去,我有话问你。” 罗拴虎擦掉粘在嘴唇上的馍花子,点头爽快地答应了。于是,二人来到城墙根下。这里也是一片死寂,无外人,许三帮觉得在这个地方说话比较安全。许三帮: “朋友,你现在该信任我了吧。” 罗拴虎不好意思地笑笑: “是的。” 许三帮: “你要如实地告诉我,你们三个人站在钟鼓楼石头台阶上,聚众到底想干啥?” 罗拴虎实话实说: “想起事。” 许三帮听后大吃一惊,惊得睁大了眼睛: “我的天呀!起事?就凭你们三个人?” 罗拴虎: “对呀。” 许三帮: “这是谁的主意?” 罗拴虎: “我们三个人共同商量的。” 许三帮: “你叫啥?” 罗拴虎: “我叫罗拴虎。我和高全喜从小就是好伙伴。” 许三帮: “我叫许三帮,告诉你,我就是高全喜的三舅爷。”
罗拴虎听完许三帮的自我介绍,顿时惊得面如黄表纸,他现在才明白许三帮救他的真正原因。罗拴虎的心情不那么紧张了,于是向许三帮投去感激的目光:
“大地震之后,新城子乡又遭水灾,全堡人的粮食、家什、牲畜都让洪水冲走了。我原打算到县城乞讨为生,没想到这里的灾民太多了,根本讨不到饭吃。我们都是民国的子民,县政府眼看着灾民饿殍倒地见死不救,于是我们哥儿们三人气愤难忍,就想发动灾民起事,抢点粮食救命,还没来得及动手,就让官府知道了,高大哥被抓走了。”
许三帮听完,既惊讶又觉得不可思议,脸色阴暗下来,瞅着罗拴虎: “你们几个冒失鬼,真是拿鸡蛋碰石头呀!” 罗拴虎: “这是官逼民反的结果。” 许三帮: “年轻人,大道理我比你懂得多,但不管咋说,做事情千万不能草率,更不能感情用事呀。” 罗拴虎承认许三帮的话有些道理,他现在最想知道的就是许三帮对这件事情的看法: “那你说现在咋办呢?” 许三帮: “这事需要从长计议。” 罗拴虎急了: “还要从长计议?高大哥被关进大牢,高家大婶生死未卜。” 许三帮心有成竹地分析: “这事暂且缓一缓。眼下,我估计高全喜还不会有什么生命危险,因为官府还没有抓到置他于死地的确凿证据。” 罗拴虎: “那么依你之见?我们下一步该咋办?” 许三帮: “我认为城里的灾民多,这是起事的有利条件,但是,群龙无首,灾民们还是一盘散沙。现在咱们要想方设法把灾民团结起来,因此说眼下的首要任务就是大家要分头去行动,把城里的所有灾民想法设法弄到一起,统一行动,官府就奈何不了咱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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