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博的中华大地中部,有一座横贯东西的雄山叫秦岭。
秦岭中段南麓,有个小地名叫东江口,简称江口。江口位于素有“秦岭之心”之称的宁陕北部,因发源于秦岭主峰太白山之东的一条江河,出口与旬河汇聚于此,故而得名。
始于秦末汉初的江口,原本是个少有人知的普通山镇,如今却因崇尚英雄之风的兴起而变成了一个很神圣、很有名的红色朝圣之地。因为,上世纪四十年代中期,国民党反动派曾在这里制造了一桩骇人听闻的惊天惨案——
1946年8月,中国人民解放军中原军区突围入陕后,应国民党胡宗南之邀,李先念和王震将军选派前往西安与国军进行和平谈判的张文津、吴祖贻、毛楚雄三名代表和农民向导肖善义,在北上途径秦岭腹地时,不幸神秘失踪,生死不明。由于国民党反动派矢口否认扣押、杀害,三位烈士失踪的事实真相,几经党史研究部门调查,却终不得其详。成为我党我军久置未解的一桩重大历史悬案。
直到1984年初,遵烈士亲属的要求和中央领导指示,豫鄂边区革命史编委会、陕西商洛地区党史办、宁陕县委组成中原军区和谈代表失踪案的联合调查组,历经近一年时间艰苦细致的调查,彻底查清了事实真相,这桩举世瞩目的历史谜案,终于在沉寂了38年之后,得以向世人揭秘。无可颠覆的铁证证明:1946年8月10日,我中原军区张文津、吴祖贻、毛楚雄三名和谈代表和农民向导肖善义,北上行至陕西境内的秦岭南麓腹地东江口时,被驻扎于此的国民党军胡宗南部61师181团非法扣押、审讯后,遵蒋介石、胡宗南“就地秘密处决”之密令,惨无人道地将他们活埋了!
三位英雄血染江口,英勇就义。其中,毛泽东的亲侄子、毛泽覃烈士的遗孤毛楚雄牺牲时,年仅19岁!再过28天,就是他的生日!
一、光荣参军
1945年仲秋的一个夜晚,韶山冲月朗星稀,清辉似水,晚风徐徐,气候格外温馨怡人。毛楚雄吃罢晚饭后,在上屋场房檐坎的椅子上坐下来,陪着外婆周陈轩说话。就见毛浦珠书记笑盈盈地从东边的大路上走过来。外婆急忙起身热情招呼:“毛书记你来了,快进屋坐吧。”
毛浦珠说:“不坐了,周外婆,我还有急事儿,我给楚雄说几句话就走呀。”毛楚雄就跟着毛浦珠来到厢房旁边的树荫下。
见毛浦珠兴致勃勃的样子,毛楚雄预感到,毛书记可能有什么好事告诉他。果不其然,两人刚在树荫下站定,毛浦珠就一脸笑容地说:“楚雄啊,有好消息了!”
“什么好消息?叔你快说。”毛楚雄眼睛一亮。
毛浦珠压低声音说:“你不是早就闹着要去延安见你大伯,要参加八路军打日本鬼子吗,这下机会来了,你的愿望终于要实现了。三359旅司令王震率领的南下支队,从广东北返到了湘北这一带,通知你去参军。”
“真的,那太好了!”毛楚雄激动得心都快要跳出胸口,眼泪也不由地湿了眼眶……
苦难的毛楚雄,出生半年就随母亲被湖南清乡司令部投进了长沙监狱,外婆周陈轩设法保释出来,直到三年后,母亲被攻打长沙的红军救出,母子才得以团聚。但三天后,母亲就参加红军离开了长沙。楚雄八岁时,没见过面的父亲、红军独立师师长毛泽覃在江西率部打游击时,不幸壮烈牺牲。1937年底,侵华日军开始对长沙实施狂轰滥炸,毛楚雄族亲和八路军驻湘办事处辗转找到楚雄一家的下落,护送毛楚雄一家迁居韶山毛泽东旧居韶山冲上屋场,不久,母亲去了延安,毛楚雄与外婆相依为命。外婆时常给楚雄讲述伯伯毛泽东、毛泽民和伯妈杨开慧、姑姑毛泽建及父亲毛泽覃心怀天下、献身革命的事迹和故事。非凡的身世和革命家庭的熏陶,使毛楚雄从小就树立起革命的理想和信念,立誓“继父之志,报父之仇,做一个改革社会的人”。为实现这一理想和包袱,毛楚雄高小毕业后,曾多次向地下党组织提出要去延安参加革命、去抗日前线打仗。为保护烈士后代,党组织当然不会轻易批准他只身外出,直说等有机会了一定送他去。
现在,毛楚雄等到了18岁,终于等来了机会。已久的愿望就要实现了,这简直就是天大的喜讯啊!他怎能不惊喜,怎能不激动!他抹了泪水,急切地问道:“那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去?什么时候去?”
毛浦珠说:“我和你堂侄毛世美也一道去,尽快赶到湘阴与王震部队的人接头。时间紧,明早就得动身。我就不进屋了,你给你外婆说一声。”
毛浦珠,是韶山冲东茅塘人。生于1917年,比毛楚雄年长10岁,老早就加入了中国共产党,任中共韶山地下党支部书记。后又任中共湘潭、湘乡、宁乡三县特委书记。因频繁地开展革命活动,已引起反动势力的注意和秘密跟踪。所以地下党组织特意安排毛浦珠带毛楚雄一道参军,而后择机赴延安。
毛楚雄听了毛浦珠的吩咐,重重地点了点头。
1944年冬,党中央、毛泽东审时度势,作出了一个重大战略决策,命令八路军359旅主力一部五千余人,组成南下支队,挺进豫鄂湘粤敌后,开辟新的抗日根据地,为即将对日举行的大反攻作准备。
11月9日,王震率南下支队全体将士全副武装、雄姿英发地集结于延安机场,接受了毛泽东、朱德等中央领导的检阅,然后挥师出发,开始了前途未卜的南征。
就在这次检阅后,毛泽东握着王震的手说:“王司令,我还有一件事想请你也操个心。你到湖南以后,把我侄子毛楚雄从韶山接出来,然后择机送到延安来。”
王震边敬礼边笑着说:“噢,是毛泽覃烈士的遗孤啊,那这也是一项光荣任务,我一定完成好。”
1945年8月15日,王震率部南下至广东南雄,按照原定计划与前来接应的东江纵队会师。就在离东江纵队只有百余里路程时,时局发生了剧变。日本天皇宣布无条件投降。抗日战争终于取得胜利,全国各地军民一片欢腾。
然而,抗战胜利了,王震的处境却更加艰难了。因为日本一投降,蒋介石就立即腾出手来对付共产党,很快就对被视为心腹之患的南下支队下手了。蒋介石电令赣南粤北的第七战区和湘北赣北的第九战区,调集16万兵力,妄图从三面夹击,将南下支队消灭在湘粤边境地区。
于是中央命令南下支队停止南下,挥师北返中原,与五师靠拢。
当晚,王震即率部原路北返。一路奋勇拼杀,且战且行,甩掉了敌军重兵围困,于9月初抵达湘北。
到了湖南老家,王首道政委好心提议道:“王司令,到了你老家,离浏阳不远了,你该回家看望一下父母吧。”
王震说:“算了,不回了。敌人正加速围追我们,大敌当前,我怎能随意离开部队呢!还是等革命胜利了,再消消停停地回去看望他们。”
王震放弃了与二老见面的机会,路过家门而不入,但他却将毛泽东托付的事铭记在心,决定借此机会将毛楚雄带出来,先在部队锻炼,然后择机送往延安。遂派人与中共韶山地下党组织取得联系……
毛浦珠将此消息告诉毛楚雄之后,次日早上就带着毛世美来到上屋场,问道:“楚雄你准备好没有?准备好了咱们就出发吧。”
毛楚雄说:“准备好了。”
一听马上要启程,外婆就急了,说:“等等,我给伢子做点干粮、找点啥吃的带上吧?”
毛楚雄说:“不用了,外婆。跟部队走,要行军打仗的,带东西不方便。”
毛浦珠也说:“不用带啥了。周外婆,您给他的东西够多了。”
外婆就疑惑了:“我没给他什么东西呀?”
毛浦珠说:“你平时给他讲的革命道理、英雄故事,传授的精神营养,都融化在他的骨子里,这比啥都金贵啊。”
外婆就笑了。
毛楚雄走近外婆,深深地鞠一大躬,又紧紧地拉了拉外婆的手,然后拧身一步一回头地告别了外婆。
第三天午间,毛浦珠一行3人到达目的地,与部队上的人接上了头。一位军官将毛楚雄带到王震面前,悄声说:“这就是王震旅长。”
头一次见到王震,毛楚雄不免有些紧张和拘谨,他怯生生地鞠一躬,说:“王司令,我是毛泽覃的儿子毛楚雄,我要参加八路军,跟您的部队去延安我伯伯那儿!”
正在忙着事务的王震抬起头来,满面笑容地说:“噢,好啊,小乡党,你大伯毛泽东早就托付过这事,我一定找机会带你去延安见你伯伯!”
“谢谢王司令!”毛楚雄感激地鞠一大躬。
离开王震后,毛楚雄跟随军官来到宿营地。第一次正面接触革命队伍,一到部队,就见进进出出的人,都穿着佩有红五星、红领章的灰色单衣军装,腰上都扎着皮带,腿上绑着绑腿,有的肩上挎着长枪,有的腰上别着盒子枪,一个个看上去都英姿威武,精神抖擞。想着自己也将马上成为他们当中的一员,毛楚雄心里就无比的激动和自豪。
毛楚雄正这么痴痴的看着、想着,一位年轻军官捧着一套折叠整齐的单衣军装递到他面前。
“给我的?”毛楚雄迟疑地问道。
“是的。穿上吧。王司令已经批准你入伍了。从现在起,你就是一名八路军战士了。”年轻军官微笑着说。
毛楚雄这才郑重地双手接过军装,一件件穿上身,然后戴上军帽,扎上腰带,绑上绑腿。年轻军官帮着整理后,说:“衣服有点宽大。凑合穿吧。军装很有限,没的换。”
毛楚雄说:“没事,我还要长高的嘛。”
年轻军官说:“不过,大是大了点,但看起挺威武、挺精神呢,像个小八路。”
毛楚雄高兴地举手向年轻军官行了军礼。
二、随军北返
毛楚雄一参军,就遇上部队奉命北返,长途行军。虽然没有见证南下支队南下、北返经历了怎样的风雨历程,但却亲身体验了从湘北出发后的艰难困苦。由于国民党军处处追击、围堵、封锁,阻止南下支队北返,为避开敌军围追、封锁,部队常常不得不绕道走小路、翻大山,或直涉水泽、荆棘丛生的芦苇荡。有时借助夜色掩护,连夜急行军,哪怕刮大风、下大雨,也一样勇往直前。干粮吃完了得不到补充,就随地摘野菜野果充饥,接着继续前进。硬是靠着双脚与国军的汽车轮子比速度、比耐力。
毛楚雄虽说身体比较瘦弱,但性格坚强,在家干活从不怕苦不怕累。可现在冒着敌军围堵,急速长途行军,却是前所未有的挑战,毕竟他才满18岁。但他暗暗叮咛自己:“参了军,就一定要当个好兵。再苦再累,都得挺住,坚决不掉队、不落伍、不退却。”每天和大家一样全副武装,背上背着被包和鞋子,腰上围着一圈子弹夹、右肩斜挎着袖筒一样长长的干粮袋,左肩斜挎着一只水壶,扛着四公斤重的三八大盖步枪,一天走几十里的路程,他感觉累是很累,苦是很苦,但斗志很昂扬,意志很坚强。
从湘阴北返出发时,原本没给毛楚雄配枪。毛楚雄见班长背两支枪,便说:“班长,让我背一支枪吧,你背两支太重。”
班长笑着说:“你一个新兵蛋子,背不动,以后再给你配发。”
毛楚雄恳求道:“我背的动,我还没摸过枪呢,就让我过过瘾吧。”
班长这才把病号的枪给了他。
负责照看毛楚雄的毛浦珠见毛楚雄搞来了一支枪,便说:“楚雄,你扛得动吗?你把行李和枪都给我吧,你就不要背东西了,跟着走就行了。你年纪小,又刚参军,没受到锻炼,长途行军你吃不消的。”
毛浦珠参军后,和其他新兵一样,被编在班里当战士,也正好方便照顾毛楚雄。
毛楚雄固执地说:“没事,没事,我能背的动。大家都全副武装,唯独我丢盔弃甲,像逃兵似的,丑死了!”
毛浦珠知道楚雄有股子犟脾气,说了也没用,只好作罢。
途中,见毛楚雄汗流浃背的样子,一些老战士不时地要帮毛楚雄背些东西,他也总是说:“不用,不用。我能背的动,我年纪轻,多背点,没关系。”
头一阶段的行军,毛楚雄还算能挺住,艰难是艰难,但总算没掉队、没落伍。但是连续多天负重行军之后,毛楚雄的身体就明显有点不争气了,两腿开始发软。再走几天,就又感到双腿像灌了铅似的,越来越沉重。路好像越走越长,怎么也走不到尽头。后来,脚掌偏又打起了水泡,像针扎一样疼。他咬着牙,一步一喘地随着队伍往前挪,硬是一天天坚持了下来。
那天,部队原地休息时,毛楚雄坐下来往背包上一仰,就睡着了。一路上一直很关照毛楚雄的一位老战士趁机上前“缴”了他的枪,远远地躲在一棵大树后面等着。
这位老战士名叫党向东,比毛楚雄只年长5岁,但人长得粗犷,一脸的络腮胡子,看上去比较老气,所以大伙都尊称他为老党,倒忽略甚至忘记了他的大名。
就在前几天,部队在一处山林间休息,老党在毛楚雄身边躺下来,问道:“小毛你是韶山人,跟毛主席是一家子,你一定见过毛主席吧?”
毛楚雄摇着头说:“没见过,他离开韶山、离开湖南,我还没出生呢。”
“那我比你幸福,我都见过毛主席两回了。”老党笑着说。
“真的?那你说说,你是咋见的?”毛楚雄倦意全无,一咕噜坐起来问道。
老党说:“我原本是陕南人,那年,我姐被地主逼婚,逃到了山外,嫁给了泾阳人。后来她回来说,泾阳一直在‘闹红’,老百姓日子还好过,我爹娘就领着我去了泾阳。四年前的一天,我去外地办事,遇到一帮国民党军拉丁,我被抓住,跟其他二十几个被拉的壮丁用绳子绑着手腕串在一起拉走了。半道上经过一片山林时,我心生一计,谎称跑肚子(拉稀)。国军只好松了绑,让进树林里解手。我一钻进树林,就没命地往前跑。国军就开枪,幸好有茂密的树林遮挡,没打上,我终于跑脱了。听说北面有红军,干脆参加红军吧。我想,就继续往北走,走了几天,遇到驻守延安南大门的王震359旅部队,我就要求参加了红军。”
毛楚雄赞扬道:“那你挺厉害嘛!”
“到延安后,我就见到毛主席啦。”老党一脸喜悦地说,“毛主席来南泥湾视察,我第一次见到了毛主席。后来南下支队出发前,毛主席来检阅,又见了一回。我个头不高站在队前,毛主席还跟我们前排的战士一一握了手。”
老党的话勾起毛楚雄的心酸,他沉默好一会后,说:“我做梦都想见,就是没机会去延安,见不上!”
老党感觉毛楚雄有些难过,安慰道:“有机会,有机会。等北返到了大悟根据地,或者等革命胜利了,全国解放了,就会有机会去延安。”然后就势转开话题,“小毛,等革命胜利了,我请你去我家做客,请你吃锅盔、吃穰饸、凉皮,吃肉夹馍,泾阳小吃保证让你吃个够。”
毛楚雄欣然答应:“好啊,一定去。泾阳不简单哩!中华大地的原点,刘志丹、谢子长、习仲勋开辟陕甘宁边区革命根据地的主要活动地区之一。另外这里还发生过革命大事件,1937年8月,红军在这里改编为国民革命军第八路军。改编后,八路军总部和第115师、129师、120师在云阳镇举行抗日誓师大会。然后就开赴到抗日前线去了。”
“你咋知道这么多?”老党不无敬佩地问道。
毛楚雄说:“看书看报呀。韶山冲有地下党办的图书室,那里有不少进步报刊和书籍。”
老党叹一口气说:“真羡慕你。有文化。我没念过书,书报摆在眼前,也是两眼瞎,看不懂。参军后才学着认识了几个字,基本还是文盲一个。”
“等革命胜利以后,我教你识字,学文化,保证一年内让你达到初小水平。”
“那太好了!一言为定,我拜你为师。”老党兴奋地说。
从那以后,两人就算正式认识了,老党当毛楚雄为亲兄弟一样,更加处处照顾他、关心他。
此刻,毛楚雄醒来猛然发现自己的枪不翼而飞,天啊!枪是战士的生命,丢了枪那还了得,毛楚雄差点没吓死。老党看着毛楚雄着急的样子,笑着喊道:“小毛,枪在这儿呢。”
毛楚雄急忙撵上去要夺枪,老党说:“小毛,你就别呈强了。长途行军,不是一天两天,你刚参军,身体没耐力,还是要悠着点。枪就让我背上,等你有了耐力,适应了,你让我背我还不背呢。”
毛楚雄这才勉强答应了。一下卸载4公斤,毛楚雄立时感觉浑身轻松了一大截子。
经过将近二十来天的艰苦行军锻炼,毛楚雄逐渐变得强健了许多,不仅行军不怎么感到很吃力了,而且每到宿营地宿营,一放下背包,就跟着老兵忙前忙后,又是打扫卫生,又是帮厨做饭,又是照顾病号,总是闲不住。
看到毛楚雄身体基本适应了,老党这才把枪又归还给他,说:“咋样,我说话算数吧?‘等你身体适应了,你让我背我还不背呢’。”
毛楚雄拉着陕西腔调说:“我就故意不言传,看你到底啥时候还给我。”说完,两人都畅快地笑了一阵。
眼见毛楚雄经受住了艰苦行军的磨炼,身子骨结实多了,精神状态活跃如初,一路负责照管他的堂叔毛浦珠心里感到由衷的欣慰和高兴。可是他自己身体却不争气,还没到达目的地,人就快不行了。这让毛楚雄心里感到非常的难过。
毛浦珠是党的领导干部,又是大龄青年,参军后,却和其他刚入伍的小战士一样,被分在班里当新兵,组织暂时没给他安排任何职务,知道他底细的人都觉着他是大材小用,像这样的人,大小有个官衔才合适。但是毛浦珠不这样认为,他一直老老实实地当着新兵,听从班长的管理和指挥,集合、站队、行军、操练,一举一动都从头学起,从不以领导干部自居。要说有什么特殊的话,那就是,不管是宿营,还是在行军路上,他总是以长者的身份,处处照顾毛楚雄和其他新兵。有时在行军路上,为提振精神,他还时不时地讲讲笑话,博得大家一笑。新兵们都很喜欢这位大哥。
后来有位领导告诉他,南下支队北返至大悟县与新四军第五师会师后,部队要进行整编,他就将被委任为团政委。毛浦珠听后,心里很高兴,但他依然表示:“我刚参军,军事素质不行,就让我多当一段时间兵吧,我得好好补上这一课。”
谁知,由于在家乡长期做党的地下工作,日夜辛勤操劳奔波,他的身体素质原本就不够强健,参军后,连日急速行军劳累,加之长时间风餐露宿,使他逐渐感到四肢酸软,体力不支。后来偏又不幸染上了疾病,导致身体越来越虚弱。由于部队缺医少药,重疾无法得到及时医治,毛浦珠的病情一天天加重,再也走不动路了,只好躺在了担架上。
这天,行至湖北省汉阳县孝感蔡甸镇时,毛楚雄来到担架旁看望,奄奄一息的毛浦珠拉着毛楚雄的手说:“楚雄,我去不了延安了,你一定要去。到延安了,莫忘了代我向你大伯问个好。”
毛楚雄知道,毛浦珠非常向往延安,非常想念毛泽东。
就在前不久的一天晚上,部队在北返途中宿营时,两人在一起聊闲话,毛浦珠对毛楚雄说:“这次王震率南下支队北返,要一直北返到延安就好了,我非常想去延安,想去见你大伯。20年前,也就是1925年春季,你大伯回韶山一边养病,一边开展革命活动那阵,上屋场整天人来人往的,是个很热闹的去处。那时我才七八岁,常跟着一些伙伴们去上屋场玩耍。有一次,我们又去玩耍时,你大伯把我拉在跟前对你大妈说,‘这个伢子也是我们毛家人,叫浦珠,别看他人小,辈分却高,也是泽字辈,跟我平起平坐哩。’杨开慧亲切地笑着说,‘这伢子挺可爱的,又机灵又帅气。’你大伯摸着我的头又说,‘小弟,快快长高长大吧,长大了,跟大哥去闹革命喔。’在场的人都笑了。两年后,你大伯又回韶山开展农民运动调查,那时我正上小学,你大伯见到我又问道:‘小弟’,学习好不好啊?’我说不好。他说:‘怎会不好啊?莫偷懒,要好好学习,将来才好干革命喔!’后来,你大伯离开湖南上了井冈山,我就再没见过他了。时间长了,你大伯不一定会记得这事,可我一直还记着,一辈子都忘不了。如果有机会到延安,我会告诉他,是他这句话激励和鼓舞我参加了革命。”
毛楚雄不无感动地说:“我想,大伯一定还记得。我也好想好想去延安,去见大伯。我一定陪你一起去。”
此刻,毛浦珠在病危之际又提起这事,毛楚雄难过地安慰道:“叔,你会好的,现在快到大悟根据地了,你好好养病,说好了,我们一起去延安呀,你不能走啊!”
毛浦珠却头一歪,人就过去了!
痛失一位一直殷切关心他、培养他的好族亲、好前辈、好领导,毛楚雄悲痛不已。与战友一起脱帽鞠躬,向毛浦珠致敬、告别的那一刻,毛楚雄的眼泪像断线的珠子哗哗地滚落下来……
三、中原受训
南下支队突破国民党军队的重重围追、阻拦,昼夜兼程,于10月初返回鄂豫皖根据地大悟县,再次与李先念任师长的新四军第五师会师。
10月下旬,人民解放军中原军区成立。南下支队恢复359旅番号,编入中国人民解放军中原军区序列。
入中原军区后,王震安排毛楚雄在军区政治部宣传队做宣传工作,成为中原军区的一名年轻干部。毛楚雄边工作边学习,遇事不懂就问,虚心求教,身边的老同志都乐意帮他提高宣传工作本领,使他逐渐学会了开展收集情况、编写简报、整理学习材料和下基层宣传鼓动等工作,很快适应了工作要求。尤其是下基层连队,了解、收集官兵思想反应,现场做鼓舞士气工作时,毛楚雄与战士们促膝谈心,打成一片,受到基层战士的喜爱和欢迎。
这年冬天,毛楚雄被编入中原军区直属教导团第二队,参加政治学习和冬季军事训练。毛楚雄非常珍惜这次学习机会,像上军校一样刻苦学习。在课堂他认真听讲,课后做好笔记,并勤于思考,他深知自己的使命,暗暗地为自己加压、加油。始终如饥似渴地学习革命理论和军事知识。甚至有时还当起小教员,帮助那些文化程度低的战士。
尤其在军事训练中,他斗志昂扬,生龙活虎,不管是队列基本动作,还是操练各种武器,总是既认真,又刻苦。平时休息时,他也闲不住,不是操练武器,就是练习军事技能,常常受到教官、连队领导和班长的表扬。
记得冬季雪后的一天,天气死冷死冷,班长带着大家照常在户外场地进行军事操练,辅导大家练刺杀、练格斗。凛冽的寒风夹带着雪花,像刀片一样削着战士的脸颊。中途安排大家回到屋里烤火、休息,毛楚雄休息没多大一会儿,就又来到户外练起刺杀,按照要领,嘴里大喊着“杀——”“杀——”“杀——”,一刀刀狠劲刺向前方,仿佛眼前就有一个个向他进攻的敌人。练了好一阵,仍不肯休息。班长走过来,关心地劝道:“小毛,坐下休息,烤暖和了再练。”
毛楚雄把枪往地上一蹲说:“不累,也不冷。我是新兵,不懂的太多了,要多练,练好本领好打仗呀。”
班长开玩笑地说:“看你长得细皮嫩肉的,这么刻苦地练,你就不怕把你脸皮冻裂了,皮肤粗糙了,样子不好看,以后不好娶媳妇了咋办?”
毛楚雄羞怯地一笑,说:“不怕,不怕。当了兵,就要苦练,流血牺牲都不怕,还怕晒黑了。皮肤粗糙、身体粗犷才结实,像你这样才好呢。”说完就又接着练起来。
后来,每每有首长来检查教导队的军事训练情况,班长总是不失时机地赞扬:“毛楚雄是教导队的小老虎!”
刻苦学习、训练,加上实战锻炼,一个冬天下来,毛楚雄不仅政治考核成绩名列前茅,而且掌握了通常需要半年才能掌握的基本军事技能。在很短时间内就从政治上、思想上和军事素质上,实现了从普通老百姓到革命军人的转变。
国民党军的包围、封锁,使得中原军区部队的供给越来越困难了,粮食常常不够吃。教导团同样也快揭不开锅了。于是教导团团长安排毛楚雄所在分队入山进村征收公粮。高小毕业的毛楚雄在队里算是个小知识分子,他白天不辞辛劳跟队奔波,负责验粮、过磅、记账,晚上回来,又连夜结算和赶写汇报小结,样样都做得有板有眼。
可是有一天,分队跑了整整一天,竟然收获甚微。所到之处,都言称国民党军刚刚征收过了,少有人家主动交粮。天黑时分,分队准备打道返回时,一位贫农悄悄告诉分队长,他曾给一户姓袁的地主打过长工,袁那家肯定有粮食,因地处国统区和根据地结合部,宣化店新四军起初来拾掇过一回,把房屋和土地分给几户贫雇农,却没有找到大批粮食。后来,袁家在白军当着营长的儿子带着一个排打回来,把几户贫雇农全赶跑了。他家里的粮仓在哪里,没人知道,粮食就还储存着。分队长于是请这位贫农带路,第二天起了大早,走了大半天路,于午后时分来到袁氏庄园。
分队长开口对人称袁掌柜的户主说:“我们是来征集粮食的,我们共军不抢不劫不逼,希望你主动缴纳,日后土改会得到从宽处理。”
袁掌柜哭丧着脸,叫苦连天地说:“哎呀呀,今天国军来征税,明天共军来派粮,该交的都交了,我家哪还有粮食啊!”
“真的没有了?”
“真的没有了。连一家人的口粮都没着落了。不信,你们自己找。”
分队长于是就率领大家楼上楼下、屋里屋外地寻找一遍,除为数不多的日常食用粮食外,还确实没发现哪里储存有大量粮食。
分队长率队离去后,刚到院门口,心生疑云的毛楚雄立即悄声对分队长说:“我觉得这家地主有猫腻,他家没有粮食才怪呢!我们不妨再去仔细检查一遍。”
分队长点头同意,一挥手,又率众返回院里。
大家一如刚才一样,楼上楼下、屋里屋外地仔细检查一遍,依然没发现问题。毛楚雄来到院子后面,见一丈多高的土崖下靠着几十捆干柴,便将柴捆一一掀翻,发现柴捆后面有一上着锁子的木门,遂喊来袁掌柜问道:“这是干什么用的?”
袁掌柜慢腾腾地走过来,满不在乎地说:“是个小红薯窑子,红薯吃完了也就空着了。”
“打开看看!”毛楚雄说。
“鈅匙早丢了,打不开了。”
“打开!”毛楚雄大声命令。
袁掌柜以为这位小战士好糊弄,谁知一声命令,一下把他吓怂了,拿眼恶狠狠地瞪了毛楚雄一眼,只好乖乖地掏出钥匙打开了木门。毛楚雄钻进去查看,还就是如茅房大的一个小窑子,地上凌乱地堆着烂红薯。
但是有心的毛楚雄,去并没转身离去,却像侦查案件一样四处勘察一番。他几脚刨开堆在地面的烂红薯,这才发现可能有猫腻——烂红薯下面铺着一层青砖,起了青砖,下面是一页厚重的木质盖板,盖板下面是一眼很深的竖井。毛楚雄让人取来马灯,和战友一起顺着梯子下至竖井底部,果然发现这是一处很大的粮仓,长长的地道两侧,置放着二十几个用竹席盖着的合抱粗的木制大缸,掀开竹席,每一口大缸内都满满地盛着稻谷、玉米、黄豆、小麦等粮食,总量足有好几万斤。
毛楚雄出洞立即向分队长汇报了情况,分队长对袁掌柜质问道:“你藏了这么多的粮食,拒交公粮,该当何罪?”
袁掌柜极其颓丧地耷拉着脑袋,哑口无言。
分队长吩咐道:“这样吧,袁掌柜,你家马车、驴车还不少,只要你安排马车驴车将这些粮食送往宣化店,就免治你抗粮之罪。”
袁掌柜想想,说:“粮食全都给你们,但请长官等上一天半天,我给我的不孝之子说一声,不然他怪罪起我来,我的日子不好过呀。”
袁掌柜显然是在耍花招,想用在国军当着军官的儿子吓唬吓唬分队长。谁知分队长不吃这一套,用手拍着腰上的手枪说:“袁掌柜你听明白,粮食必须现在就送。我们一离开,你可马上差人去给你儿子报信,他要怪罪你了,你就让他到宣化店来找我。”
袁掌柜没招了,只好说:“那行,我安排送。”
当天黄昏时分,这批粮食就由战士们押着近二十辆马车、驴车,浩浩荡荡地送到了宣化店军区驻地。教导团团长高兴地对分队长说:“一天征收这么多粮食,该给你记功。”
“是毛楚雄的功劳,应该给他记功!”分队长向团长汇报了毛楚雄发现这家地主粮仓的情况。
团长握着毛楚雄的手赞扬道:“小毛真是好样的!机灵、智慧,又勇敢,你能当个出色的侦察兵。”
教导队结业后不久, 大部分战士被充实到一线作战部队,毛楚雄则被安排在军区司令部电台学习无线电收发报技术。
组织这么安排,一来是毛楚雄文化程度较高,符合条件。二来是特意照顾他,把他放在机关。这份好差事许多战士都很羡慕,想去而去不了,所以战友们都由衷地祝贺他。
但是,毛楚雄非但没高兴起来,反而为此闹起了“情绪”。他来到队长办公室说:“队长,我不去电台学收发电报可以吗?”
毛楚雄自从到教导队以后,无论安排什么工作、什么任务,从来都不说半个‘不’字,都是愉快服从,坚决完成,这今天怎么就提出这样的问题?队长不禁一愣,脸上露出不悦的神色,直截了当地说:“没可能!都想按自己的想法来,那还成其为部队!”
“是!”毛楚雄碰了一鼻子灰,没敢再说什么,只好屈从。
可是,事后想来想去,他心里还是不怎么痛快,便又去找了在军区政治部工作的堂叔毛泽普说情,见面就说:“叔叔,我被分到司令部电台了。”
毛泽普是毛泽东最后一位塾师毛麓钟的儿子。1938年赴延安,被安排上了延安抗大,后又转入延安马列学院学习。毕业后,担负中央军委秘书处警卫人员的政治教育工作。1944年冬随王震359旅南下,后北返至大悟时,成为中原军区政治部的一名干部。
毛浦珠牺牲后,就由年长毛楚雄8岁的毛泽普负责照顾着毛楚雄。他对毛楚雄像对自己小弟一样,既严格要求,又非常关心。
“我知道。挺好的。”事前,教导团领导已将毛楚雄去电台工作的事告诉了毛泽普。
毛楚雄说:“我请你去给教导团领导说说,看能不能让我不去?”
毛泽普不解地问:“为什么不去?去学收发电报是个技术活,多好呀,好多战士想去还去不了呢。”
“好是好,”毛楚雄说,“可我不想去,我要下连队去。”
“组织安排你去自有组织的考虑,你就不要再挑三拣四了,要知道,这是组织对你的照顾和信任。”
“我偏不去!我就要下连队。你们都不同意了,我就背着背包自个去。”毛楚雄绯红着脸说。
毛泽普没想到毛楚雄会这么固执,沉默片刻,耐心劝说道:“楚雄,我听你浦珠叔说过,你脾气比较犟。可在这事儿上犟不得,犟了就不是个好战士了。因为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你该记住这一条。”
毛楚雄说:“我早就立誓要‘报父之仇,继父之志’,参军都半年多时间了,我还没直接打过一次仗,也更没亲手消灭过一个敌人。所以,我想去一线部队参加打仗。如果往后整天呆在机关,就没机会参加打仗了,咋报父之仇?”
“噢,为这事啊。”毛泽普这才笑着说,“那你莫急,只要国民党反动派还存在,全国没解放,仗就有的是打。不过,你要知道,革命队伍里的任何工作,都是革命的需要,都是为着打仗,消灭敌人。你参军以来,虽然没有亲手消灭一个敌人,但你样样工作都干得很出色,经常受到领导表扬,这就是对革命的贡献呀。再说,电台收发电报工作,是保证上情下达,下情上达,保证党中央、毛主席的命令畅通,每一份电报都关系着我军的战略全局。你学好这门重要的军事技术,不同样也是在参加战斗吗?我看眼下你就不要再找组织提要求了,就愉快地先去电台吧。以后在适当的时机,你想下一线连队了,随时都可以提出申请的嘛。没必要一根筋,非要现在就去一线。”
听毛泽普这么一教诲,毛楚雄脸色这才敞阳起来,心结总算解开了,笑着说:“上过马列学院的人,到底不一样啊,道理一套一套的,不服不行啊!我听你的,去电台。”
毛泽普高兴地说:“这就好,这才像你毛楚雄嘛!”
当天,毛楚雄就愉快地去电台报到了。到电台之后,毛楚雄一走进报务室,立刻就被拍发莫尔斯电码的嘀嗒声深深地吸引住了,很快对这一全新的军事技术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从此,他像对待其他军事技能一样,认真学习领会无线电收发报的意义、电路工作原理和基本操作要领,除了队列训练和开会学习外,几乎每天都一头扎进报务室,从抄报座姿、握笔及抄报纸的摆放,到佩戴耳机、持键姿势等基础学起,一招一式都严格按照标准要求去做。为便于记忆,他将26个英文莫尔斯字码,按顺序有规律地编排在一起,抄写在小卡片上揣在身上,随时查看和背诵。记忆好、反应快,加上刻苦训练,很快就能把莫尔斯电码熟练地背下来,并能边听音频振荡器发出的电信号边抄写电报了。
接着,在教员的指导下,毛楚雄又开始刻苦练习手键发报技巧,提高抄报速度。课上,他仔细模仿教员示范,用心琢磨体会发报用力。课下,他不厌其烦地反复训练,每次收发报文达几千组。手指疼了,揉一揉,接着练,手腕酸了,捏一捏,继续收发。从而逐渐领会掌握了抄报、发报技巧,提高了抄报、发报速度。不久,就成为一名合格的报务员,被台长批准正式上岗进行收发报工作。
那天,毛楚雄依旧早早地进入工作岗位。不一会儿,就接收到一份来自延安的电报,他顿时激动得心都快跳出胸口,快速抄下一组组密码,然后立即将电文呈送于电台台长。 台长当即表扬道:“毛楚雄你接收的是一份非常重要的电报,电码接收完整、准确,非常不错。”
毛楚雄为自己又掌握一项军事技能而感到格外自豪。
五、殊死突围
抗日战争胜利后,中原解放区成了国民党军向华东、华北乃至东北发兵的重要障碍,为了抢夺抗战胜利果实和部署进行内战的兵力,国民党军加紧包围和蚕食中原解放区,调集三十余万的兵力,从四面八方将我中原军区包围在以宣化店为中心的一百公里的狭小地区。秘密完成包围态势之后,蒋介石于1946年6月密令当月26日开始围攻,7月1日发动总攻,用48小时将中原军区主力一举包围歼灭。
中原军区奉中央“立即突围”之命令,于6月26日深夜,开始实施突围行动,抢在国民党军发动总攻之前,展开了一场生死攸关的战略大转移。
中原军区撤离宣化店以后,毛楚雄一直随军区机关行动。
十多天后,部队到达河南淅川县,李先念在一个山头的小树林里举行首脑会议。会议进行到尾声时,毛泽普带着毛楚雄突然来到会场,开门见山地请示道:“报告首长,我就要下一线作战部队去,请问小毛怎么办?”
还没等其他首长开口,王震就干脆地吩咐道:“小毛跟我走!”
从此,王震的鞍前马后就跟随着两个人,一个是彪形大汉、外号叫“大洋马”的警卫员黄英成,另一个就是眉清目秀、身体较瘦弱的毛楚雄。
在强渡丹江时,黄英成护佑在首长马旁,一手牵着马缰,一手拉着毛楚雄。毛楚雄从没见过这么大的水,更没涉过这么深的江,心里不由地一阵阵发紧。但他明白,自己的任务是保护首长安全,便挣脱黄英成的手,大声说:“不要管我!”这么一喊,毛楚雄像驱了邪一样,立时胆大起来,实木也不怕了,在另一侧,护佑着首长,冒着敌机轰炸、扫射,一步步渡过了百米丹江。
到了对岸江边,毛楚雄望着江面漂浮的尸体和鲜血染红的江水,有些倒下的战士还是他身边朝夕相处的好战友,心头顿时涌起悲愤的波澜,不禁哇地哭出声来。过好一会儿,他抬手抹了泪水,对黄英成说:“给我一支长枪吧,我要下连队打仗。我再不能只是被动地躲避敌人了,我要跟作战部队一起打仗,消灭敌人。”
王震勒住马缰回过头说:“你的任务不是打仗,是安全地回到延安。”
毛楚雄噘着嘴顶一句:“不让我打仗,我参军干什么?”黄英成急忙递眼色,毛楚雄这才没再吭声。
王震被他的执拗感动了,终于同意了他的请求。已是中原军区干部身份的毛楚雄被分配在旅直连队当战士。
在此后随军突围中,毛楚雄多次参加正面作战,一次又一次地经历了生死考验。他毕竟是新兵,起初面对凶恶的敌人,不免有些胆怯和慌张,甚至握着枪,手不由地发抖。可一想到自己早就立下志愿,“为父报仇”,现在不正是报仇的机会吗?而且眼见身边一个又一个战友倒下了,他什么也不怕了,只一个心念:消灭敌人!就逐渐变得勇敢起来,也变得智慧起来,一遇到敌人,就立即隐蔽起来瞄准射击、投弹,一点不含糊。战场就是最好的学校,在枪林弹雨的突围中,毛楚雄不仅已经不怕打仗、不怕牺牲,而且学会了打仗。
进入竹林关山区时,毛楚雄所在营突然又遇到大批敌人堵截,机枪、步枪像雨点一般扫射过来,战友们一片一片地倒下了。毛楚雄和身边的数十名战友隐蔽在一巨石后面,无法前进。情急之中,毛楚雄对身边的几名战友大声说:“敌人有机枪,硬拼拼不过,咱们赶紧迂回敌后收拾他们!”说完,就立即去向营长汇报。为避免过大伤亡,营长正考虑派出尖刀班拔掉前方的几个火力点,听毛楚雄这么一说,营长当即批准毛楚雄带班去执行。毛楚雄率领全班避开敌人火力,转身下撤至沟底,然后借助树林、石岩的掩护,快速来到敌人后侧,出敌不意地向最近的一股敌人瞄准点射,成功消灭了这一火力点的数名敌人,夺回了两挺机枪。
接着,毛楚雄又领着全班战士,神不知鬼不觉地迂回至敌人另一火力点后侧,突然边射击边声震如雷地大喊道:“冲啊!杀啊!”突如其来的喊杀声,顿时吓蒙了这一火力点的敌人,以为是大部队包抄上来了,纷纷丢下枪支,抱着头没命地逃进树林深处。
接连拔除了敌军几个火力点,毛楚雄率全班战士架起机枪,向侧翼敌军交叉射击,开辟了前进通道,使全营后续部队得以成功突围。
战斗结束后,营长在毛楚雄所在连突然宣布:“鉴于本连连长、副连长都已牺牲,现在我任命毛楚雄为本连连长。”
大家都热烈鼓掌,毛楚雄却愣了,自言自语道:“营长说错了吧,前面还有两个排长呢,怎么能轮上我呢?”
两位排长走过来,拉起他的手说:“恭喜你,营长没说错,现在你就是我们的连长了。”
还没等毛楚雄说什么,营长走过来,拍着他的肩膀说:“毛连长,你文化程度高,有智有勇,一定能胜任。这个连队出发时有近百人,一路突围行军打仗减员,目前只剩48人了,就全交给你了。”
营教导员补充道:“记住,我们的任务是,保存有生力量,争取突围胜利。”
毛楚雄这才立正,边敬礼边表态:“保存有生力量,争取突围胜利。坚决完成好任务!”
359旅入陕后,进入八百里地瘠民贫、人烟稀少的秦岭山中,部队连续急速行军和不断遭遇恶战,已经弹尽粮绝。饥饿与疲惫交织袭击,仿佛比敌人火力还猛,指战员们的体质明显下降,病号日渐增多,有的走着走着,就倒在了路上,再也爬起不来了。
毛楚雄自幼生活虽然清贫,但长这么大还从没受过饥挨过饿。疼他的外婆总是省吃俭用,再怎么困难,也不让外孙饿着肚子。这次突围行军,毛楚雄算是第一次尝到了饿饭的滋味。饿得前胸贴了后背,他试着跟其他人一样,摘些野菜野果充饥,却是又苦又涩,怎么也吃不下,一吃就吐。身体极度缺乏营养,像得了疟疾似的,怎么也打不起精神。
这天在行军途中休息时,毛楚雄不想吃野菜野果,一放下背包,就四脚拉叉地仰在了地上。老党摘了好多野菜野果,来到毛楚雄身边,边吃边操着陕西话问道:“小毛,你咋不吃饭呀?”
毛楚雄知道老党说的“饭”就是野菜野果,便说:“我吃不下,一吃就要吐。你咋吃这么香的,你在家常吃吗?”
老党说:“没少吃。我家是穷人,我爸给地主扛长工,挣的粮食不够养家糊口。每年几乎一半的口粮都是野菜。不过那都是煮熟了吃,还从没生吃过。看来你是没吃过这些东西?”
毛楚雄说:“野菜吃是吃过,只是偶尔炒着当菜吃,或者下在米粥里搭配吃,没整天老吃,也更没这么生吃过。我外婆疼我,好吃的都给我吃,不好吃的她吃。有好多回,我发现她吃饭吃的很少,说不饿,饭后却在灶房吃着野菜团子。”
“小毛,我给你说,咱眼下这些野菜野果就是美味佳肴,为了活命,你得吃,吐了也得吃。不吃你饿死了,成非战斗减员了,那咋行!咱还得消灭敌人,还得回去见亲人哩么,不吃咋行。”老党说着,就把自己摘的野菜、野果分一些给毛楚雄。
毛楚雄硬着头皮,像老党一样,大口大口地吃,一恶心就停下来,缓解了接着又吃。见毛楚雄吃完了,老党就又劝道:“小毛,你是连长,你不能塌火,你一塌火一连人就都塌火了。我陕西愣娃的性格是干啥事都‘不认怂’,就是不认输的意思。在敌人面前咱不认怂,在饥饿面前也绝不认怂。”
老党的话,像一针强心剂,使毛楚雄猛然醒悟起来。是啊,自己是“兵头”,自己萎靡不振,一连人都会受感染。于是他警告自己,毛楚雄,你必须坚强起来,再怎么疲惫、饥饿,都不能消沉。从此,他像换了一个人似的,总是强打精神,每天把吃野菜野果当任务,带头摘带头吃,吃了吐,吐了吃,吃到不吐为止。
这天中午,又到了“开饭”时间,毛楚雄特意召集全连开会,作了一番战前动员。他说:
“同志们:听上级首长说,我们这样忍饥挨饿的情况,可能还得持续几天。突围能否取得最后胜利,就看这几天我们能不能战胜饥饿。红军长征爬雪山过草地,吃草根、啃树皮,我们的情况要好得多吧,起码能找到野菜、野果吃,山泉水也能随便喝啊!大家不要怕野菜、野果难吃,可那就是我们面前的白米细面,我们要靠它保住生命。所以我命令大家,从今天起,每一位同志每天都要‘吃好吃饱’,放开肚皮吃!”
说到这里,大家轰地笑了。
毛楚雄没有笑,继续说:“总之,我们一定要度过难关,胜利到达目的地,谁也不能拉下。老党说得好,‘我们在敌人面前不认怂,在饥饿面前也绝不认怂!’大家能不能做到?”
全连官兵齐声应答:“坚决做到!在饥饿面前绝不认怂!”
在接下来的几天里,每逢野外“用餐”时,毛楚雄总是带头找野菜野果,然后当着大家的面大口大口地吃,自己吃好了,接着检查大家吃的如何,见大家都填饱了肚子,他这才躺下来安静地休息。
一直鼓动、监督战士们坚持用野菜、野果充饥,部队总算保持了一定的战斗力,全连没有出现掉队、落伍现象,更没发生饿死减员现象。毛楚雄心里感到非常的慰藉。
然而,过几天,突然出状况了。
中午时分,部队到达一个小山沟,首长命令部队进山林“吃午饭”,大家照例四散到山林、田野找野果、野菜充饥。然后就都东倒西歪地仰躺在林间休息。
休息中途,一名战士突然报告:“连长,不好了,有人把老乡一片没有成熟的洋芋吃光了,连杆带叶都吃了,老乡向王司令告状了。王司令很生气,朝天射了两枪,当场给老乡写了张字条:‘1946年7月,359旅路过此地,把这家老乡的洋芋吃光了,革命胜利后加倍偿还。’”
毛楚雄一惊,急问:“是那个连吃的?有我们的人吗?”
“不清楚。”
毛楚雄急忙将全连官兵召集在一起检查,大家都直摇头说没偷吃老乡的任何东西。没吃就好。毛楚雄心里松了一口气。但他忽然发现,那位姓黄的小战士不见了。心里不禁一惊,急忙吩咐班排长分头去找。
走出树林,毛楚雄一眼看见小黄在一块大石头后面,像吃甘蔗一样正啃着玉米杆。毛楚雄脸色一变:“小黄,你咋吃玉米杆?你不知道这是违反群众纪律?”
小黄怯怯地说:“是不结穗的那种。”
毛楚雄严厉地批判道:“不结穗的也不行。今天折了不结穗的,明天就敢折结穗的。你折了几根?在哪折的?带我去。”
“就两根。”小黄有些不情愿,但看着连长严肃得像铁包公,只好乖乖地跟着来到附近的一户人家。就见一对中年夫妇正在摘着玉米穗,用刀削着刚刚灌浆的玉米,准备磨浆巴。
毛楚雄鞠一躬说:“乡亲,对不起,我的战士折了你的玉木杆吃,我来给你赔偿。”说着就从衣兜里掏出一块银圆递给户主。”
去年参军时,外婆将家里仅有的四块银圆找出来给毛楚雄,毛楚雄硬是没要,谁知离家走至半道上,发现四块银圆在他的提包里。在北返途中的一次宿营时,毛楚雄买了一只老母鸡,请乡亲给重病的堂叔毛浦珠炖鸡汤喝,花了一块银圆,其余就一直装在身上没舍得用。没想,现在就派上了用场。
户主没接银圆,却接过玉米杆看了看,说:“没事,这是不结穗的杆子,折了就折了,不赔了。”
“要赔的。我们是革命军队,纪律严明,损害了群众利益就得赔偿。”毛楚雄硬是将银圆塞进户主衣兜里。
户主有些过意不去,就挑两个又大又长的玉米棒子递给毛楚雄。
转身离去时,毛楚雄旋即又转过身来说:“乡亲,你这些玉米杆子能不能送给我?”
“行的。行的。都拿去。”户主说着,就用一根麻绳将玉米杆捆好,毛楚雄把两个玉米棒子递给小黄,自己扛起玉米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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