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为有 李商隐

    为有云屏无限娇，凤城寒尽怕春宵。
    无端嫁得金龟婿，辜负香衾事早朝。

    《唐诗鉴赏辞典》省略。
    耿仲琳的不同意见如下：

    朱世英说：“这首诗大约写作于会昌六年（846）至大中五年（851）之间，即李德裕罢相以后，诗人妻王氏去世之前。这段时间李商隐个人和家庭的处境都十分困难。”不对。这首诗实为华年习作，旨在无君论；打击面太宽，是否三品以上都是批判对象呢？
注○1金龟婿：佩有金龟袋的夫婿。《新唐书•车服志》：“天授二年，改佩鱼皆为龟。其后三品以上龟袋饰以金。”

    18.无题 李商隐

    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
    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
    晓镜但愁云鬓改，夜吟应觉月光寒。
    蓬山此去无多路，青鸟殷勤为探看。

    《唐诗鉴赏辞典》：

    玉溪生的这首《无题》，全以首句“别”字为通篇主眼。江淹《别赋》说:“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已矣!”他以此句领起一篇惊心动魄而又美丽的赋;而“黯然”二字，也正是玉溪此诗所表达的整个情怀与气氛。
    乐聚恨别，人之常情；离亭分首，河桥洒泪，——这是古代所常见描叙的情景。离别之怀，非可易当；但如相逢未远，重会不难，那么分别自然也就无所用其魂销凄黯了。玉溪一句点破说:唯其相见之不易，故而离别之尤难，——唯其暂会之已是罕逢，更党长别之实难分舍。
    古有成语，“别易会难”，意即会少离多。细解起来，人生聚会一下，常要费很大的经营安排，周章曲折，故为甚难;而临到必须分手之时，只说得一声“珍重”，从此就要海角天涯，风烟万里了——别易之意，正谓匆促片刻之间，硬咽一言之际，便成长别，是其易可知矣。玉溪此句，实将古语加以变化运用，在含意上翻进了一层，感情绵邈深沉，语言巧妙多姿。两个“难”字表面似同，义实有别，而其艺术效果却着重加强了“别难”的沉重的力量。
    下接一句，“东风无力百花残”。好一个“东风无力刀，只此一句，已令人置身于“闲愁万种”、“如花美眷，似水流年”的痛苦而又美丽的境界中了。
    说者多谓此句接承上句，伤别之人，偏值春暮，倍加感怀。如此讲诗，不能说是讲错了。但是诗人笔致，两句关系，正在有意无意之间。必定将它扣死，终觉未免呆相。其实，诗是不好只讲“逻辑”“因果”的，还要向神韵丰姿去多作体会。盖玉溪于首句之中已然是巧运了“逻辑性”，换言之，即是诗以“意”胜了。我国古体诗歌，既忌“词障”，也忌“意障”，所以宋代杨万里说诗必“去意”而后可，对于此旨，宜善于领会。就本篇而言，如果玉溪作诗，一味使用的是“逻辑”、“道理”，那玉溪诗的魅力就绝不会如此之迥异常流了。
    百花如何才得盛开的?东风之有力也。及至东风力尽，则百卉群芳，韶华同逝。花固如是，人又何尝不然。此句所咏者，固非伤别适逢春晚的这一层浅意，而实为身世遭逢、人生命运的深深叹惋。得此一句，乃见笔调风流，神情燕婉，令诵者不禁为之击节嗟赏。
    一到颔联，笔力所聚，精彩愈显。春蚕自缚，满腹情丝，生为尽吐；吐之既尽，命亦随亡。绛蜡自煎，一腔热泪，爇而长流；流之既干，身亦成烬。有此痴情苦意，几于九死未悔，方能出此惊人奇语，否则岂能道得只字?所以，好诗是才，也是情，才情交会，方可感人。这一联两句，看似重叠，实则各有侧重之点:上句情在缠绵，下句语归沉痛，合则两美，不觉其复，恳恻精诚，生死以之。老杜尝说:“笔落惊风雨，诗成泣鬼神。”惊风雨的境界，不在玉溪；至于泣鬼神的力量，本篇此联亦可以当之无愧了。
    谓无理已甚;若以“诗理”论之，玉溪下此“寒”字，亦千锤百炼、千回百转而后得之者矣。
    本篇的结联，意致婉曲。蓬山，海上三神山也，自来以为可望而不可即之地，从无异词，即玉溪自己亦言:“刘郎已恨蓬山远”矣。而此处偏偏却说:蓬山此去无多路。真耶?假耶?其答案在下一句已然自献分明:试遣青鸟，前往一探如何?若果真是“无多路”，又何用劳烦青鸟之仙翼神翔乎?玉溪之笔，正是反面落墨，蓬山去此不远乎?日:不远。—而此不远者实远甚矣!
    青鸟，是西王母跟前的“信使”，专为她传递音讯。只此即可证明:有青鸟可供遣使的，当然是一位女性。玉溪 的这首诗，通篇的词意，都是为她而设身代言的。理解了这一点之后，再重读各句——特别是东风无力一句和颔颈两联，字字皆是她的情怀口吻、精神意态，而不是诗人自己在“讲话”，便更加清楚了。
    末句“为探看”，三字恰巧都各有不同音调的“异读”，如读不对，就破坏了律诗的音节之美。在此，“为”是去声，“探”也是去声(因为在诗词中它读平声时更多，故须一加说明)，而“看”是平声。“探看”不是俗语白话中的连词，“探”为主字，“看”是“试试看”的那个“看”字的意思。蓬山万里，青鸟难凭——毕竟是否能找到他面前而且带回音信呢?抱着无限的希望——可是也知道这只是一种愿望和祝祷罢了。只有这，是春蚕和绛蜡的终生的期待。(周汝昌)

    耿仲琳的不同意见如下：

    李商隐《无题》(相见时难别亦难)这一千古绝唱，乃是源自李贺，试言之:
    “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源于“别浦今朝暗，罗帷午夜愁。鹊辞穿线月，花入曝衣楼。”(李贺《七夕》)
    “春蚕到死丝方尽”，源于“垂杨叶老莺哺儿，残丝欲断黄蜂归”。(李贺《残丝曲》)
    “蜡炬成灰泪始干”源于“蜡泪垂兰烬”。(李贺《恼公》)
    “晓镜但愁云鬓改”，源于“日夕著书罢，惊霜落素丝。镜中聊自笑，讵是南山期。”(李贺《咏怀二首•其二》)
    “夜吟应觉月光寒”。源于“吾不识青天高，黄地厚，惟见月寒日暖，来煎人寿。”(李贺《苦昼短》)
    “蓬山此去无多路，青鸟殷勤为探看。”概源于“无力涂云母，多方带药翁。符因青鸟送，囊用绛纱缝。”(李贺《恼公》)
    这是耿仲琳的发现，古今注家皆不知道的。我认为这个发现正确，是驳不倒的;因为用这个方法释李商隐其他《无题》皆通。

    19.碧城三首（其一）  李商隐

    碧城十二曲阑干，犀辟尘埃玉辟寒。
    阆苑有书多附鹤，女床无树不栖鸾。
    星沉海底当窗见，雨过河源隔座看。
    若是晓珠明又定，一生长对水晶盘。

    《唐诗鉴赏辞典》省略。
    耿仲琳的不同意见如下：

    这首是华年（18岁以前）之作。
    有人诬妄李贺诗为鬼诗，李商隐反击，作《李贺小传》说李贺上天当神仙去了。后又写此诗，言李贺上天居住碧城情状。“犀”、“玉”都指贺，避尘、寒，是说不遭骂不遭穷了。“鹤”是指贺妻，李商隐据贺句“鹤病悔游秦”用了鹤字，现在是当了贺诗的保管员。……
    后来，义山28——29岁时，更正了李贺上天当差的说法，李商隐知道李贺是无神论者，不会同意这种说法，所以商隐又写了《代应二首》，附耿仲琳《猜絮》供参考。

    猜絮李商隐《代应二首》

    代应二首

    沟水分流西复东，九秋霜月五更风。
    离鸾别凤今何在，十二玉楼空更空。

    其二

    昨夜双钩败，今朝百草输。
    关西狂小吏，惟喝绕床卢。

    （备忘:纪晓岚曰:“艳词也。第一首太浅，第二首又不可解。”(《诗说》)又，刘学揩、余恕诚[按]:“……此盖写与昔日相恋之女冠星离雨散后，楼空人去之慨。……此‘关西小吏’即女子之狂夫也。终日赌场厮混，故闺人心情烦闷无谬耳。”又，清•程梦星己指出李贺诗:“离莺别凤烟梧中”。并未引起纪、刘、余的注意。)
    为什么叫猜絮，是因为自己说不准，又想说，所以加个“猜”字
    “离莺别凤今何在?”可译为李贺今何在，因程梦星已指明“离莺别凤烟梧中”是李贺的诗句。这个句子出自李贺《湘妃》中，这很明白易懂。“沟水分流西复东”如何和李贺搭上干系，可是一言难尽了!大家耐心地听我东拉西扯地兜一个大圈子……
    李渊是陇西成纪人，李贺、李商隐是李渊的后裔，所以我曾把李商隐“雁下秦云黑，蝉休陇叶黄”句，解释为:“‘雁下’是衔芦之雁南下，自北方来的。‘秦’是唐朝江山大势，‘云黑’犹李贺的‘黑云压城城欲摧’。‘蝉’是最好的诗人李贺，‘休’是死了，‘陇叶’是自称陇西李广的后裔，‘黄’都凋零了！说现时唐王朝大势已去。”(见《破解》199页)
    现在我们需要读李贺的一首歌诗(这是长时间耿仲琳未敢破解的)。这首诗题曰《摩多楼子》，这是乐府曲名。其词为:
    玉塞去金人，二万四千里。风吹沙作云，一时渡辽水。天白水如练，甲丝双串断。行行莫苦辛，城月犹残半。晓气朔烟上，趢趗胡马蹄。行人临陇别，陇水长东西。
    陇，各本皆为水，我是从宋翰林院本校来。古注家对此诗的主题不解。叶葱奇说:“这首诗是叙述征戍之苦的。‘二万四千里’是极言其远，并不是实际的里数。‘辽水’指东北，  ‘玉塞’指西北，是说有往东北的，也有往西北的。‘陇水’是借喻人的分向东西，和实地无关。”这代表了古注家的认识。我们细想一下，就会明白这首诗不是叙述征戍之苦的，它的主题恰和“陇”的实地有关，李商隐指明了这个问题。“陇水长东西”就是“沟水分流西复东”，也就是“陇叶黄”。
    清•朱鹤龄指出:“卓文君《白头吟》 ：‘今日斗酒会，明日沟水头。　躞蹀御沟上，沟水东西流’。又，清•程梦星也指出:“王褒诗:‘东西御沟水。’”李商隐妙用古典，暗示读者：我的“沟水”就是“御沟水”。这里深刻的揭示了李贺的“陇水”也就是“御沟水”，而李贺的《摩多楼子》的主题是吊荡，是国疡，是唐还有秦皇、汉武之不能不亡。    这是长时间耿仲琳不懂的问题，由李商隐给点明了，也就是说李商隐先耿仲琳一千一百年已读懂。可是怎又扯到秦皇、汉武呢?因“玉塞”“金人”，“辽水”的空间就涵盖了秦汉唐的征伐史;还须聪明地解开贺句“行行莫苦辛，城月犹残半。”这里李贺为什么用个“犹”字?“那是李贺暗用了王昌龄的诗典。王昌龄的名篇《出塞二首•其一》:“秦时明月汉时关，万里长征人未还。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李贺的“城月犹残半”就涵盖了“秦时明月汉时关”!赘说一句:李贺的《雁门太守行》，写的就是“龙城飞将”。这都是中华文化的精品。
    说一点闲话:什么叫“征戍之苦”，如果李贺《摩多楼子》是说“征戍之苦，”它怎样表现的，苦在哪儿，它表现的充分嘛?我们试读一下高适的《燕歌行》:“汉家烟尘在东北，汉将辞家破残贼。男儿本自重横行，天子非常赐颜色。摐金伐鼓下榆关，旌旆逶迤碣石间。校尉羽书飞瀚海，单于猎火照狼山。山川萧条极边土，胡骑凭陵杂风雨。战士军前半死生，美人帐下犹歌舞。大漠穷秋塞草腓，孤城落日斗兵稀。身当恩遇恒轻敌，力尽关山未解围。铁衣远戍辛勤久，玉箸应啼别离后。少妇城南欲断肠，征人蓟北空回首。边庭飘飖那可度，绝域苍茫更何有。杀气三时作阵云，寒声一夜传刁斗。相看白刃血纷纷，死节从来岂顾勋。君不见沙场征战苦，至今犹忆李将军！”
    这是名篇，在其思想性雄浑高深，也不在“苦”。把话拉回来:“沟水分流西复东，九秋霜月五更风”的谜底是“陇叶黄”、李贺死了，唐王朝也正处在凛慓肃杀的深秋。
    贺句“离鸾别凤烟梧中”寓有不信“湘妃”成神的意思，是无神论。李商隐说：““离鸾别凤今何在？十二玉楼空更空。”是庄严声明自己也是无神论不相信有神。大家知道，李商隐在《李贺小传》中曾说长吉死是“帝成白玉楼，立召君为记”，上天当神仙去了。他(义山)在《碧城》中说了同样的意思:“碧城十二曲阑干”，李贺上天当神仙去了。李商隐猜度，李贺不会同意成神之说，所以他代李贺来更正，“代应”传答李贺的意思。“空更空”就是没有了，没有当神仙!
    《代应》其二，我们从后两句开解。“关西狂小吏,唯喝绕床声。”清•朱鹤龄指出李商隐用典：“《晋书》：‘刘毅于东堂聚樗蒱大掷。余人并黒犊以还。惟刘裕及毅在后。毅次掷得雉。大喜。遶床叫曰。非不能卢。不事此耳。’裕因援五木久之，曰：‘老兄试为卿答。’既而四木俱黑，一子转跃未定，裕厉声喝之即成卢。”(刘裕，南朝宋武帝)
李贺《示弟》:“别弟三年后，还家一日余。醁醽今夕酒,缃帙去时书。 病骨犹能在，人间底事无?何须问牛马，抛掷任枭卢!”
    “关西狂小吏”是李商隐自称。时在839和840年，义山28岁到29岁期间，时任弘农尉。’弘农位于函谷关西，故曰关西。他是突发奇想，对着李贺抛出的“骰子”，大叫，把它喝停为“卢”!
    李贺《昌谷读书示巴童》:“虫响灯光薄，宵寒药气浓。君怜垂翅客，辛苦尚相从。”李贺泡在药气中，但病未治好，故李商隐说他“今朝百草输。”
    ①李贺《南园•五》:“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请君暂上凌烟阁，若个书生万户侯?”有万里封侯之志，未达;②李贺《七夕》“天上分金镜，人间望玉钩”，想造反，未竟。故义山说“昨夜双钩败。”
    原来义山把长吉崇为神，现更正了;但观其一生，他是 “卢”，是胜利者，绝非失败者。他的无君论、无神论、重变，自成一家。“莫渝巾履念，容许后升堂”(商隐句)告诫儒家不要固执宗派观念，允许承认李贺后来居上。李商隐断定，这胜过封侯!

    20.富平少侯   李商隐

    七国三边未到忧，十三身袭富平侯。
    不收金弹抛林外，却惜银床在井头。
    彩树转灯珠错落，绣檀回枕玉雕锼。
    当关不报侵晨客，新得佳人字莫愁。

    《唐诗鉴赏辞典》：

    这是一首托古讽时之作。
    汉张安世封富平侯，他的孙子张放幼年继承爵位。但这首诗所咏内容却不切张放行事，可见诗中的“富平少侯”不过是个假托性的人物。
    首句“七国”喻藩镇割据叛乱，“三边”指边患，“未到忧”即未知忧。这一句逆笔取势，先指出其不知国家忧患为何物，次句再点醒“十三”袭位，这就有力地显示出童昏无知与身居尊位的尖锐矛盾。如果先说少年袭位，再说不恤国事，内容虽完全相同，却平直无奇，情味锐减，突现不出上述矛盾了。这种着意作势的写法，往往和作者所要突出强调的意旨密切相关。
    颔联写少侯的豪侈游乐。“不收金弹”用韩嫣事。《西京杂记》载:韩嫣好弹，以金作弹丸，所失者日有十余。儿童闻嫣出弹，常随之拾取弹丸。上句说他只求玩得尽兴，贵重的金弹可以任其抛于林外，不去拾取。这当然是十足的豪侈。下句则又写他对放在井上未必贵重的辘护架(即所谓“银床”，其实不一定用银作成)倒颇有几分爱惜。这就从鲜明对照中写出了他的无知。黄彻说:“二句曲尽贵公子憨态。”这确是很符合对象特点的传神描写，讽刺中流露出耐人寻味的幽默。
    颈联续写其室内陈设的华侈。“彩树”指华丽的灯柱，“绣檀”指精美的檀枕。锼(sou搜)，是刻镂的意思。两句意谓:华丽的灯柱上环绕着层层灯烛，象明珠交相辉耀；檀木的枕头回环镂空，就象精美的玉雕。上一联在“不收”、“却惜”之中还可以感到作者的讽刺揶揄之意，这一联则纯用客观写，讽刺之意全寓言外。所以颔颈两联内容虽相近，读来并不感重复。“灯”、“枕”暗渡到尾联，针线细密，不着痕迹。
    未联是全篇的点睛之笔。两句是说，守门的人不给清晨到来的客人通报，因为少侯新得了一位佳人名叫莫愁。莫愁，传为洛阳人，嫁卢家为妇。这里特借“莫愁”的字面关合首句“未到忧”，以讽刺少侯沉湎女色，不忧国事；言外又暗讽其有愁而不知愁，势必带来更大的忧愁；今日的“莫愁”，即孕育着将来的深愁。诗人的这种思想感情倾向，全不说出，而是自然融合在貌似不动声色的客观叙述之中，笔致特别尖刻冷峭，耐人寻味。
    作为一首讽刺腐朽而无知的贵族少年的诗，《富平少侯》自然也不失为佳作。但从制题和首尾两联看，诗中的“富平少侯”似乎不象一般贵族少年，而可能另有具体寓托。清代注家徐逢源根据唐敬宗少年继位、好奢喜猎、宴游无度、尤爱纂组雕镂之物及视朝每晏等情事，和汉成帝每自称富平侯家人之事，推断此诗系借讽敬宗，
    其说颇可信。因为所讽对象如为一般贵显少年，则他们所关心的本来就是声色狗马，责备他们不忧“七国三边”之事，未免无的放矢。必须是居其位当忧而不忧的，才以“未到忧”责之。所以首句即已暗露消息，所谓少侯，实即少帝。冯浩说：“首七字最宜重看”，是参透其中消息的。末句以“莫愁”暗讽其终将有愁，和《陈后宫》结句“天子正无愁”如出一辙，也暗示所讽者并非无知贵介，而是“无愁天子”一流。况且如刺一般贵族少年，完全可以显言，不必托古以讽；更不必用“富平少侯”这样生僻的题目，而诗中又偏不涉及富平少侯本人行事，故意弄得迷离悄恍。李商隐托古讽时、有特定讽刺对象的咏史诗，题目与内容往往若即若离，用事也古今驳杂，似于是故意露出蛛丝马迹，引导读者去思索其中的寓托，本篇就是显例。当然，托古讽时之作，所托之“古”与所讽之“今”往往但求大体相似，不能一一细符，也不必一一细符，这是不言而喻的。（刘学锴）

    耿仲琳的不同意见如下：

    富平少侯指高纬，其父高湛也是“沉湎酒色，旦旦伐性”的人物，李商隐给他的绰号——富平侯。
    “七国三边未到忧，十三身袭富平侯。”高纬十岁高湛传位，高湛自己当了太上皇，三年湛死，恰好高纬十三岁，这样高纬就“身袭富平侯”了。“七国三边”当是指在中国大地上存在的梁、隋、北周、后梁、高昌、西魏，加上北齐，恰是七国；“三边”(《小学绀珠》:“三边，幽、并、凉”）是指北齐地近边陲吧!“未到忧”是高纬脑袋里没有这些观念——忧国。
    “不收金弹抛林外，却惜银床在井头。”我同意冯注“银床系辘轳”。说明“少侯”是个憨子。
    “彩树转灯珠错落，绣檀回枕玉雕搜。”这就是“起镜殿，宝殿，玳瑁殿”，这不都是玉雕吗?“凿晋阳西山为大佛像，一夜燃油万盆，光照宫内”;“一裙直万疋，镜台直千金”。这还不能生出“彩树转灯”、“绣檀问枕”的诗句吗?
    “当关不报侵晨客，新得佳人字莫愁。”高纬“盛为无愁之曲，帝自弹胡琵琶而唱之，侍和之者以百数，人间谓之无愁天子”;高纬得冯小怜“坐则同席，出则并马，愿得生死一处”。以上引文均出自《北史》。

    21.板桥晓别  李商隐

    回望高城落晓河，长亭窗户压微波。
    水仙欲上鲤鱼去，一夜芙蓉红泪多。

    《唐诗鉴赏辞典》：

    这是一首与情人言别的诗。题中“板桥”，指唐代汴州城西的板桥店。这里正像长安西边的渭城一样，是一个行旅往来频繁的地方，也是和亲友言别之处。
    首句回望来路所见。高城指汴州城。晓河指破晓时分的银河。回望汴州方向，原先斜贯中天、高悬在城头上的银河，此刻已经黯淡了，西移垂地。在破晓时分微微发白的天幕背景下，正隐现出高城的朦胧暗影。这对情侣，曾经在这座高城中度过一段难忘的时光，所以分别之际，不免怀着留恋和怅惘的心情翘首回望，彼此都感到刚刚逝去的日子仿佛是一场遥远的梦，正像宋代秦观在一首别词中所写的那样，“多少蓬莱旧事，空回首、烟霭纷纷”（《满庭芳》）。“落晓河”，既明点题内“晓”字，又暗寓牛女期会已过，离别在即。而这对情侣在分离的前夜依恋话别，彻夜不眠的情景也不难想见。
    次句板桥即景。长亭是板桥上或板桥近旁一座临水的亭阁。它既是昨夜双方别前聚会之处，也是晓来分离之处。长亭的窗下就是微微荡漾的波光。“压”字画出窗户紧贴水波的情景。在朦胧曙色中，这隐现于波光水际的长亭仿佛是幻化出来的某种仙境楼阁，给这场平常的离别涂抹上一层奇幻神秘的传奇色彩。那窗下摇漾的微波，一方面让人联想起昨夜双方荡漾难平的感情波流，另一方面又连接着烟波渺渺的去路（板桥下面就是著名的通济渠），这两方面合起来，也就是所谓“柔情似水，佳期如梦”（秦观《鹊桥仙》）。全句写景，意境颇似牛女鹊桥，夜聚晓分，所以和首句所写的“高城落晓河”之景自然融为一片。
    如果说，一、二两句还只是在写景中微露奇幻神秘的色彩，那么三、四两句就完全进入了神话故事的意境。“水仙”句暗用琴高事。《列仙传》上说，琴高是战国时赵人，行神仙道术。曾乘赤鲤来，留月馀复入水去。这里把行者暗比作乘鲤凌波而去的水仙。行者是由水路乘舟西去的，板桥长亭之下此时正停靠着待发的小舟。在前两句所描写的带有奇幻色彩的景色引发下，这里进一步生出浪漫主义的想象，将“方留恋处，兰舟催发”（柳永《雨霖铃》）的现实场景幻化成“水仙欲上鲤鱼去”的神话境界。所以这想象虽奇幻，却又和眼前景吻合，显得自然真实。《楚辞•九歌•河伯》中曾这样描写送行的场景：“子交手兮东行，送美人兮南浦。波滔滔兮来迎，鱼鳞鳞兮媵子。”“水仙”句似受到过它的启发，只不过这首诗里所描绘的境界带有童话式的天真意趣罢了。
    末句转写送者。“红泪”暗用薛灵芸事。《拾遗记》上说，魏文帝美人薛灵芸离别父母登车上路，用玉唾壶承泪，壶呈红色。及至京师，壶中泪凝如血。这里将送行者暗喻为水中芙蓉，以表现她的美艳；又由红色的芙蓉进而想象出它的泪也应该是“红泪”。这种天真浪漫的想象，类似李贺《金铜仙人辞汉歌》中“忆君清泪如铅水”的奇想。不过这句的好处似乎主要在笔意。它是从行者的眼中来写送者，却又不直接描写送者在“晓别”时的情态，而是转忆昨夜一夕这位芙蓉如面的情人泣血伤神的情景。这就不但从“晓别”写出了夜来的伤别，而且从夜来的分离进一步暗示了“晓别”的难堪。昨夜长亭窗户之内，“蜡烛有心还惜别，替人垂泪到天明”（杜牧《赠别》）的情景，此刻板桥晓别之际，“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柳永《雨霖铃》）的黯然销魂之状也就都如在目前了。
    喜欢从前代小说和神话故事中汲取素材，构成诗歌的新奇浪漫情调和奇幻绚丽色彩，是李商隐诗歌的一个特点。但像这首诗，用传奇的笔法来写普通的离别，将现实与幻想融为一片，创造出色彩缤纷的童话式幻境，在送别诗中确实少见。前人曾说“义山多奇趣”（张戒《岁寒堂诗话》），将平凡的题材写得新奇浪漫，正是“奇趣”的一种表现。（刘学锴）

    耿仲琳的不同意见如下：

    《板桥晓别》实际上是李商隐送他的叔叔李诗郢（三首的）最后一首。
    一、汴上送李郢之苏州
    人高诗苦滞夷门，万里梁王有旧园。
    烟幌自应怜白纻，月楼谁伴咏黄昏。
    露桃涂颊依苔井，风柳夸腰住水村。苏小小坟今在否？紫兰香径与招魂。
    诗题很明白，是在汴州送郢去苏州，郢家在苏州，是回家了。
    “人高诗苦滞夷门”，“滞夷门”是人滞夷门（汴上）不被提拔。“人高诗苦”提出了郢是何许人的问题。原来郢是商隐的知音、同志。是崇尚李贺的知音、同志。
    “人高”，李郢崇尚“嵇阮襟怀管乐才”（《奉陪裴相公重阳日游安乐池亭》）真才实学如嵇康、阮籍、管仲、乐毅。（实质是重老庄而薄周孔的竹林学派。）李郢《园居》：“暮雨杨雄宅，秋风向秀园”；他崇尚杨雄、向秀，反映与李贺看法相近。
    “诗苦”：李郢的《冬至后西湖泛舟看断冰偶成长句》，是给皇帝老儿唱挽歌，可知与李贺同诗风。
    “一阳生后阴飙竭，湖上层冰看折时。云母扇摇当殿色，珊瑚树碎满盘枝。斜汀藻动鱼应觉，极浦波生雁未知。山影浅中留瓦砾，日光寒外送涟漪。崖崩苇岸纵横散，篙蹙兰舟片段随。曾向黄河望冲激，大鹏飞起雪风吹。
    李贺、李郢、李商隐是相同的“人高”，相同的“诗苦”，感情是纯洁深厚的。
    “万里梁王有旧园。”“万里”是说园囿广袤，兼旧园旧事久远。这里面我想指明涵盖有李贺的诗：“长卿怀茂陵，绿草垂石井。弹琴看文君，春风吹鬓影。梁王与武帝，弃之如断梗。惟留一简书，金泥泰山顶。”（《咏怀二首其一》）这是用司马相如的故事，来说梁王、武帝拿他当俳优，实际上不重视，“弃之如断梗”，司马相如的《封禅书》也不过是给帝王贴金。下面我们讨论第五、六句时，还得用李贺此诗。
    “烟幌自应怜白纻，月楼谁伴咏黄昏。”这二句含有李贺总结司马相如之失，指明诗人的任务、作用，不是给皇帝老儿贴金，更不是“俳优”解闷，而是要给皇帝老儿唱挽歌。
    据查《辞海》，白紵歌即白紵舞歌。白紵舞，杂舞名。紵，吴地所出。
    “烟幌自应怜白纻”：吾人为舞（诗人为诗）就应当像白纻那样纯洁，“月楼谁伴咏黄昏。”分别了，谁来为伴一同给皇帝老儿唱挽歌。（“月楼”=“暗楼连夜阁”）
    “露桃涂颊依苔井，风柳夸腰住水村。”不要像司马相如那样为帝王俳优，“绿草垂石井”，帝王“弃之如断梗”，不会给你雨露的。要像李贺那样当老百姓，穷得腰瘦如柳条，但是人穷志不穷，坚持给帝王唱挽歌。（李贺家有昌河，又名刀环川，故称“水村”）
    “苏小小坟今在否？紫兰香径与招魂。”
    这里用苏小小典有三层意思：
    （一）李贺有《苏小小歌》：“幽兰露，如啼眼，无物结同心，烟花不堪剪。草如茵，松如盖，风为裳，水为珮。油壁车，夕相待。 冷翠烛，劳光彩。西陵下，风雨吹。”
李郢、李商隐都知道，这首歌是李贺自画像，他在等待暴风雨。
    （二）郢、商隐知道李贺有《七夕》诗：其结尾为“钱塘苏小小，又值一年秋”。
    （三）郢、商隐都知道李贺《恼公》有句：“王时应七夕”，李贺断言（虽然有些武断）人民造反必在七夕。
    所以，李商隐最后句子“与招魂”是委托李郢去招“冷翠烛，劳光彩”这一苏小小的鬼火，实际上是李贺的幽灵，有无唤来暴风雨。
    李郢有《七夕》诗：“乌鹊桥头双扇开，年年一度过河来。莫嫌天上希相见，犹胜人间去不回。欲减烟花饶俗世，暂烦烟月掩楼台。别时旧路长清浅，岂肯离情似死灰。”
    这里有无怀念李贺的影子呢？
    “欲减烟花饶俗世”和“无物结同心，烟花不堪剪”有瓜葛吗？
    二、魏侯第东北楼堂郢叔言别聊用书所见成篇
    暗楼连夜阁，不拟为黄昏。未必断别泪，何曾妨梦魂。疑穿花逶迤，渐近火温黁。海底翻无水，仙家却有村。锁香金屈戌，带酒玉昆仑。羽白风交扇，冰清月印盆。旧欢尘自积，新岁电犹奔。霞绮空留段，云峰不带根。念君千里舸，江草漏灯痕。
    题很清楚，“聊用书所见”的书字应加上书名号（《书》），不是书写的书。您莫误会了。这个“书”就是李贺“日夕著书罢”那个书字，等同于李贺的诗。因为郢、商隐的关系，由李贺牵扯着是割不断的。李贺的世界观令郢、商隐着迷。
    “老兔寒蟾泣天色”（李贺《梦天》）为什么泣，因为黑暗，月在夜出，见不到太阳。寓现实处在黑暗之中。商隐此诗的前两句，“暗楼连夜阁，不拟为黄昏”。反映的就是李贺的观点，人们正处在暗夜之中。白天就是黑夜，用不着黄昏。“未必断别泪，何曾妨梦魂”。由李贺世界观这个纽带连结起来的郢、商隐感情是分离不了的。“疑穿花逶迤，渐近火温黁。”读李贺的书觉得好像是在花园散步，渐渐地你悟出火味来，它要烧掉这黑暗污浊的世界。“海底翻无水，仙家却有村。”这与“黄尘清水三山下，更变千年如走马”（李贺《梦天》）聊同。不变是不可能的。“锁香金屈戌，”这就是李贺揭露的“花房夜揭红守宫”、“屈膝铜铺锁阿甄。”摧残妇女，这样黑暗，怎能容忍？“带酒玉昆仑，”就是李贺的“昆山玉碎凤凰叫”（《李凭箜篌引》）大力摧毁这黑暗的世界，使昆山崩。
    “羽白风交扇，冰清月印盆”。“羽白”大概是“剑”，是赞李贺诗风如剑如冰，冷对皇帝老儿。
    “旧欢尘自积，新岁电犹奔，”李贺死了，但他的思想活着，所以现实仍在霹雷闪电之中。
    “霞绮空留段，云峰不带根。”李贺的诗（霞绮）（云峰）像空留,可是“不带根”它还会活动的。
    “念君千里舸，江草漏灯痕”你走到那里都会传播光明而像驱逐黑暗的一盏明灯。千里舸是夜航,照应“白天即黑夜”这个主题，所以“江草漏灯痕”好在和第一句“暗楼连夜阁”紧密相连，一气呵成！
    三、板桥晓别
    回望高城落晓河，长亭窗户压微波。
    水仙欲上鲤鱼去，一夜芙蓉红泪多。
    李商隐和李郢在板桥攀谈一夜，晨早分别，“水仙欲上鲤鱼去”，典用李贺《宫娃歌》，“愿君光明如太阳，放妾骑鱼撇波去”。因李郢回苏州是回家，有解放之感；苏州是水乡，商隐称郢为水仙，是说郢回乡的生活当如神仙般了。“芙蓉红泪”借用李贺“芙蓉泣露香兰笑。”（《李凭箜篌引》）
    完了！《愚絮》与刘学锴的解，大不相同；我不相信这是艳诗；刘肯定这是艳诗。刘说的非商隐诗意，抒发艳情幽思，把义山诗的主题掩盖，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