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纪80年代,年近八旬的老红军李桂红在南京家中,接待了来自四川宜宾的党史工作者。在访谈中,老太太满怀深情地说:“她十分怀念在梅硐细心掩护和照顾过她的余泽鸿家里的亲人和贫苦农民,对川南怀着深厚的感情。”说起这些,老太太已经失明的眼睛中充满了热泪。
李桂红所讲述的,是她在长征途中掉队的惊险历程。
红军长征中的女战士给自己提出的行军口号朴素而简单:“不掉队,不带花,不当俘虏,不得八块钱。”生病、负伤,实在走不动的,当时的办法是每个人给八块光洋,寄留在百姓家里。“不得八块光洋”,就不能掉队,不能负伤,不能生病,这几条男红军做到都不容易,对女同志来说实在是太难了!但她们顽强、坚毅,以惊人的内在力量走完了长征。
红军长征到达云南扎西时,中央决定组建工农红军川南游击纵队,留在川滇黔边区活动,掩护中央红军主力转移。中央红军四渡赤水转移后,红军川南纵队就成了蒋介石的心腹大患。蒋介石抽调尾追中央红军的一部分嫡系部队和云贵川的军阀武装及地方团队10多万人,亲自部署对只有1000余人的红军纵队进行“三省会剿”。
一时间,战争乌云密布,“川南各县布满了重兵”,国民党重兵向宜宾一带集结,妄图将红军纵队一举消灭。恰在这时,已有数月身孕的纵队司令部政治指导员李桂红行走困难,不能再随部队作战,红军纵队领导人决定由司令部总支书记阚思颖陪伴其隐藏在长宁梅硐山区,交中共梅硐区委保护。
李桂红1911年出生在江西寻乌一个贫苦家庭,不满4岁时父亲就死了,母亲把她卖给一个吹喇叭的家庭当童养媳。红军打下寻乌县城时,她听了红军总司令朱德的演讲之后就跟着红军的队伍走了。21岁时就成为会昌县麻州区委书记、红军中著名的“扩红”突击队队长,被中央政府授予“扩红模范”称号,“在会昌受到了毛泽东主席的接见……”
在川南艰苦的斗争中,李桂红与红军纵队政委余泽鸿结为夫妻。“一簇红艳艳的杜鹃花,就是余泽鸿同志送给她的结婚礼品”;阚思颖是南溪县一个富裕家庭的小姐,参加革命后长期从事秘密工作。1928年任上海中央特科交通员,转移到中央苏区后任党的交通总站秘书,在邓颖超的直接领导下工作。她的哥哥就是著名的红色特工刘鼎。
阚思颖
“刘湘曾经向部下表示过他对红军入川的原则:红军只要不危及我们的生存,就虚与周旋,绝不对消;……”蒋介石对刘湘的“剿匪”态度非常恼怒,“发来急电斥责刘湘,声言若再后退拿总指挥官是问。”
现在对只有1000余人的红军纵队,刘湘则表现得非常“努力”,但始终以不伤其自身实力为前提,因此,密令宜宾(第六区)专员冷薰南、泸州(第七区)专员裴刚负责招降红军干部,“剿、抚”并举,以“抚”为重。遵照裴刚指令,叙永县县长将红军纵队司令王逸涛的妻子秘捕并送泸州关押,并写密信给王逸涛,以逼其“投诚”。
不久,正在重庆焦躁不安的蒋介石就收到了来自泸州保安司令部的一封密电,内容是红军纵队司令受降了。蒋介石大喜,1935年9月13日电示各部:“现川滇黔边区赤区,由前伪政治部主任之余匪泽鸿指挥,战斗能力已失,加之王之努力反共,川南剿匪军事自必急转直下,肃清当在指顾间矣……”同时,蒋介石命令“将王逸涛通缉案撤销,各军政机关、各部队,以后文告电令及报载关于川南残匪,应一律改称余泽鸿匪部,勿再称为王部。”
国民党《新蜀报》对王逸涛的叛逃进行了大肆渲染:“目前第七区专员秉承蒋(介石)、贺(国光)意旨,设法招抚,两次派员深入王之滇边老山……推诚招抚,王逸涛因不赞成共匪策略,遂下决心投诚反共……来泸隐居专署密室,由专署代呈委座,准予反共自新……”蒋介石亲自任命王逸涛为川南招抚特派员,专门组织“特别行动队”(简称别动队)。
1935年11月7日,刘湘电令宜宾、泸州专员:“顷奉委座号蓉行参战电开,拟康处长泽全节放王逸涛,请予以川南招抚特派员名义,发派赴第七区潘司令官处,专报招抚事宜等除准照办,经费由行营发给并给委外,并暂由陈师长万仞指挥。”王逸涛率领的“特别行动队”在川军第五师陈万仞师长的指挥下,四处搜集情报,捕杀隐藏的红军伤病员,招降意志薄弱者。
王逸涛是大革命时期入党,参加过八一南昌起义,在井冈山根据地时担任朱德警卫员的老红军。因此,在长征中组建红军纵队时,他担任了红军纵队司令。王逸涛的叛变,使中共梅硐区委雪上加霜。
女红军李桂红和阚思颖打扮成当地农妇,由梅硐区委安排在名叫“李树湾”的山上隐藏,后又住到梅硐山区“坳田坡”靠编竹筐为生、外号叫“黄萝筐”的贫苦农民家里。“坳田坡”地处大山之中,森林茂密,终年云雾缭绕,“黄萝筐”家又在山顶上,视野开阔,是两个女红军隐藏的好地方。
“黄萝筐”妻子黄二嫂为人正直、善良,热情照顾女红军。李桂红是江西口音,有外人时就装成哑巴不说话。“她家只有两间房子,一张床让给我(李桂红)和阚思颖睡,她家四人睡到牛棚里”。
一天早晨,两个农民打扮的人在“坳田坡”下东张西望,曾在中央苏区从事地下交通工作、在中央特科工作时被李克农称为“阚大姐”的阚思颖意识到情况危急:一定是敌人侦察到了她们的落脚点。她马上回屋与李桂红商量转移,两人刚一走出门,发现10几个敌人已出现在山下,向黄二嫂家扑来。已来不及转移,情况万分危急。
这时,黄二嫂急中生智,将女红军藏在床前的地窖里。黄二嫂在窖板上撒些柴灰,遮住窖板的缝隙,把准备浇菜的一担粪和一些农具放在窖板上,在屋内泼了几瓢粪水。这时,敌人已到屋门口,一名敌兵想争头功,抢先一步进屋就踩了粪水,大骂一声就退了出去。
李桂红后来回忆到:“我和阚思颖各有支小手枪,在窖里下了决心,只要敌人打开窖板,我们就开枪,打死一个算一个,自己也准备死在窖洞里。”草屋又矮又黑又臭,敌排长逼着几个敌兵捂着鼻子进屋仔细搜查。事也凑巧,正当敌排长一只脚踩在窖板上,即将发现地窖时,突然发生地震,草房摇动,敌排长全身浅得是粪水,慌忙带着敌军冲出屋外,胡乱打了几枪逃命去了。
当晚,得到女红军遇险报告的梅硐区委书记邓楷到黄二嫂家,将两名女红军转移到背后松林山上的岩腔里,白天躲在山上岩洞里,山高林密,敌人不易发现,由当地妇女们装着砍柴和割草给女红军送饭,晚上再接到老乡家里住。
不甘心扑空的敌人第二天又来到黄二嫂家搜查,目的是专门搜查窖坑。“我(余世敏)和余新煜、复妹弄在窖坑里,敌人把窖坑打开来看,是我们三个人住在里面,因为窖坑是女红军住过的……这时两个女红军已换掉在松林里去了。”
虽然在黄二嫂家扑了个空,但叛徒知道李桂红有身孕,阚思颖是裹过小脚的,不会逃出梅硐,便加紧搜查。
过了一段时间,李桂红既将分娩,不能在山上住了,怎么办?正在焦虑之时,交通员传来余泽鸿要女红军转移到他家隐藏的意见。梅硐区委书记邓楷和阚思颖研究后也认为这是一个冒险、大胆但又可行的计划:虽然“大窝沱”周围驻扎了大量的敌军,但在敌人鼻子底下往往最安全;“大窝沱”的保长是一名地下党员,便于保护女红军;余家被敌人搜查过3次,敌人的搜查已松懈。
余家人可靠,并且余家坐落在梅硐“大窝沱”的一座大山腰上,周围竹林茂密,山路崎岖,便于隐藏,正面是一个很大的山谷,视野开阔。为此,区委专门安排游击队员余承远到余泽鸿家负责女红军的安全。为了保护好女红军,当地群众只称李桂红为“高脚四娘”,妇女们都仿照女红军的短头发,将长发剪掉。
红军纵队到达梅硐时,余泽鸿就已通过亲属关系安插了一些可靠的人员进入乡政府和乡保安队。余泽鸿以川南特委的名义写信给长宁县保安大队副袁虹桥,要求他认清形势,不要与红军为敌,袁虹桥深受感动,暗中支持红军。游击队员被捕时,他都尽力出面具保;上峰命令他“搜剿”红军时,他以“红军枪械精良可畏”为借口后撤;红军需要安插人员进乡、保政权时,他极力推荐。因此,敌军活动情况,梅硐区委也掌握不少。
“坳田坡”遇险后,梅硐区委通过内线得知敌别动队为了抓住女红军和红军伤病员,召开了各保、甲长会议,传达省府指令:“电令各县县长,为奉督办刘(湘)电,转饬匪区各县长切实编联保甲,清查户口,肃清散匪,以清地方。”并在各村的村民中安插眼线,跟踪梅硐妇女会干部和梅硐游击队队员。区委得此情报后,决定将计就计:由地下党员王树三以保长身份在山上设哨棚,名为加强对红军的“防守”,实为掩护区委和女红军的活动。
王树三在“在青杠顶、灯草坳等高处设立哨棚,每个哨棚配有竹梆和小锣,找可靠人看守,发现敌情就敲竹梆,平安无事就打小锣。”竹梆声一山传一山,这样女红军就有时间转移。
不久,一封密电又报给了 刘湘,大意是在梅硐黄金山上一农民家的墙壁上又发现了女红军写的两幅标语:“ 全民行动起来,实行抗租抗粮,抗税抗债,组织抗捐军”;“刘湘是屠杀四川工农劳苦民众的魔鬼!!!”
愤怒的刘湘严责王逸涛“匪迹” 未干(意为:未尽全力搜剿红军,并要求王逸涛设立秘密电台与重庆行营和四川保安司令部直接联系,“以防泄密”。但在当地老百姓的掩护下,两位女红军有惊无险。
年底,李桂红生产了,在狭窄的夹墙里,群众抬了两个银柜镶在一起,垫上两床被子,就作为一张产床。“是个未婚的姑娘帮我生下了孩子”,李桂红在余泽鸿家的夹墙里生下了一个男孩。由于“大窝坨”周围驻扎了周化成的“剿匪”部队,为防泄露消息,梅硐妇女会商量,无论如何也要保护好红军的后代,乘夜把仅出生两天的婴儿从房屋后窗送出,由胡治国妻子用围腰帕抱走。由于胡治国夫妇没有生育,对外就说捡个娃儿来养,胡治国还专门请了个奶妈给孩子喂奶。为了保护红军的孩子,胡治国举家迁往别处,以开中药铺为生。
1936年1月初,产后仅4天的李桂红与阚思颖在两名梅硐游击队员的护送下,怀着离别骨肉的痛苦和对乡亲们的感激之情,饱含热泪离开了梅硐,踏上了寻找部队的征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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