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彭绍辉

    1991年7月初，湖北省博物馆的工作人员来到开国上将彭绍辉的家中探望。

    彭绍辉将军尽管已经去世多年，但是他的夫人张玮还仍在世，虽然已经年迈，但是老人思维和记忆力依然很好，双方寒暄了一阵后，博物馆工作人员说明了来意，希望将彭绍辉将军生前用过的东西放到博物馆去。

    张玮思索再三，隔了好一会儿，仿佛突然想起什么似得，让儿子彭自强从里屋取出了一个棕色的皮箱，老人对身边的人侃侃而谈：

    “这是他自己保存的箱子，自从他去世以后，我们也再没有动过，钥匙后来也丢了，里面有什么东西我们也不知道。”

    老人让儿子想办法把箱子打开。

    这只皮箱上的锁经历了岁月的沉淀，早已经锈迹斑斑，打开几乎是毫不费力，只见里面是一个个包扎很整齐的小包裹。

    当着博物馆工作人员的面，这些小包裹被一个个地打开了。

    “这些都是在战争年代下保存下来的东西，我们以前也从来没见过。”

    看着这些东西，老人似乎是有些伤感。

    “从里面选几样捐给博物馆吧。”

图|1949年彭绍辉、张玮在甘肃天水

    在所有被取走的文物中，有一张是红二方面军1937年6月签发的残疾证书，尽管历经多年岁月，但保存依然很完整。

    早在过去战争年代，彭绍辉将军曾为革命丢掉了一只胳膊。

    张玮与彭绍辉认识的时候，他就已经没有了这条胳膊。

    “我一个残疾人，这辈子注定打光棍”

    1949年1月，按照中央军委的统一命令，西北野战军改称第一野战军，第七纵队改称第七军，彭绍辉任第七军军长，并奉令率部参加太原战役。

    这时的彭绍辉尽管已经年过四旬，却依然还是单身汉一个，究其原因，恐怕和他的残疾不无关系。

    在接到徐向前命令后，彭绍辉率领第七军进驻太原县城，休整期间，与第七军卫生部部长张德炎偶然谈起了婚恋状况，张德炎很清楚彭绍辉，很想为他介绍一个对象，但经年累月的征战，彭绍辉总是借口没有时间。

    “军长，你现在总算有时间了，是不是该考虑一下你的个人问题了？”

    一听张德炎的话，彭绍辉笑了笑，随即晃了晃空缺左臂的袖子：

    “张德炎同志，你可真会开玩笑，我一个残疾人，这辈子注定打光棍。”

    张德炎并没有气馁，而是走上前去，开玩笑似地说道：“军长，我跟你说，卫生部房东有一个女儿长得不错，还很有文化，一定很适合你。”

图|1949年5月2日，太原前线总前委扩大会议留影

    彭绍辉心中忽地一动，尽管他一直嘴上说着不想找，但实际上没有哪个人不希望自己拥有一个温暖的家，但他再三考虑自己的情况，还是决定予以拒绝：“眼下不是考虑终身大事的时机，解放太原之战一触即发，军队要加紧练习。”

    “现在我哪有心思想这个呀，当务之急是一举拿下太原！”

    张德炎再三劝说，彭绍辉只是拒绝：

    “你和小姑娘见面，又不影响我们打太原。”

    被张德炎劝的没有办法，彭绍辉只好答应见一面。

    “就算是要见面，也得在太原解放以后！”

    见彭绍辉“松了口”，张德炎心中暗喜。

    为了这件事更加保险，张德炎还找来了阎大海帮忙，因为阎大海是张玮哥哥的同学，有他帮助事半功倍，两人一起到张玮家，将军长的情况简单介绍了一下，当下约定，在战役结束后再见面。

    1949年4月，太原战役落下帷幕。

    张德炎心里始终记挂着这件事，彭绍辉被说的没办法，只好同意见面，为了掩人耳目，张德炎还为他找了个借口：

    “卫生部有4对年轻干部结婚，他作为军长，没有不去祝贺的道理，正好借此机会见见张纬。”

图|彭绍辉

    当天，军卫生部为四对新人举行婚礼，彭绍辉也依约出席，就在大家高兴的时候，一个姑娘主动上前打招呼：

    “你好，彭军长！我叫张纬，早就听人说起过您，您仗打得好，远近闻名，果然是名不虚传啊！”

    彭绍辉愣了一下，后来才想起来，眼前这姑娘十有八九是给他介绍来的对象。

    尽管在革命战争年代，彭绍辉从来没有皱过眉头，但这一次却难得地害羞起来，一想到自己胳膊上的残疾，还有年龄这些问题，彭绍辉一下子冷静了下来：

    “我的年龄大，比你大十多岁，而且还是个独臂的残疾人，怕配不上你！”

    哪知张玮并不在意，她落落大方地说：

    “你说的这些情况我都知道，你那只胳膊，是为国家和人民丢的，值得骄傲。”

    也几乎就是在这一瞬间，彭绍辉一下子心动了。

    后来几天的时间，两人又接触了几次，在张德炎、阎大海的撮合下，两人的感情迅速升温。

    然而两人相处没多久，彭绍辉奉令率军前往大西北，临行之前，彭绍辉将一本《钢铁是怎样炼成的》的书赠给了张玮，这算是彭绍辉送给张玮的定情信物。

    张玮害羞的接过书，依依不舍的带回了家里。

    因前线战事的繁忙，两人并没有选择此事成婚。

图|从左往右以此为贺炳炎、贺龙、彭绍辉

    1949年7月，彭绍辉率第七军参加了扶眉战役，协同十八兵团作战，一举歼灭国民党军数万人，并于8月解放天水。

    8月3日晚，彭绍辉正坐在昏暗的灯下整理作战计划，门外张德炎兴冲冲地跑进来对他说：

    “军长，有人来看你了！”

    正在疑惑之间，门外帘子一掀，张玮的身影出现在众人眼前，彭绍辉又惊又喜：

    “你是来看我的？”

    张玮只是激动地望着彭绍辉，却没说一句话，还是旁边张德炎主动解释：

    “张纬这小姑娘真是了不起，从太原千里迢迢赶到天水找你。”

    彭绍辉内心也忍不住一阵激动，就在那一刻，双方都认定，彼此是陪伴终身的良配，彭绍辉也向上级提出了结婚申请，两人就在战争的环境下，举行了一个简单的婚礼。只是请出席的战友吃了一碗羊肉泡馍。

    女儿彭延平：最喜欢父亲的一张戎装照

    在女儿彭延平的记忆里，经常浮现这样一幅画面：每当天气变化，父亲总是一个人躲在一旁，尽力地掩饰着脸上痛苦的表情。

    事后她才了解到，这是战争年代留给父亲永远的伤痛。

    彭绍辉曾对女儿偶然说起过自己左臂受伤的经历：

    “那个时候是30年代，也没麻药，就把他一拳打昏了。他自己讲的。他就说，我就是被一拳打昏了，一醒来，胳膊没了。疼得要死，就这么锯掉了。”

图|1936年，红六军团参谋长彭绍辉

    1933年1月，以蒋介石为首的国民党军40余万人对中央苏区发动第四次反围剿作战。

    红一方面军7万大军在朱德、周恩来的指挥下，决心趁着敌人部署尚未完成，主动予以反击，历时一个月的作战，取得了突出的战果。

    第四次反围剿作战末期，彭绍辉时任红三军团红一师师长，在军团长彭德怀指挥下，红一师接连在作战中获胜，2月21日拂晓，总攻发起以后，左翼队红三军团奉令夺取霹雳山、黄柏山。

    因为霹雳山地势险要，彭绍辉率领第一师连续几次冲锋，都没能夺取敌人阵地，彭德怀心急如焚，直接打电话到红一师，对师长彭绍辉说：

    “我看到了你们的行动，你们一定要保持冷静，组织好火力，利用一切机会，向敌人猛攻。”

    深知这场战斗的重要性，彭绍辉直接率部向霹雳山阵地猛攻，一直到中午时分，才夺取了敌人阵地。可就在追歼残敌的过程中，彭绍辉左臂被敌人子弹击中，顿时血流如注，本着轻伤不下火线的原则，彭绍辉坚持在一线，一直到战斗结束才被送到医院。

    事实上，彭绍辉的伤情远比他想象的要严重，送到后方医院后，经检查发现，彭绍辉左臂连中两弹，臂骨呈粉碎性骨折，更为严重的是，在送来的途中，彭绍辉的伤口已经出现了感染。

    尽管彭德怀再三打电话给医院，要求保住彭绍辉这条胳膊，但在当时情况下，唯有截肢才能够挽救彭绍辉的性命。

图|中央红军第四次反围剿作战

    彭绍辉一度无法接受，他知道自己如果被截肢，那么大概率将来上不了战场：

    “如果不能再打仗，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我坚决不同意截肢。”

    还是性如烈火的彭德怀过来喝骂道：

    “截肢了怎么就不能打仗了？别说一条胳膊，就是两条胳膊都没了，你也得给我上战场。”

    似乎是有了彭老总的保证，彭绍辉的心里安稳了不少，也同意了截肢，因为缺少麻药，有人提议将他绑在门板上，以免他受不了，哪知彭绍辉哈哈一笑：

    “你们听没听过关云长刮骨疗伤的事啊，他在刮骨的时候还在下棋呢！”

    就这么，彭绍辉忍着剧痛做完了手术，就连为他动手术的医生都忍不住感慨：“彭师长真是一个铁人呐。”

    手术结束后，彭绍辉昏迷了三天，醒来后看见自己空荡荡的左臂衣袖，忍不住也有些伤感。

图|彭德怀

    彭德怀还到医院专门看望了他，变着法的激励他：

    “我可不管你断臂不断臂，我还等着你啃硬骨头呢，赶紧治好伤，前线需要你。”

    在周围人的劝说下，彭绍辉的心情逐渐好转。

    出院后，尽管党组织有意让他到地方工作，但彭绍辉坚持不肯，最终上级同意他继续留在部队。

    彭绍辉之子彭志强曾回忆自己看父亲伤臂时的情形：

    “他截肢截的这个位置，就留了这么一小节，这个我都看过，有个伤疤。但是到了和平年代后，赶到下雨天，他就伤口疼，他就贴膏药。”

    女儿彭延平也称：

    “那个胳膊没用了，你不锯的话，整个这个手就不行了。”

图|1945年，左齐、彭绍辉、晏福生合影

    1955年9月，新中国举行授衔仪式，彭绍辉被授予了上将军衔。

    也就是在这时，彭绍辉留下了一张戎装照。不过出奇的是，在照片里彭绍辉的左臂并不是空荡荡的，不过细心的人能发现，彭绍辉将军的两臂还是与常人有所不同，事实上那是组织上特意为将军做的假肢。

    彭延平很喜欢父亲的这张照片，因为她从照片中看到了父亲从未有过的形象。

    “我早已经习惯了一只手的生活”

    尽管组织上给彭绍辉配备了假肢，但他也只是在拍照时用过一次，回来以后他就把假肢拆卸下来。

    彭绍辉对身边的人说：

    “我早已经习惯了一只手的生活。”

    彭绍辉将军晚年虽然身体欠佳，却始终坚持在一线工作，不仅如此，他对子女的要求也十分严格。

    彭延平就记得很清楚，一次她当着父亲的面说了一句脏话，结果父亲一个耳光扇过来，她的半边脸就肿了起来，后来考上公安医科大学，彭绍辉对女儿的要求更严格了，一次他注意到女儿弯腰驼背，于是毫不留情的指出：

    “你弯腰驼背像个水牛，一点精气神也没有。”

图|1960年，彭绍辉下部队检查工作为官兵题词

    一次，彭延平着急出门办事，结果刚走到校门口就被纠察员抓住了，原来按照《纪律条令》，要求斜垮军包，然而她却是随意搭到后背上，所以被记名处分了一次，原本这也不算是一件大事，但不知怎么的就传到了彭绍辉的耳朵里。

    也就是从这天开始，彭绍辉要求女儿每天必须记日记。

    一开始彭延平很反感这样的做法，后来却慢慢理解了，时隔多年以后，当她回忆起父亲的教育来，还深有感触地说：

    “爸爸说了，记日记呢，就可以了解你每天做了什么事，哪些事做的对，哪些事做的不对，就促使你以后做得更好一些。”

    尽管彭绍辉在过去身经百战，光是负伤就有很多次，也有数不清的功绩，但他却很少对子女谈论过去的功绩。

    唯独对霹雳山一战却是个例外。

    在彭延平的记忆里，父亲一般都是在他们犯错误的时候才会讲到这个故事。

    彭延平后来理解了父亲的做法，他是在用自己的断臂之痛，来坚定子女的信心。

图|彭绍辉、张玮夫妇在罗马尼亚合影

    那时彭绍辉在北京任副总参谋长，原本组织上考虑是把彭延平调回北京去，但彭绍辉却坚持将女儿调往长沙。

    彭延平后来在长沙工作，干得并不顺利，甚至还萌生了转业的念头，甚至在忙碌之余，越来越不理解父亲的决定，也是彭绍辉听说后，给女儿写了三页多的一封信劝导：

    “你不要受外面的影响，你要踏踏实实在这儿好好工作。而且你要想到，你爸爸妈妈都在部队搞了一辈子的人，你就在部队搞了这么一下，你就不想搞了，你就觉得困哪啦？他说，你现在是在和平年代，我们在那么困难的时候都没觉得困难。”

    在湖南工作很长一段时间，彭延平都没能见过父亲一面。

    后来彭延平在湖南结婚生子，隔了差不多有几年，彭绍辉下部队到湖南衡阳，彭延平听说以后，专门赶到火车站想要探望一下，没想到的是父亲早就在火车站等候，还给他带来了很多的日用品。

    “你现在生了孩子，我就给你带了一些营养品来。”

    看着父亲如数家珍似的从包裹里拿东西出来，彭延平眼泪差点掉下来：

    “那个时候，湖南连肥皂香皂都买不到，酱油醋还受限制很难买得到，都是我父亲坐火车带过来的。后来我就觉得，我父亲在生活上很关心我，而且主要是不让我分散精力。他说，你现在有这个工作了，不要因为家庭因为孩子分散精力，什么东西我都给你买全。爸爸真是，工作多忙啊，还想着这些事情。”

    随着年龄的增长，彭延平也渐渐理解了父亲，理解了他对自己的教导。

图|彭绍辉将军全家福

    唯一比较特殊的一次是是，儿子彭志强结婚，彭绍辉破例同意在不铺张浪费的前提下，热热闹闹地办一个婚礼，因为当年他同妻子张玮结婚，条件就很艰苦，如今已经成为一个永远的遗憾，他不想让儿子也有这个遗憾。

    然而就在快结婚之前，彭志强才发现，家里还缺几件家具，本来他的想法是，希望父亲能够批一个条子，从单位借一些家具出来，然而彭绍辉却毫不犹豫的拒绝了。

    老人把自己家里的旧家具重新找人加工后，送给儿子当成了他们婚礼的家具。

    彭绍辉晚年依然惦记着工作，从来不曾懈怠。然而遗憾的是，从1969年开始，他的身体变每况愈下。

    1978年4月，彭绍辉抱病在北京参加空军作战会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