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月9日清晨,我告别度过了半年多和平生活的淮阴市,走向苏中前线。经过几天的跋涉,最后来到离国民党军占领区不远的如皋县林梓镇,往南数十里外,就是大都由汪伪军改编打着国民党军旗号的军队据守,这一带充满战争气氛,双方不时发生小规模冲突。
如皋县解放区的基层干部和民兵,组成了一些民兵游击队,抵抗侵扰的汪伪军。当地有一支著名的游击队,由一个民兵英雄郭海波带领,故称“郭海波游击队”。我找到了这支游击队,就随着他们日夜在这一带活动。有一夜,我们潜入长江边上,侦察对岸敌情。我钻在芦苇丛里,用望远镜遥望对岸,但见江边船艇密密麻麻,人们奔走不绝,一片嚷嚷声,显然在忙于备战。我心头十分沉重,中国人好不容易熬过了8年抗战的艰苦岁月,难道又要面临一场大内战?
历史将永远记下这个沉重的日子:1946年7月12日,国民党军整编第四十九师、八十三师、二十五师等部数万人,分三路向苏中解放区发起进攻,苏中平原上炮声隆隆,硝烟滚滚,中国的全面内战由此揭开序幕。
如皋县一带是国民党军四十九师进攻的目标。我急忙离开郭海波游击队,来到新四军主力部队。这时新四军主力已从泰兴迅速转移到这里,布下了天罗地网。战斗猛烈地展开了。这是我第一次火线采访,毫无经验,冒冒失失地来到一个营指挥所。部队正在攻打被围在周庄的国民党军,我和营部卫生队长一起蹲在掩体后边,炮弹不断在周围爆炸,子弹如急雨般打来。我并不害怕,苦恼的是根本无法进行采访。战后,营教导员批评我:“记者同志,你不该到这里来,弄得我们还要保护你,你到团指挥所就可以了。”
如(皋)南战役进行得很顺利,从7月18日到20日,只3天即基本结束。国民党军整编四十九师1万余人,基本被歼灭。中将师长王铁汉,在混乱中乔装成伙夫,混在俘虏群里,逃回南通。
战役胜利结束。我决定到战火初息的灾区采访,深入了解那里人民的深重苦难和斗争。当地《如东大众报》记者司徒慧同志表示愿和我同行。于是我俩离开部队,走向饱受战乱之苦的如南地区,一个村一个村的进行采访。这一带本是物产丰美、人民生活相当富裕的地区,素称“北国江南”,如今已面目全非。我们一路走来,只见到处是残垣破壁,许多村子里还余火未灭,冒着浓烟。村民们痛哭流涕地向我们诉说国民党军的残暴行为,也给我们讲述了不少与国民党军作斗争的生动事迹。一天,我们夜宿在一户农民家,听到户外枪声不绝,我感到惊讶,问他这是为何?房东说,这是民兵在捕捉打垮的国民党散兵。那时各村里常出现流窜的国民党军败兵。
经过两天的采访,任务已基本完成,我们决定返回如皋城去发稿。7月23日,我俩兴冲冲地走上返程之路,走到离城不远处,但见公路上一队队穿着黄色军服的士兵在行进,我感到疑惑,这是什么队伍?因为新四军的军服都是灰色的,莫非这是前来支援我们的兄弟部队?于是我们继续朝如皋城南门走去。走到离城门大约100米左右,传来一声大喝:“什么人?站住!”接着是拉枪栓的声音。我朝前一看,前面分明是几个站岗的国民党军士兵。原来国民党军的后续部队已占领了如皋城。“不好,赶快跑!”我俩立即拔腿往后快跑,后边几个国民党军士兵紧紧地追了上来,他们一边追,一边向我们射击,子弹“嗖嗖”地飞来。我一看情况不妙,大声喊:“我们赶快分开两头跑!”我的意思是分散对方的目标,即使牺牲一个,还可能逃脱一个。国民党军士兵还是紧追不舍,他们发现我们分开跑了,他们人多,也分成两股,猛追上来,这些士兵也真跑得快,眼看距离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就在这万分危急的时刻,突然,奇迹出现了,远处出现了两架国民党军的战斗机,很快飞临如皋城南门上空,俯冲下来,轮番对地面上的国民党军士兵猛烈扫射起来,子弹打得城门口火烟迸飞,士兵们吓得四处逃奔,追赶我们的几个国民党士兵,也慌忙钻进附近的地堡里躲了起来。原来,这两架战斗机的飞行员,就如同我俩一样,以为如皋城还是新四军驻地,以至对自己人拼命开起火来。
此时我俩不顾飞机的扫射,继续快步奔跑,钻进密密的玉米地,又趟过两条小河,看看后面已没有追兵,才停下来望望远处的如皋城上空,那两架战斗机还在那里不停地盘旋扫射。
当天晚上,我们找到在附近坚持斗争的一个区委机关,在那里抓紧时间把报道写了出来。
这次的死里逃生虽然经历了一场惊险,但在工作上颇有收获。我写的一篇战地通讯“如南战场目击记”,很快就在苏中解放区的《江海导报》一版头条地位刊出。我写的一篇长通讯“在苏中前线”,在《新华日报》华中版上连载。新华社华中分社把通讯全文发往延安总社。1987年,新华出版社出版了一部记述人民解放战争华东战场的大型历史文集《陈粟大军征战记》,把我的长篇通讯“战火从这里燃起”放在书的第一篇。
遗憾的是,和我同行的司徒慧同志,后来在一次战斗中牺牲。他是上海人,原名倪惠霖,1943年参加革命,是一个优秀的新闻工作者。
(作者单位:人民日报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