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奉命北上
在国民党反动派看来,以其30万之众,操美制精良武器、装备,于方圆百里之内,攻我中原6万之师,简直是易如反掌。没成想,我中原部队冲破强敌一道又一道铁壁封锁和严密包围,历经32天的浴血奋战,于7月底直抵陕南纵深,终于成功甩掉了敌军的围追堵截,顺利完成了战略转移,不仅粉碎了国民党反动派的“围歼”阴谋,而且与陕北延安一南一北,对国民党西北战区形成了强大的军事压力。
国民党军眼见形势大为不妙,一面重新调整部署,加紧布防围剿,一面高调摆出姿态,打出“和谈”幌子,向我中原军区频频发出信函,并不断派出飞机撒下传单,要求李先念将军派出和谈代表赴西安谈判。
1946年8月6日,王震率部西进至木王镇杨泗庙地区宿营。这里距西安只一百余公里,经郑重考虑,王震正式决定派出谈判代表赴西安谈判,遂立即着手物塞人选。
高级别谈判代表,面对的是诡计多端、阴险狡诈、翻云覆雨的国民党高级官员,既要知己知彼,充满智慧,能言善辩,机智灵活,善用谈判技巧,更应具有很强的政策性和原则性,对党忠诚,立场坚定,勇敢无畏。所以王震在干部花名册上,首先毫不犹豫地圈定了一个人的姓名——张文津。
年方39岁,时任359旅参谋长、中原军区干部旅旅长的张文津,是新四军五师的重要领导骨干,是我军叱咤风云的骁将之一。他不仅具备过硬的政治素质和高超的军事指挥才能,而且当过新四军谈判代表,具有一定的谈判经验,所以在王震心目中,这次的首席谈判代表非他莫属。
接着,王震又思忖一会,提笔在另一位年轻军官、时任中原军区干部旅政治部主任吴祖贻的姓名后打上对号。
吴祖贻年方32岁,是有名的青运、民运领导人,是我军文武兼备、能征善战的中级将领,与张文津一样,对新四军五师和鄂豫边区的创建和发展做出了重要贡献,是王震特别器重和信任的优秀领导干部。
主要谈判代表确定后,王震考虑还得选派一位助手。派谁合适呢?在熟悉的年轻干部和战士中筛选一遍后,王震在一位年轻干部的姓名后面打上了对号,这位年轻干部就是毛楚雄。
之所以选派毛楚雄,王震自有王震的考虑。一来毛楚雄机智灵活,勇敢无畏,革命意志非常坚定;二来他是毛泽东的侄子、毛泽覃烈士的遗孤,要处处保护他,现在部队仍未摆脱敌军的围剿,谁也无法预料前面还将遭遇怎样的险情。这次以和谈代表的公开身份,通过国军防区,比之跟在部队游击、北上要安全得多。再者,他向毛泽东承诺“将毛楚雄带出来,送往延安”的任务,只完成了一半,如果这次能让毛楚雄去西安参加和谈,其实就是送他去延安的最好机会,可谓一举两得。
主意打定之后,毛楚雄于是就被王震唤来身边谈话。
毛楚雄举手敬礼后,王震拍着毛楚雄的肩膀表扬道:“突围以来,小毛表现得非常勇敢,任务也完成得很好啊。”
毛楚雄却摇着头说:“任务完成的不好,全连四十八名官兵,现在只剩下四十五名了。一名在战斗中牺牲,一名受重伤,留在群众家里养伤,一名战士饿死了。而且还发生了一名战士违反群众纪律的事件。”
王震说:“不错了。营团领导都向我汇报了,在连队层面,你连违纪比例最低,非战斗减员比例最小,不容易。能在极端严酷的环境下生存下来,就是胜利!”顿一下又说,“牺牲的那位同志是党向东吧?”
“是的,我们都管他叫老党。”毛楚雄答道。
王震说:“那年他只身来到南泥湾,我接收他参的军,第二年就人了党,当了班长。可惜他没文化,不然就是优秀指挥员了。”
“我已答应到革命胜利后,我当他的教员,教他学文化。谁知……”毛楚雄哽咽地说着,眼里汪满了泪水。
王震沉默了许久,才又说:“这次一路突围过来,我们牺牲了许多同志。我们只有全力把后面的事做好,以夺取革命胜利,来告慰先烈。我现在找你来,就是想交给你一项新的任务,好不好啊?”
“好的。您请讲,王司令。”毛楚雄抹了眼泪,振作起来。
王震说:“我已决定派一个谈判小组去西安与国民党进行和平谈判,我想派你参加谈判小组随行,执行这项特殊任务,既光荣又艰巨,你愿不愿意呀?有没有什么困难和问题?”
毛楚雄干脆地说:“我去,王司令,没困难,没问题,光行军,不打仗,有啥问题,有啥困难。我坚决完成任务。”服从命令,听从指挥,是军人的天职。毛楚雄参军以后,在任务面前从不含糊。
王震接着说:“去西安要翻秦岭,山大沟深,路很不好走噢。而且要通过敌占区,路上将会遇到预想不到的险情,你怕不怕呀?”
毛楚雄坚定地说:“不怕,不怕。我知道,‘蜀道难,难于上青天’,指的就是秦岭山里的路。这一个多月以来,敌人围追堵截,你率领我们一路恶战,拼死突围,遇到好多好多的险情,我连死都不怕了,去参加和平谈判,有什么可怕的。路难走不怕,敌人也不怕。你曾教导我们,要革命就不能怕困难、怕牺牲。”
历经革命家庭熏陶和战争洗礼的毛楚雄,已成长为无畏无惧的共产主义钢铁战士。听了毛楚雄的坚定表态,王震感到由衷地高兴,重重地点一下头说:“说的好,这才是革命者的胸怀。不过,这次执行任务,你们必须保护好自己,安全地到达目的地,完成和谈使命。这是命令。”
“是!”毛楚雄啪地立正,举手行了军礼。
交代清楚后,王震又幽默一句:“到西安完成谈判任务后,八办的同志会护送你去延安,到时你突然出现在你大伯毛泽东面前,我的任务就算完成了!”
毛楚雄由衷地笑了,兴致勃勃地转身离去。
然后,王震就找来张文津和吴祖贻具体安排任务。并商量确定,原军调部汉口第九小组中共代表张文津的公开身份是新四军上校参谋;吴祖贻的公开身份是译员,化名吴毅;毛楚雄的公开身份是警卫员,化名李信生。
人选确定后,王震当日就电告了李先念和党中央。
张文津、吴祖贻和毛楚雄都是外地人,对陕南这一带人生地不熟,虽说明白大致方向,一直往北,但秦岭大山横在前面,具体路径又很复杂,尤其遇到一些岔路,就可能走错。所以,受领任务后,张文津就想找个向导,便与吴祖贻商量道:“吴主任,咱们三个都不熟悉路线,你看要不要找个向导?”
“有必要。毕竟大秦岭地形比较复杂。”吴祖贻表示赞同,“不如就叫李学先跟咱一起去吧,他在陕南这一带打过游击,对秦岭地形比较熟悉。”
张文津于是就把李学先找了来,商量道:“李团长,王司令派我们去西安谈判,你比较熟悉秦岭这一带的地形,我想请你给我们做向导,咋们一块北上去西安好吗?”
李学先原任中原军区司令部警卫团团长,突围时入干部旅,随王震三五九旅西进。他过去的确跟随部队在秦巴山区打过游击,足迹踏遍了陕南的山山水水,算是有名的陕南通了。但是这次参加突围入陕以后,他一直跟在王震身边,实际给王震当着向导,要离开王震去西安,那得看王震啥意思。
王震听后,征询意见道:“你先说你想不想去?”
李学先犹豫片刻说:“实话说,我不是很想去。不过,王司令如果你让我去我就去,我听你的。”
王震微微一笑说:“不想去就留下吧。你在陕南打过游击,地形熟,是个活地图,你走了,我还没个办法了。”
李学先拧身就去向张文津回了话。张文津说:“好吧,你去不了就算了,那你给说说具体路线该咋走?”
李学先笑一下说:“秦岭山脉是中国南北方的重要地理分界,山势巍峨挺拔,高峻险陡,南来北往的人们逐渐走出了几条大路,并由周秦汉唐等各朝官府不断修缮、拓展,自东向西形成了子午道、傥骆道、褒斜道、陈仓道四条大道。成为京城长安通往汉中、巴蜀及其他南方各地的战略通道。我们所处的位置就快接近子午道了。”
吴祖贻听后笑着赞道:“看来李团长对秦岭古道还很有研究。”
“谈不上研究。在这一带活动过,了解一点。”李学先又笑一下,继续说,“子午道北起秦岭终南山子午峪,南至汉中西乡的子午镇。这条秦时开辟、汉时盛行的大道,曾经是巴蜀通往关中沃野的必由之路。为何叫子午?子为正北,午为正南,子午古道与汉长安城南北中轴线相对,故而得名。唐代“一骑红尘妃子笑”,说的正是沿子午道官驿向杨贵妃进贡荔枝的事,因此子午道又名‘荔枝道’。你们要翻越秦岭,从杨泗庙往西北方向走,进入宁陕境内后,大致就沿着子午道一直向北,经宁陕沙坪到东江口,继续北上广货街,穿过黄花岭和秦岭主峰,沿沣峪河下山到长安沣峪口,也就是子午道的北口,横穿关中平原,就到了西安城。不过,名为大道,如今许多栈道、桥涵已不复存在,实际并没有平坦宽阔的大路,沿途大多是山间小道和河谷曲径。”
张文津说:“谢谢。你这么一说。我们心里就基本上有谱了。”
次日,也就是8月7日一大早,张文津、吴祖贻、毛楚雄三位同志,携带军调部武汉第九执行小组的旗帜、符号、文件等,从镇安县的杨泗庙启程,向着西北方向往秦岭深山进发。
离开杨泗庙,走至秋家坪,迎面遇见一小伙。张文津询问道:“小伙子,请问你贵姓?准备去哪儿啊?”
小伙子见是新四军,便恭敬地站直了身子,操着满口的陕南话说:“免贵姓肖,叫善义。我去上学呀。”
张文津愣怔了一下,说:“哦,你还在上学,那一定是秀才了,起码在上着中学吧?”
肖善义笑了一下说:“哪是呀,去年我17岁才上的私塾初小。”
原来,肖善义是山阳县宽坪人,一家人一直靠父亲和大哥给地主扛长工艰难度日,后来父母和大哥得病没钱医治而相继早逝。善义只好跟着二哥和嫂子逃荒要饭,两年前来到杨泗庙的秋家坪,租种地主土地,搭起茅草棚子暂且住下。16岁的善义,跟着二哥辛勤务农。次年初夏的一天,二哥突然说:“弟,你去学堂念几天书吧,咱一家人都不识字、不会算账,地主老财没少坑咱,给算工钱了,就算成三九二十一,给算借钱利息了,就算成九九八十七。往后咱再不能当睁眼瞎子,吃哑巴亏了。你学会了识字算账,看他地主还咋坑人。我和你嫂子商量了,往后勒紧裤带,从嘴上省点,供你上个一两年学。”肖善义于是就被送进了当地私塾,成为学堂最大的学生。
毛楚雄说:“穷苦人就算会识字、会算账,照样受压迫受剥削。”
“楚雄说的在理,不推翻压在头顶的大山,再有文化也不顶用,只有等到全国解放,穷苦人才有出头之日。”张文津赞同地说后,言归正传:“小肖,请问你熟悉不熟悉去西安的路线?”
肖善义说:“秦岭以南这达我熟悉。逃荒要饭到处胡跑,镇安、宁陕的不少地方都去过。山外,也就是秦岭往北那达我就没去过了,不晓得路咋走。”
张文津满意地点着头说:“山外没去过不要紧,只要翻过秦岭就好说了。我们是新四军谈判代表,要去西安参加和平谈判,我请你给我们当向导,引导我们出秦岭,你愿意吗?”
“愿意。”肖善义干脆地回答道,“八路军、新四军是咱老百姓自己的队伍。给新四军带路,我肯定愿意。我还想参加八路军、新四军哩。”
“好啊,欢迎。”张文津满口答应道,“不过,现在抗战结束了,八路军、新四军已开始改编为人民解放军,等完成了这次和谈任务,我就带你去参加解放军。”
“真的,那太好了!”肖善义起身感激地向张文津鞠一大躬。
肖善义高兴地点了点头,拧身回去向家人禀报,之后,就跟着张文津一行上了路。
一路行进时,向导在前,张文津和吴祖贻居中,毛楚雄断后。张文津和吴祖贻不放心,不时地回头看看毛楚雄,说:“楚雄,你年龄小,应该走前面。”
毛楚雄连连摇着头说:“我不走前面,我是警卫员,要保护首长安全,我走前面算什么。”就一直走后面,咋说都叫不到前面来。
三人两匹马,出发时说好几人换着骑,可毛楚雄也不服从“命令”,路上,张文津和吴祖贻一再让他骑马,他就硬是不骑,说:“我年龄最轻,怎么能让年龄大的走路,年纪轻的骑马呢?”
有时张文津见毛楚雄累得汗流浃背,便跳下马,拉着毛楚雄硬让骑,说:“楚雄,你得服从命令,骑一骑马,哪怕少骑一段路都成。”
毛楚雄挣脱开了说:“首长你别管我,我真的不累。”
吴祖贻也几次跳下马,说:“来骑我的马吧,大热天的,不走动都热的够呛,何况是赶路。”
毛楚雄说:“不怕,不怕。我当兵一年了,一路不是打仗,就是行军,整天摸爬滚打的,腿劲都练出来了,再远的路都能走得动的。”
向导肖善义也劝道:“首长关心你,让你骑,你就骑么。换着骑,都轻松,好赶路么。”
毛楚雄笑着说:“别看你身体比我壮,我敢保证,你能走多远的路,我就能走多远的路,绝不会输给你。”
路上休息时,毛楚雄不是饮马,遛马吃草,就是站在一边警惕地四处张望着警戒。而且右手总是搭在腰间的手枪上,一副随时拔枪的样子。
这天午间,大家坐下来休息。毛楚雄喝了几口水后,没歇多大一会儿,就又起身忙这忙那的。张文津说:“楚雄,坐下好好歇会嘛。”
毛楚雄说:“你们歇着吧,我不累。”继续一边牵着马在路边吃草一边警戒。
七、血染江口
盛夏八月,烈日炙烤着大地,热浪像滚滚海涛,无处不在地汹涌澎湃。秦岭南麓的深山峡谷,更像倒扣着一口大锅,透不出一丝风来,只有林间的知了,不时有气无力地鸣叫:热死了!热死了!
张文津一行跟着向导肖善义,顶着炎夏酷暑,经由陕西镇安西域的火石沟口、太山庙,汗流浃背地一步步向秦岭纵深腹地挺进。翻过月河梁、越过黄金美沟,于第三天进入宁陕境内的沙坪。第四天,也就是8月10日上午抵达江口镇,就见路口架设着木架路障,木架上还绕着密密的铁丝网。两名荷枪实弹的国军哨兵在路障里侧大声喊道:
“站住!站住!干什么的?”
还没等几人回话,另一哨兵就急忙钻进哨楼,抓起电话,向四连连长李清润报告“敌情”:“报告连长,不好了!共军来了!”
李清润猛地一惊:“共军来了!多少人?”
“三四个,有一个没穿军装,可能是个带路的。”
不一会儿,李清润来到了近前,一双贼溜溜的眼睛射出两道电光,在几人身上扫来扫去地扫了一阵子后,问道:“请问你们是干什么的?”
张文津跳下马,走上前说:“我们是李先念、王震将军派出的新四军谈判代表,应你们长官司令胡宗南之邀,赴西安参加和平谈判的。”
李清润一听是共军谈判代表,点了点头,就抓起哨位电话,报告了团长岑运应。
岑团长在电话那头惊讶了一下,说:“哦,和谈代表,来头不小啊!那就带团部来吧,我在魁星楼前迎接。”
李清润转身命令哨兵搬开路障,边向张文津行着军礼,边说:“我们团长请各位长官去团部,他在魁星楼前欢迎各位。”
张文津边还礼边说:“不麻烦团长了,我们只是路过,这就走啊。”
李清润说:“那咋行,到了我们地盘,怎么也得跟团长见个面嘛。”
说的在理,张文津没再牵扯,就率众人跟着李清润向镇上走去。
过了小石桥,来到小镇主街,没走多远,就到了魁星楼前,就见几十名戴着大盖帽的国军官兵,在魁星楼前列队鼓掌迎接。
挺着大肚腩的岑团长,笑圆着一张肥胖的大方脸,迎上来与张文津一行一一握了握手。然后做了个摆手动作,很绅士地恭请道:“各位请。”张文津一行就相跟着进了魁星楼一楼正殿。
魁星楼是为主宰文章兴衰的魁星神而建的道观建筑,历来为儒士学子出入的圣地。而楼宇外观金碧辉煌,宏伟壮观、古朴典雅,楼内却阴森恐怖,宛若鬼屋,身置其中,令人毛骨悚然。毛楚雄一踏进正殿大门,立时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正殿魁星塑像前并排摆着两张八仙桌,宾主进殿后,岑运应团长和另一名中年军官将身子搁进一侧的椅子上,张文津一行四人便就势在另一侧的长板凳上坐下。
士兵沏了茶一一递上后,岑运应团长面带笑容地客套道:“贵军和谈代表路径我的防区,不胜荣幸,我代表全团官兵表示热烈欢迎!”说完,两人一起拍了拍手。
之后,岑运应与一旁的中年军官交换了一下眼色,中年军官自我介绍道:“我姓韩,名清雅,是团指导员。听我们李连长说,各位带有证件,可否让我们团长过目?”
“有的。有的。证件齐全。”张文津不亢不卑地将各类证件、标识和介绍信以及国民党方面给李先念将军的数封邀请信函一并递给对方查验。
岑运应接过手,眯着眼睛,不慌不忙地审了一遍,确认了几人身份后,心说:“还真是不假。怪不得如此大摇大摆地冒犯国军防区!”然后将证件递于韩清雅。韩清雅也不慌不忙地审了一遍,这才归还于张文津。
宾主寒暄一阵后,岑运应说:“各位辛苦了!咱们吃饭吧。”韩清雅便向国军士兵一挥手:“上饭。”
张文津急忙说:“饭不吃了,一会我们去镇上随便一吃就赶路呀。”
岑运应说:“别客气,到了饭点,哪能不吃饭。再说,你们到了我的地盘,就是我的贵客,我怎么也得陪各位吃个便饭的嘛。”
正说着,几名士兵就端来了饭菜,摆在八仙桌上。饭是白亮亮的大米饭,菜是四凉六热十道当地特色菜。和谈代表从杨泗庙出发后的这几天,正处青黄不接之季,沿途群众都很困难,一路上买饭吃,不是包谷糊汤,就是洋芋青菜。今天能吃上米饭和满桌子满碗的菜肴,简直就是过年。反正咱不白吃,吃了会付饭钱。张文津没再客气,就招呼自己的人吃起来。
饭毕,张文津吩咐毛楚雄清账。岑运应说:“见外了,见外了。吃个便饭,收什么钱呀。不收不收。”毛楚雄就将钱放在桌子上。
饭后,和谈代表客气地欲起身告辞时,心怀鬼胎的岑运应却将几人“热情挽留”下来,皮笑肉不笑地说:“不急,不急,你们大热天的跋山涉水,非常的辛苦,该好好休息休息。晚上我略备薄酒,款待各位。”
张文津急忙说:“不必了。不必了。我们这就走呀。路程还远着,贵军催的急,我们得赶路哩!”
岑运应不理会张文津的话,转过头对韩清雅说:“韩指导,你陪各位好好聊聊,我还有点事儿,失陪了。”说完,拧身出了门。
约有三十五六岁年纪的韩清雅,是该团的一级政工指导员,为该团最高政工干部。人表面看上去倒还文雅和善,说话面带微笑,但腹中却是一副阴险毒辣的蛇蝎心肠。和谈代表落入他手,他就动起心思,决计要好好审讯一番,获得有价值的东西,好向上邀功领赏。韩清雅这般盘算着,便摆出审讯官的架势,像审问犯人一样,对三名和谈代表一一过堂审讯。
在询问了每个人的基本情况之后,韩清雅拉长着一张白净的脸问道:“你们自称是和谈代表,怎么能证实你们是和谈代表?我要说我也是和谈代表,你们能相信吗?”
“胡搅蛮缠!”张文津一下愣怔了住了,心里骂了一句,就又将各类证件、标识、旗帜和信函一一递上去,说:“证件齐全,身份确凿。如果你还不相信的话,你可以向你们司令长官打电话证实呀。”
韩清雅又慢条斯理地将各类证件、标识、旗帜和信函一一查验一遍,放在一边,问道:“既然你们是中原军区和谈代表,那么请问,你们代表中原军区多少匪军?匪首李先念率部入陕后,目前躲在何处?匪首王震率部从镇安西逃后,目前去向何方……”
“你说话嘴放干净点!”还没等对方把话说完,大家愤怒的目光像子弹一样射向韩清雅。
“噢,口误,口误。”韩清雅急忙纠正道,“贵军有多少人进入陕南地区?李先念、王震打算何时从何处北上?请别误会,我没别的意思。既然国共将要和谈,那么只要你们事前把军情通报清楚,我们一定会放行并护送,绝不会难为诸位?”
张文津笑了一下,不无讽刺地反问道:“你们国军几十万大军对付我中原军区六万余人,这是公开的军情,韩指导不会不清楚吧?至于多少人突围到陕南?李先念、王震在何处?这个还用得着我们回答吗?陕南大部是国军防区,我们在你们眼皮底下活动,你们能不知道这些情况吗?”
吴祖贻接着补充道:“你们整天围追,甚至用飞机在我们头顶侦查,有多少人,怎么行动,应该都在你们掌握之中呀!还用得着问我们!”
韩清雅一时语塞,沉默片刻,竟越发放肆地审问起各个人的政治面貌、身世和参加革命、参加对国军作战的经历等等问题。
张文津和吴祖贻避开锋芒,只回答一般问题,拒绝回答对方想要的敏感问题。审问毛楚雄时,毛楚雄也像张文津、吴祖贻一样,不亢不卑地回答道:“我姓李,名信义,前不久刚参军,这次奉命担负和谈代表的警卫任务。我只知道这些,你问的其它问题我什么也不知道。”只字未吐露自己的非凡身世,更拒绝回答其它任何涉密事宜。
张文津觉着对方太无礼、问题问得太过分,心里有些窝火,便没客气地质问道:“韩指导,这些物证已经很清楚地证明了我们的身份和使命,你还要我们说什么?再说,我们是李先念、王震将军应你们司令长官胡宗南之邀,派往西安的和谈代表,经过你们防区,你查验一下身份、了解一下情况无可非议,但你查验了、了解清楚了之后,就该无条件放行。你们这么没完没了地审查我们,你不觉得已经超越了你的权限和资格吗?”
吴祖贻接着反击:“你们这么磨磨蹭蹭地故意拖延时间,无理刁难和谈代表,我们到西安是否该向贵军长官汇报你们的所作所为!”
毛楚雄也愤然说:“你国军也有王法吧,我们是国军邀请的和谈代表,你这么随随便便地审来审去,谁给你这么大的权利和资格?”
韩清雅磨蹭了一下午,颇费了一番心思和口舌,审来审去,没审出任何有价值的东西,心里有些不悦。和谈代表这么一质问、反击,他也便意识到,国军高层邀请的和谈代表,基层单位还真不敢擅自长时间扣押和怠慢,便起身吩咐门外的士兵严加看守,然后来到岑运应办公室,商量该如何处置。
“岑团长,审查完了,你看怎么办?”韩清雅在团长办公桌对面坐下后说。
“你审了半天,审出有用的东西没有?”岑运应问道。
韩清雅一脸无奈地摇着头说:“没审出个啥名堂。啥办法都用了,就差没上刑,一个个嘴硬得像铁,很难撬开。”
“那就放了算了。上面催的急,到西安还得走几天路呢。”
“好吧。是该放行了。”韩清雅笑了一下说,“耽搁了半天,这几个家伙像热锅里的蚂蚁,急得要命。”
然而,奸诈而又处事谨慎的韩清雅,起身欲去执行放行,刚走到门口,脑子一拐弯,却又多事地有了新的想法,突然转身回来说:“岑团长,我觉得,这几人是和谈代表,身份非同一般,为稳妥起见,我看还是先请示一下上级为好。倘若我们自作主张放了他们,万一事有后患,上级长官追责下来,你我可就吃不了兜着走。”
岑运应思忖一会儿,觉着韩清雅的话不无道理,便说:“也好。既然是司令长官邀请的,那就赶快发电直报司令长官吧,看他啥意思。”
韩清雅这才又点了头,起身去了机要室,令机要参谋向第一战区司令长官胡宗南发了如何处置共军谈判代表的请示急电。
胡宗南突然接到江口驻军急电,不禁愣了片刻。继而哈哈大笑了几声,起身边渡步,边自言自语道:“邀请你们到西安谈判,不过是个掩人耳目的幌子和缓兵之计,没想你李先念、王震二位匪首就这么轻易上钩了。滚回去吧,我的战区乃至整个西北,有你无我,有我无你,有什么好谈的。”
胡宗南这般想着说着,就欲电令江口防军61师181团遣返和谈代表,谈判取消。但转而一想,又觉不妥,此前三番五次地邀请共军谈判,现在人家派出了代表,又令取消,舆论上如何解释?还是请示一下蒋委员长吧,毕竟此事涉及国共两党两军要情,听主子的没错,便令参谋人员重新起草电文电告蒋介石。
当日午后,南京国民政府,一份由胡宗南发出的急电送达蒋介石案头:“中原共军赴西安谈判代表一行4人已抵陕西宁陕江口,如何处置?请委员长明示。”
“娘希匹!”蒋介石阅后,随口怒骂一句,然后习惯性地背着手,边在办公室来回快速渡步,边思忖对策。很显然,中原军区突围部队派出的和谈代表,亲身体验和见证了国民党军发动内战、围剿中共中原军区部队的全部事实和罪状。他们刚刚从殊死厮杀的战场突围出来,怀着满腔愤慨出现在西安谈判桌上,必定会揭穿和曝光“中原战祸”的真相,给国军造成舆论上的失利和政治上的极大被动。背信弃义、丧心病狂的蒋介石当然不愿看到这样的情况出现。但是,如果取消谈判,令其返回,共军又势必会借题大做文章。权衡利弊之后,蒋介石停下脚步,恶狠狠地对机要人员命令道:“回电:就地秘密处决!”
胡宗南接到蒋介石的回电,一拍大腿说:“高!还是委员长英明。遂立即照蒋介石密电原文电令61师181团执行。
岑运应团长出乎意料地接到密令,阅后,不觉大吃一惊,脸上的横肉神经质地抽了几抽。他和韩清雅虽胆敢擅自非法扣押和审讯我和谈代表,但压根儿还没想到这么恶毒的一招。花了好一会儿功夫,他才将心情镇静下来,之后差人去叫来了韩清雅。
韩清雅走进来,还没落座,岑运应便说:“司令长官来了电令。”说完,将密电递给韩清雅。
韩清雅同岑运应一样,都是打过仗的人,在战场上与共军多次较量过,亲手枪杀共产党人和红军战士,从不胆怯。但要这么很不地道地暗杀和谈代表,他还着实感到有些心虚和惶恐。阅过血淋淋的电文,韩清雅一如岑运应,立时就紧张得要命,半天说不出话来。好一阵才缓过神儿来,问道:“团长,你看怎么办?”
岑运应说:“既然让‘秘密处决’,那就得神不知鬼不觉地来,不能动作太大,更不能弄出枪声和走漏风声。”说完,便靠在椅背上,闭着眼睛思忖。韩清雅也勾下头跟着思忖起来。
两人各自思忖了好一会儿,心里都有了方案,便不谋而合地同时站起来,丧尽天良地从嘴里蹦出同样血淋淋的两个字:“活埋!”
四连连长李清润已正面接触了事件,岑运应便差人把李清润叫了来,把罪恶的行刑任务交给了李清润,由韩清雅具体监督执行。
李清润立即前往江口乡公所,对伪乡长石星一和乡队副唐进玉耳语了一阵。石星一一惊一乍地听明白后,立即率十几名保丁跟随李清润在镇前镇后四处踩点,最终将行刑地点选定在相对隐蔽的城隍庙后面旬河边的沙坝上,然后安排乡保丁,趁着夜色,在沙坝上挖起埋人大坑。
韩清雅从岑团长办公室出来,返回魁星楼,一面假惺惺地应酬,一面等待着李清润那边反馈行刑准备情况。
已几次起身欲率众离开的张文津,都被卫兵拦住。此刻见韩清雅返回,就又一次探问道:“韩指导,时候不早了,你忙你的事吧,我们马上出发呀。”毛楚雄和其他两人立即起身,向门口走去。
韩清雅急忙拦住,然后编着谎言挽留道:“不急,不急,我们团长已在酒家设宴款待大家,准备就绪后,他就来陪诸位赴宴。”
眼见伪军方面非法扣押、软禁,致使和谈代表无法启程,心急如焚的张文津已感知到气氛不对劲,趁着韩清雅去门口张望时对随行人员说:“我们是和谈代表,不是犯人,他们无理扣押我们,故意拖延时间,是严重违反军纪行为,大家不要怕。”
吴祖贻和毛楚雄同声而坚定地说:“旅长放心,我们不怕,也绝不屈服。”
张文津满意地点了点头。
韩清雅反身进来,张文津再次交涉道:“韩指导,谢谢团长好意,宴会我们就不参加了,已经耽误了半天,我们得连夜赶路呀。”说完,向大家一挥手,吴祖贻、毛楚雄和肖善义又立即起身,向门口走去。
韩清雅急忙令门外的几名卫兵强行挡在门口,然后转身搪塞道:“请稍等,请稍等。团长马上就到,马上就到。”
被两名伪军士兵按在椅子上的张文津愤然警告道:“韩指导,对于和平谈判来说,时间就是生命。早一日谈判就能早一日实现和平,就可减少国共两军许多将士阵亡。国军和美方代表在西安等着我们,希望我们尽快到达,你们本该无条件放行,却将我们非法扣押在这里,故意拖延时间,你不会不懂这是什么行为吧?”
“明白,明白。”韩清雅诡秘地一笑,一语双关地说,“不是故意拖延,是在排除路障,路障排除了,就马上送你们上路。”
张文津说:“那就请尽快放我们出去,今天耽搁了时间,我们得连夜赶路,天明赶到广货街。”
“放心,放心,要不了多久。”韩清雅应酬一句。
正这么说着,李清润连长来到门口,与韩清雅鬼鬼祟祟地耳语一阵。韩清雅点了一下头,拧身对和谈代表做了个礼让的手势,说:“妥了,诸位有请。”
谢天谢地,总算放行了!张文津一行4人终于松了一口气,跟着韩清雅走出魁星楼。
这时,胀红着大红脸的夕阳早已从西山峁滚落下去,夜幕已严严实实地包裹了江口小镇,小街上的喧闹早已退去,忙碌的百姓一如往常地已按时入寝,深山小镇重又轮回到夜晚特有的静谧和寂寥。只有河间哗哗的流水声伴着被阵阵微风吹得沙沙作响的林涛,一刻不停地宣泄着小镇夜晚的生机和灵动。
然而,天空的郎朗繁星却惶恐不安地眨动着眼睛,见证着这个夜晚的不同寻常——驻防国军罕见地对小镇加强了戒备,如临大敌似的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地封锁了小镇的几条小街,为小镇的夜晚平添了几分阴森和恐怖。
李清润领着几名士兵在前面带路,韩清雅和几名士兵押后,张文津一行四人在伪军的“前呼后拥”下,沿着青石板铺筑的小街往前缓缓行走。
“我们的马呢?请把我们的两匹马还给我们首长。”走上正路,毛楚雄又担当起自己的警卫职责。
韩清雅随口说:“马在前面路边拴着。别急,到了就还给你们。”
又走一段路,张文津处于礼貌,扭过头对韩清雅客气地说:“韩指导,请留步,不送了。”
“没事,没事。你们走远路,我们怎么也得送一程嘛。”韩清雅貌似热情地应承一句,仍不离左右地紧紧跟着。
张文津一行也没太多想,就急急只顾往前赶路。他们哪里知道,危险正像幽灵一般一步步地向他们逼近,这些刽子手们正预备着向他们下毒手。行至城隍庙侧旁时,李清润突然停下来,转过身大臂一挥,早已在此待命的伪军官兵和乡保丁,像拘捕罪犯一样,突然反剪了张文津的胳膊。毛楚雄见状,立即边愤然大喊:“为什么拘捕我们首长?”边拔出手枪朝敌人射击。但说时迟那时快,话音刚落,手枪就被身边的一名国军尉官“啪”地打落在地。紧接着,毛楚雄、吴祖贻和肖善义也被身后的国军士兵和保丁反剪了胳膊,无法动弹。
国军竟敢拘捕共军和谈代表,简直无法无天!张文津愤怒异常地大声斥责道:“干什么?你们要干什么?我代表共军强烈抗议!你们听着,我再次警告你们,我们是你们司令长官胡宗南邀请的和谈代表!你们应该清楚,你们所行非法之举将要承担怎样的责任!”
吴祖贻和毛楚雄也一起边极力反抗边大声质问和谴责道:
“我们是和谈代表,你们有什么权利拘捕我们?”
“你们邀请我们,却又加害我们,天理不容!赶紧放开我们!放开我们!”
但是,没人理会他们,继续将他们连推带拉至城隍庙后面。借着淡淡的夜色和几盏挂在树上的马灯,张文津一行立时就见,像狼豺虎豹一样凶狠地张着狰狞大口的一溜儿四眼长方形大坑,赫然呈现在眼前。
这时,一群刚刚挖好沙坑的保丁见活生生的几个人被押了过来,很快就要被灭掉,立时吓得直打哆嗦,撂下铁锨就要开溜,但很快又被李清润遣人拦住了去路;几个持枪警戒的士兵不敢正眼看即将发生的血腥现场,也畏畏缩缩地躲到一旁,被李清润喝令返回原位。
将我们带这里干什么?张文津一行几人猛然一惊,莫非他们敢冒天下之大不韪?量他们不敢!或许是想要吓唬吓唬我们?直到这时,肩负重要使命的张文津一行正义之士,仍不敢相信国军会干出太出格的伤天害理的事来。
毛楚雄自参军以来,已在枪林弹雨中多次经历过生死考验,他的意志已如钢铸铁打般坚强无畏。此刻面对敌人强暴,他毫不惧怕,只一个信念,配合首长严正斗争,绝不在敌人威胁面前下软蛋。他见立在身旁的肖善义浑身直打哆嗦地哭泣起来,便拧过头悄声说:“兄弟,莫怕,莫怕。他们不敢把我们怎么样!”
身经百战的张文津啥场面没见过,自从参加革命起,他就已把生死置之度外。“我张文津从来就不怕死。怕死就不当红军,怕死就不当共产党。”便是他发自肺腑的铿锵名言。可眼下,他和其他同志肩负着重要使命,组织交给的重大任务还没完成,就这么死了算什么?!而且毛楚雄是毛泽东的侄子、革命烈士遗孤,必须保护他,绝不能出事儿。于是他毫不畏惧地再次愤然质问道:“韩指导,李连长,你们究竟要干什么?赶紧放了我们,我要见你们团长,见你们司令长官。”
韩清雅哈哈冷笑了两声说:“告诉你们,见团长、见司令长官也没用了,你们把事惹大了,成了胡司令长官督办、蒋委员长关注的要案,我们已经无能为力了。”
说完,李清润就要下令执行,韩清雅却脑子一转弯,又突发歹意,向其摆了摆手,示意暂停。然后对张文津一行说道:“不过,念在你们和我一样都还很年轻,有的甚至更小,正是活人的时候,我以个人名义提醒诸位,事到如今,你们其实还有机会选择好的结局。俗话说,苦海无边,回头是岸,希望诸位都放明白点,为自己留条生路。就是说,只要你们改变立场,立即声明投降归顺国军,与共党共军决裂,我可以马上请示上面,或许事态会立刻出现重大转机,保你们平安无事。”
“休想!你们必须立即放行!无条件放行!”张文津又义正言辞地警告,“我们是和谈代表,要在谈判桌上共商国共两军停战合作大计,你们这么胆大妄为,误了军国大事,必遭军法严惩!”
韩清雅说:“算你说对了,我韩清雅不至于糊涂到这种地步。诸位身份特殊、社会影响大,如不是委员长和司令长官有令,我和团长岂敢冒这个风险。告诉你们,现在已经没人能够救你们了,我只不过是发发善心,自作多情地给你们出主意,只要你们答应我提的条件,就皆大欢喜了,说不定司令长官会亲自前来欢迎诸位,以后你们可就是国军的座上宾了,有你们享的荣华富贵。”
至此,毛楚雄已完全明白了敌人要干什么。在此生死两决的危及时刻,如果他马上声明自己是毛泽东的侄子,他就必定不会被处死。俘获中共领袖的至亲做人质,对国民党来说,这是多么难得的重大筹码啊!或者顺应敌人提出的条件,答应归顺、投降,刽子手们都可稳拿惊天头功,他就还有生的希望,就会重获自由。可在毛楚雄的骨子里,没有“如果”,也没有“或者”。他自始至终没有暴露自己的身份,也更不想给他的家族蒙羞。像他伯母杨开慧、二伯毛泽民、父亲毛泽覃、姑姑毛泽建一样,铁骨铮铮,视死如归。他听了韩清雅的话,肺都快气炸了,立时想起了伯母杨开慧就义前对敌人说的那句话,咬牙切齿地大声说:“要让我李信义当叛徒,‘除非海枯石烂!’”
共军小战士如此凛然大义,毫无惧色,韩清雅心里不由地一阵颤栗。他强自镇静下来,冷笑一声,不屑一顾地说:“你还是个嘴上没毛的孩子,太冲动、太任性,还是听你长官的吧。”转头对张文津说:“长官,你是领队,大家的命运可都掌握在你的手上,你不为自己也该为大家着想吧,到底如何抉择,请最后给我一句话。”
张文津已经从韩清雅的话中,明白了事件的实质所在。很显然,和谈代表此刻面对的不仅是眼前这些凶恶的刽子手,而是背信弃义、罪恶滔天的蒋介石反动集团。蒋介石、胡宗南玩弄假和谈、真内战两面手法,欺骗社会舆论,背地里不惜对和谈代表下毒手,如我们中招屈服、投降,势必会给我党我军造成极大被动和重大政治损失。韩小丑,你小看我张某人了,你诱逼我投降、归顺,门都没有!死不足惜,革命利益重于泰山!但其他几位同志不能死,无论如何得设法救出他们。特别是毛楚雄,实在不该在这个时候出事。张文津强自镇静地这般思忖着,便再次交涉道:“韩指导,你们要杀就杀了我,我是领队,你们不容我,我可以赴死。但请放了其他几位兄弟。尤其两位小兄弟还是个孩子呢,你就行行好,放了他们吧!”
韩清雅鼻子哼了一下:“我已说过了,没人能够救你们了。我给的条件不过是我个人的想法,实际是在危机时刻好心给你们推出一条救生船,现在就看你上不上船了。”
韩清雅不松口,张文津只好再想对策。
韩清雅见张文津在冷静思考,感觉有门,就又笑着进言道:“咋样,考虑好了没有?识时务者为俊杰噢!”
李清润接着也极不耐烦地催促道:“你们到底是想死,还是想活,请利索点,想活就赶快答应条件。”
面对敌人的步步紧逼,张文津目视一遍自己的部下、战友,吴祖贻、毛楚雄和向导都露出坚贞不屈的神色,三位战友的凛然大义和宁死不屈的精神,仿佛就是一座敌人无法突破的钢铁堡垒,给了他无坚不摧的力量,他藐视着敌人,心说:你可以摧毁我们的肉体,却无法玷污我们的灵魂,我倒要看这场国共较量到底谁是赢家!然后高昂起头颅,声震如雷地大声说:“好,狗娘养的,你们听着,我现在就回答你们:打倒蒋介石!打倒胡宗南!反动派必亡!共产党必胜!”
吴祖贻、毛楚雄和肖善义立即跟着高呼:“打倒蒋介石!打倒胡宗南!反动派必亡!共产党必胜!”
韩清雅满以为,在死到临头之际,他这么一攻心、一劝降,这几人就会屈服,就会乖乖地投降归顺,自己在司令长官胡宗南面前就将稳获惊天头功。谁知,这几个如铁打钢铸的勇士骨子没那么软、没那么贱,一个个坚贞不屈、视死如归,让他碰了一鼻子灰,立时恼羞成怒地在心里大骂道:“娘的!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随后向李清润大吼一声:“愣着干什么?赶快执行啊!”
被和谈英雄吓呆了的李清润这才回过神儿来,挥着颤抖的臂膀,声嘶力竭地一声令下,刽子手们便灭绝人性、惨无人道地从身后猛地一掌,将三名和谈代表和向导山一般挺立的身躯推进了张着如虎大口的深坑!紧接着,惊恐万分的一群士兵和保丁几乎是疯了一般,将沙坑边一堆堆早已备好的沙土铺天盖地般地填进了坑里……
我党我军的优秀战士、功勋卓著、才华横溢,将来必定会是党国栋梁的张文津、吴祖贻、毛楚雄三位英雄及农民向导肖善义,就这样在凄凉恐怖的暗夜里,被万恶的敌人残害了!我和谈代表、革命英雄血染江口,英勇就义,为国捐躯于秦岭南麓深山!
八、英灵长存
张文津、吴祖贻、毛楚雄三位和谈代表和农民向导肖善义,用年轻而宝贵的生命和坚贞无畏的精神品格、强大的革命气概,戳穿并挫败了国民党反动派玩弄和平欺骗的反动本质和罪恶阴谋,谱写了一曲可歌可泣的英雄壮歌。
烈士离我们远去了,但是,党和人民没有忘记他们,烈士的亲属们没有忘记他们。1950年5月,一直深切怀念和关注侄子毛楚雄下落的毛泽东,得知我军和谈代表一直查无音讯,有可能早已遇害,深感惋惜和痛心地对毛楚雄的母亲周文楠说:“楚雄是个有志气的孩子,是韶山人民的好儿子。”“楚雄年龄不大,为国捐躯,虽死犹荣。”给予毛楚雄极其崇高的评价和赞誉。
原中原军区司令员、国家主席李先念于1985年6月在《红旗》杂志上发表《纪念张文津、吴祖贻、毛楚雄三烈士》的纪念文章,深切缅怀三位烈士,高度赞扬烈士们大无畏的英雄气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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