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记得那是1968年底到1969年初的岁月,正是人妖颠倒的“文革”盛期,“林彪集团”、“四人帮”一伙正在中国大地上掀起一阵又一阵的妖风,妄图打倒一大片,好抢班夺权,中国大地一片混乱,社会陷入一片无序状态。党中央、毛主席看到这种情况,在北京举行了全国“团以上干部学习班”,毛主席亲自接见了这些干部,以使他们尽早的得到解放,回到工作岗位上来,扭转无序状态,使社会走向正轨。
那年冬天,天气格外的寒冷。农六师师部五家渠一片狼藉,工作生产无人搞,几个造反派天天在打派仗。被林彪集团在新疆的代理人打倒的姜胜同志是我的父亲,当时正处于无家可归的悲惨境地。原来住的房子被造反派占领做了司令部,所有的衣服、被褥及生活用具被洗劫一空,真成了“上无片瓦下无立锥之地”。造反派下令每月只给父亲四十五元的生活费。当时师部那些正直的干部战士,不顾自身危险,冒险在师招待所找了两间房子,安置了我们一家人。每天晚上,师警卫排那些热爱自己老首长的战士,不顾白天执勤的辛劳,又悄悄地站在姜胜休息的房间窗口,保护着他们尊敬的老首长。可就是这样也阻止不了一些造反派的冲击。造反派不时来揪斗我父亲,使他不能安生。有一个炊事员看到我父亲的这种处境,生怕歹徒晚上谋害了姜胜同志,就不辞辛苦,每天半夜三更把他转移到一个造反派无法找到的地方睡觉,以至于我每天和父亲一同睡下,一觉醒来却不见了自己的父亲,并为他担惊受怕。可第二天天亮时,父亲又会回到我的身边。
我看到父亲的这种处境,非常难受,曾经劝父亲:“你是毛主席的警卫员,从小出身贫苦,是毛主席领导你参加了秋收起义,参加了革命,跟随毛主席爬雪山,过草地,南征北战二万五千里,抗战八年,又打老蒋,解放全中国,跟随王震进了新疆,屯垦戍边十几年,一直都是听毛主席的命令办事,吃没吃好,穿没穿好,在戈壁滩上一干就是近二十年,现在倒成了走资派,被人像斗地主一样揪斗,戴高帽子,甚至戴几十斤重的铸铁炉圈。你受得了,我受不了!可惜游斗你时我不在五家渠,不然我会亲手枪毙了他几个!”父亲说:“群众运动,难免会有这样那样的错误。我个人受点委屈不要紧,我相信党组织,相信群众大多数人会正确认识我的,包括整了我犯了错误的同志。要相信他们会改好的,以后就不会犯同样的错误了。你有些话是气话,对自己同志怎能拿枪去毙了他们呢?你长大了就会明白了。”我又说:“你现在这个样子,我心里特别难受,不如你到北京去一趟,找一找毛主席,汇报一下你的处境和兵团、农六师的整个情况。”父亲听我说到这里,生气地瞪大眼睛看着我。我还不识趣地继续说:“你如果不愿去北京,你写一封信,我替你跑一趟北京,闯中南海找毛主席汇报一下。”父亲生气的站起来要打我:“去北京干什么?毛主席工作那么忙,你添什么乱?我刚才不是告诉你,要相信党组织,要相信群众吗?”说完后,他走出房间,走到招待所大门外,望着北风呼嚎、乌云满天的天空,坚定的告诉我:“乌云就会散去,寒冬也会过去,太阳会出来的,春回大地的日子不远了,你相信吗?”我信服的点点头。
党中央并没有忘记这些忠心耿耿的老同志,党中央第一次在北京举办的“团以上干部学习班”,周总理发现新疆班没有我父亲姜胜等老同志,在第二批名单中又没有我父亲等老同志的名字,周总理就问兵团某负责人:“姜胜、林海清……这些老同志现在还活着吗?”那人回答:“还在。”周总理生气的质问:“还在!为什么第一次学习班没让他们来?第二次名单上又没有他们?你们安的什么心?!”那人在周总理严厉的目光下,无可奈何地拿出笔在名单上添上了姜胜、林海清等老同志的名字。当时农六师组织部一个干事到招待所传达农六师赴北京第二批学员名单时,含着泪告诉我父亲:“姜老,这次第二批赴京学员名单,您是周总理亲自点的名,不然他们还是不会让你去的,而是要把你往死里整呀!”父亲听完通知,什么话也没有说,坚毅的脸上充满将革命进行到底的神色。
当晚,造反派听到这个消息,冲进招待所,将我父亲仅存的几件换洗衣服扔得满过道都是,并在上面胡乱践踏着,还将我父亲住的房间用封条封住,将我父亲和我扫地出门。后来是我打借条从招待所借了两块铺板几床被子,师管理科老项同志在机运处找了两间平房,父亲和我打扫了一下,用碎砖垫起来当床架,支上铺板,才算有了个住处。三九寒天风从门缝中、从没有玻璃的窗户里,无情地钻进屋里,破烂的火墙,还没有炉子和煤炭,屋里屋外是一样的冷。父亲和我躺在床上,用身体依偎在一起互相取暖,度过了那最寒冷、最难忘的一天!
第二天,一宿未睡的父子俩起来,洗涮完毕,就来到师部小会议室。送第二批学员的汽车已经待命等在那里。不一会,其他几个学员也陆续来到集合地点。人员到齐,汽车出发到乌鲁木齐火车南站,学员乘坐专列准备到北京。我也搭汽车队的卡车赶到乌鲁木齐火车南站,为父亲和其他受迫害老干部送行。看到他们在火车车厢里兴奋地交谈着,互相询问这几年的情况,憧憬着就要见到毛主席的幸福时刻……我百感交集。然而,火车头前方,自治区和兵团的造反派听说这些昔日的走资派要上北京,那还得了,用十几挺机关枪对准和包围了这辆专列,不让它开动。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了……,一个小时,又一个小时。十二小时后,中央听说这趟专列还没有开动,责令新疆军区派一个连的解放军部队武装护送专列出疆,另派部队将前方造反派驱赶走并收缴武器,专列才顺利启程奔赴北京。
几天后,火车安全到达北京。这些老干部走出车厢,看到站台上挂起的大幅横幅,上面写着“热烈欢迎毛主席请来的亲人!”解放军三总部及各军兵种派部队到车站敲锣打鼓,热烈欢迎新疆来的老干部!我父亲和一起来的其他老干部都流下了激动的泪水!
在这批学员到北京的第二天,毛主席、周总理就在人民大会堂接见了这批老干部。有毛主席、周总理的亲切关怀,我父亲在学习班上不顾个人安危,不怕打击报复,向中央反映了兵团文化大革命的实际情况和他的意见,他实事求是的指出:新疆生产建设兵团根据毛主席的指示,开垦了亿万亩荒地,建立了几百个大型农场和工厂,安置了近二百万人口,生产了大量物质财富,巩固繁荣了祖国的边疆。对于如此巨大的成就完全否定,把在戈壁滩上艰苦奋斗近二十年的老同志一律打倒,怎能令人信服?师团两级主要领导,都是老红军、老八路担任,发扬了我军光荣传统,现在却被污蔑为“国民党专政”;新疆起义的国民党部队,十多年来,接受改造,其中绝大多数人服从共产党的领导,坚定地走社会主义道路,成了我们的朋友和同志,为边疆的生产建设做出了贡献,这是毛主席关于改造起义部队政策的伟大胜利,如今却被作为国民党残渣余孽加以横扫,这又怎能取信于天下?我父亲特别指出,某些别有用心的人在文化大革命中否定一切,打倒一切,实质上是否定毛主席的革命路线,其结果是必将葬送生产建设兵团!
跟着林彪跑的那位负责人到学习班,在讲话中又玩弄起狐狸的伎俩,假惺惺地声称,绝对不会排挤兵团的老同志,兵团各级领导班子采取“三三”制的办法,兵团老干部都将有三分之一结合进去。我父亲第一个站起来,当面质问:“毛主席说要团结百分之九十五以上的干部,你怎么只要三分之一?”当场揭穿了他的阴谋。接着我父亲又例举大量事实,一一质问这个“革命领导”。其他同志也纷纷发言提问,搞得这个以狡猾著称的“革命领导”无言以对,狼狈不堪。
原本学习班只办一个月的时间,可新疆的形势异常复杂,林彪死党把持着新疆党、政、军、兵团的大权,一切都是他们说了算。学习班上我父亲和其他老干部揭发了他们破坏新疆团结、违反各项政策、结党营私、妄图搞乱新疆的大量罪行。这下,那个跟着林彪跑的负责人对我父亲恨得咬牙切齿,明着他不敢正视我父亲,暗中却下了毒手。
经过九个月的学习班,1969年底,我父亲从北京回到了五家渠。那年9月份我已经参军走了。父亲回到五家渠以后,一同参加学习班的老干部大都被宣布解放,并被重新安置了工作。而对我父亲既不宣布解放,又不安排工作,连住房也不安排,还是回到两间四面透风的破平房里住。当时,一同参加学习班的老干部张生生同志来到师部,他一整天水没喝上一口,更不用说吃上一口饭了。他当时身无分文,无奈中找到了我父亲。我父亲在只有两间住房的情况下,让我母亲和我姐姐、妹妹挤一间屋子,他和张生生住一间屋子。直到张生生获得解放重新工作为止。那期间,林彪在新疆的代理人罢免了二百多位军区和兵团的老红军干部,逼迫他们退休回原籍,我父亲也在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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