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纪念美国飞虎队成立80周年的日子里，我不禁想起一幅抗战中被中国军民营救的美国飞行员的合影照片。

被新四军三师救助的美国飞行员：萨沃伊中校（中）、奥布赖思上尉、斯特尔马克中尉、卢茨中尉、布伦迪奇上士

    那是1944年8月20日，美国陆军航空队一架B-29轰炸机对日作战返航时，坠落在苏北建阳县。新四军部队与日伪激战二小时，以牺牲4名战士的代价，营救了萨沃伊中校等5名美军飞行员。照片中，被营救的美军飞行员站在欢迎他们的英文标语前，脸上都浮现着灿烂的微笑。看到这张营救美国飞行员的照片，我备感亲切。因为，照片上欢迎美军共同抗日的英文标语，正是由我父亲朱鸿亲手书写的。父辈的战斗岁月一幕幕展现在面前。

    英文标语

    1944年8月下旬的一天，新四军三师政治部接到通知：一架美国盟军的轰炸机在我师防区苏北抗日根据地的建阳县坠落，机上的5名美国飞行员被我抗日军民营救，即将送至师部。

萨沃伊机组的编号为42-6264的B-29重型轰炸机（应为隶属于美国陆军第20航空队）。1944年8月20日从四川彭山机场起飞轰炸日本八幡钢铁厂，返航时坠落于苏北的即是这架飞机。——引自李肖伟编著《超堡队》

    为接待美国飞行员，师部有关部门立刻忙开了。

    飞行员们的住所安排在靠近师部的一个大庙里。这个大庙在当时已经是比较好的建筑了，又大又宽敞，里面被分别隔成卧室、餐厅、活动室等等，四壁均用白布遮住，还挂上了世界地图和中国地图。  

    父亲参加革命前在上海交通大学念过书，时任师政治部宣教科副科长。为迎接美国飞行员，他曾学过的英语派上了用场。他拟定并书写了好几幅英文标语，张贴在飞行员们的住处和欢迎美国飞行员的会场。

    标语的内容有“欢迎国际盟友！”、“共同打击日本侵略者！”、“让我们把热血洒在一起！”、“中美两国人民的友谊万岁！”……    

    标语上的英文字母与汉字不同，笔画要一般粗，用普通的毛笔达不到这种效果。为了书写英文标语，父亲剪了些马尾巴的毛插进子弹壳里，把子弹壳敲扁后再将马尾毛剪齐，像小刷子一样的专用笔就做成了。用起来既方便又得心应手。    

    8月25日上午，在3师盐阜独立团一个连的护送下，5名飞行员从建阳出发到位于阜宁县阜宁东沟镇后，飞行员们骑上了师部专程派来的军马，一位脚部负伤的飞行员从担架转乘到事先专门安排的黄包车上。   

    美国飞行员到达师部驻地张庄后，受到抗日军民的热烈欢迎。快到师部时，师政治部主任吴法宪和宣教科长李恩求等远远迎上前去与飞行员们握手，李恩求还用英语对飞行员说，“Welcome！”（欢迎!）

    当飞行员们看到墙上张贴的英文标语，更感到非常意外而又十分亲切。他们没有想到，在离家万里、言语不通的异国他乡，在敌人阵线的后方，竟然还能看到用自己母语书写的标语，受到这样的迎接。

    父亲抽空问5位飞行员中领队的萨沃伊中校，这些标语的英文写得对不对？萨沃伊高兴地回答：“OK!They are all right! ” (很好！写得对！)  

    后来，副师长张爱萍接见美国飞行员时，就是在英文标语前与他们一起合影留念的。

新四军3师副师长张爱萍（前排左2）接见被营救的美国飞行员

    当天晚上，父亲主持了师政治部为美国飞行员举办的隆重的欢迎晚会。师首长、官兵和驻地的乡亲与飞行员们一起观看了师文工团演出的舞蹈《我们都是神枪手》、话剧《放下你的鞭子》、歌剧《兄妹开荒》、京剧《三岔口》等等。美国朋友看到文工团员们表演的扭秧歌觉得很新奇，有的人还模仿着扭了起来。

    8月27日下午，师部举行了3000多人参加的欢迎大会，副师长张爱萍、参谋长洪学智、政治部主任吴法宪等出席了大会并讲了话（3师师长兼政委黄克诚当时在军部参加整风而未参加）。萨沃伊等美国飞行员也在会上讲了话。张爱萍副师长代表新四军三师向萨沃伊赠送了一把在战斗中缴获的日军战刀。萨沃伊也回赠了美国飞行员的防身匕首。

张爱萍副师长和萨沃伊互赠礼品

被援救的美国飞行员同新四军指战员交谈。墙上的标语是：（向美国军民致敬！）

    自制西餐

    中美两国相隔万里，语言不同，生活习惯和口味也不同。为了照顾美国飞行员的口味和饮食习惯，三师师部专门派人到根据地内商业繁华、交通便利有“小上海”之称的阜宁县益林镇去采购了几套西餐餐具和咖啡、白糖等。

    餐具买来了，可地处中国农村的新四军师部，有谁会做西餐呢？师政治部宣教科的张雁同志是从大都市上海到敌后根据地参加新四军的，见识过西餐是什么样子，但从没做过也不知西餐该怎么做。他就开动脑筋，根据自己的印象进行琢磨，然后做出了自己想象的西餐。     

    美国飞行员品尝了新四军做的“西餐”，竟吃得津津有味。在师部欢迎大会上讲话时，还专门对受到的款待及丰富的饭菜大加赞赏。

    军用地图

    萨沃伊等美国飞行员被营救到师部后，在与我军的交流中表演了迎风打开降落伞。还展示了他们的多用刀、海水染色剂、国外生存手册等救生器材和地图。其中给人印象深刻的是他们的生存手册和地图。生存手册上有战区所在国的风土习俗以及用英语和所在国语言写的一些简单疑问句。使用时可指着所在国语言的问句让不懂英语的当地人看，再从对方的肢体语言（如点头或摇头）得到问题的答案。

美国飞行员表演迎风打开降落伞   张爱萍摄

    美国飞行员携带的地图十分精致，它印制在丝绸上，色彩鲜艳、图形清晰，轻薄柔软又不拍折叠，且经得住撕扯，十分令人喜爱。作为军人，地图是就是他们的字典，是行军、作战的重要依据。

    但这个地图也有美中不足之处：它显示的信息并不完全，对一些重要情况没有标出。如对我军敌后根据地的地域、范围、边界及敌我拉锯区等，就毫无反映。难怪美国飞行员们说，他们做梦也想不到在敌人的后方，还会有这样安全、自由的地方。

    为此，师首长指示司令部的参谋为飞行员们专门绘制了敌后抗日根据地的辖区和敌我态势图。我们的地图虽然没有美军的地图那样精美，但萨沃伊等捧在手上十分高兴，他们说，有了敌后抗日根据地的地图，我们心里就明亮多了。如果我们早有这些地图，定会减少很多牺牲和伤亡。

    “土飞机”

    萨沃伊等驾驶的B-29轰炸机坠落在离日伪据点湖垛只有六七里的抗日根据地边缘区---现在建湖县（抗战时为建阳县）建阳镇金桥村东面的一个堤坡下的稻田里。新四军3师一面寻找并营救跳伞的飞行员，一面部署部队与前来抢夺飞机和飞行员的日伪军展开激战，牺牲了4名战士，终于击退了敌军。    

    同时，师军工部从阜宁陶三庄炮弹厂调来工人，突击拆除坠机残骸，经过好几天的紧张工作，终于把坠机的主要机件全部拆下，并动用了十多只木船，将之运到师部驻地。其中有飞机上的6挺重机枪、一门小炮，还有5枚未打开保险的重磅炸弹。已到师部的萨沃伊见到后说：“我们愿意把这架飞机上的武器送给你们打日本人。我们要教会你们使用这些武器。”在环境艰苦的敌后战斗的新四军，一下得到这么多武器弹药，可真是“发了洋财”。   

    1945年8月底，为歼灭拒绝向我军投降的日伪军，解放苏北重镇淮阴、淮安，新四军3师发起了两淮战役。当时已接受蒋介石委任的伪军28师师长潘干臣认为新四军没有重武器，自恃淮阴城城高墙厚，拒不投降，还凶残地杀害了我方送通牒的信使。    

    新四军3师10旅刘震旅长遂率部对顽固狂妄的伪军发起总攻击。这是3师首次对坚固设防、守敌上万的县城攻坚作战。战前，副旅长钟伟指挥10旅28团进行了3昼夜土工作业，挖了一条地道直通东城门下，在里面装上一口填满黄色炸药的棺材。而这么多威力巨大的TNT炸药，正是一年前从B-29轰炸机的重磅炸弹中掏出来的。    

    9月6日下午，随着指挥员的命令，一声山崩地裂的巨响震动大地，东门城墙被炸开一个宽大的豁口，负隅顽抗的敌人坐我军的"土飞机"上了天。突击部队5分钟就攻入城内，经激战，击毙潘干臣，毙伤俘敌8600余人。

解放淮阴的新四军三师10旅28团战后被授予“清江部队”荣誉称号

    新四军陈毅军长欣闻捷报，特发来电报："淮阴之战赖我指战员奋勇用命，于短促时间突入敌伪坚固城防。击毙敌酋，解放淮阴城。为使我苏北、苏中、淮南、淮北打成一片，创造了条件。殊堪嘉奖。"

    1984年6月，时任中华人民共和国国防部长的张爱萍应美国国防部长温伯格邀请访问美国。    

    6月11日，在美国首都华盛顿五角大楼，张爱萍会见了萨沃伊等三位老朋友（当年获救的另两位飞行员已去世）。会见时，张爱萍把从国内带来的美国飞行员在苏北的影集作为礼物郑重地赠送给美国朋友。当年在中国抗日烽火中结下友谊的两国反法西斯老兵的双手时隔40年后再一次握在一起，谱写了又一曲中美友谊的新的佳话。

张爱萍在美国会见萨沃伊等老朋友

    2010年9月，陈纳德将军的外孙女嘉兰惠、美国驼峰飞行员协会主席J.V.温雅德(美国陆军空运总队C-46运输机飞行员，二战期间飞越驼峰87次)与美国飞虎队老兵访华团来到北京，参观了中国航空博物馆。我有幸与北京航联会的同事们参加了接待工作。

    “顶好！”几十年过去了，但来访的飞虎队老兵们至今都记得一个翘大拇指的手势，接着一声略显生硬的中文：“顶好！” 一下就把双方的距离拉近了。

与嘉兰惠在飞虎队的P-40战机前

向温雅德介绍新四军前辈援救美国飞行员的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