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三日得到前言的一个消息，惊心触目，那就是：

    饶国华在广德前线阵亡了！

    这些消息立使我震动起来，当然，在日本帝国主义疯狂的炮火下，一个临危受命，以死将事的民族战士的捐躯报国，实在是每一个国民，每一战士的意中之事。但是，和我分手还不到半月的饶将军，至今回想起来，还觉得那沉着雄伟的体魄，坚毅的精神，宛然在目，转瞬之间，如何能相信他已经为国捐躯，和我隔了个世界了呢！

    我听了这个消息，悲痛与兴奋的情绪，一时都涌上心来，合目凝思我和饶将军历年的往来，以及饶将军平日的言行，都一一回忆起来。

    饶将军是我入川以来的第一个知友。

    我和饶将军的相识，是民国二十四年的冬天，也就是我入川的第一年，当时正是当初的红军，现在的西北战场抗战的第八路二万五千里长征西北，与川军相持于天台山的时候。饶将军就是在这天台山下的最前线和我初相见的。一个朔风袭人的晚间，饶将军亲自到我们的驻所山河场来找我，经过在座的人们介绍之后，彼此就是一见如故的畅谈起来，饶将军是一个坦率的军人，一见就可以知道。那一晚似乎有很大的感触似的，精神兴奋，然而又好像有一种不可知的阻力，使他不能心情的倾吐。原来他当时正感觉一种苦闷，那就是他对于“兄弟阋于墙，外御其侮”的一个苦训，有莫大的觉触。他当晚告诉，国难如此，他实不愿自相残杀的内战，损失国力，利于敌人，可是为了服从命令，保护地方，拥护政府，又不得不受命临阵！从这里我们不但认识饶将军，而且认识了饶将军一切思想行为的出发点，那就是真，就是诚，就是正，就是义，他不但远见了国家的危难，而且他也是一个彻底的守分，服从纪律的军人。他虽然心里有十分的苦闷，但他却是一个能始终尽忠职守，所谓鞠躬尽瘁的人。早在相识之我，就知道饶将军将来一定是一个能够尽忠国家，有天良，有正义，在神圣的民族抗战中，是一个最有力的战士。

    以后不久，我执教于四川善后督办公署，设立抗日教育之军官研究班第五期的时候，饶将军任班附。于是朝夕相见，与饶将军畅谈的机会更多了，当时国艰愈急，华北已经事实上沦于敌手，而日本帝国主义的贪心未己，有益加进迫之势。时欧洲局势，亦很混乱，意大利侵略阿比西尼亚的战氛正炽，欧洲和平国家应付维艰，对于东方意大利，正是乘火劫掠之良机，我中民国之国运，至此危险已极。饶将军和我每一相见，必谈国事，亦必慷慨激昂，深感于委曲求全，不能立即决战之苦闷。他常有一句使我们旁听的人异常感动的名言，是只要开始抗日，我就立在战争的最前线，这句话差不多是饶将军每次痛论国事必有的结论。饶将军现在是果然立在抗战的最前线，实践了他的诺言，而且为这诺言牺牲了。但是，饶将军这一句话，至今却是春雷似的，清清楚楚地在我的耳中振荡。我相信这句话决不只是代表饶将军个人的声音，也不只是代表战士们的义慨，而是代表着四万五千万被压迫的中华民族，向日本帝国主义无尽穷的贪欲，作了最有力量的回答，我一念及饶将军说这一句话时沉雄壮烈的神情，就不觉为之振奋，真要拔剑而起。

    是的，我现已经追随饶将军之后，全川将士，全国战友都已经立在抗战的最前线了！我们在最高领袖，在刘司令官领导之下，我敢相信全川将士，没有一个不愿随饶将军之后，立在抗战的最前线，与敌人作坚决的战斗的。

    饶将军不但是民族战士中最英勇，最有决心的一人，而且也是战争中最有能耐，最有力量的一人，他在川中可以说是第一流人物，他的勇敢要比北方的吉鸿昌，而沉着精明过之，他的军事譬如南方的邓泽生，而政治手腕却不及。饶将军在川军将领中，不但是刘主席贤能的辅弼，不可少的左右手，而且也是川军中的一个少见的模范人物。他在平时，是练兵的能手，在战时是作战的先锋；对于战后的训练教育，他是负实际的责任的一人。对于巩固复兴民族根据地的一切设施，他是惨淡经营，周详擘划的份子，而且是有力的一份子。所以我认为他实在是川军中的第一流人物，并不是夸大之词。饶将军不但在公的方面，倾得我们信仰，而且在私的方面也值得我们的模范，他实在是一个为公忘私的人。他生活简朴，不穿大衣，不戴手套，布衣，粗食常不尚奢华，不纳姬妾，寡欲清心，不贪闲暇，勤于工作，这些都是我们和饶将军经常接触的人亲眼所见的；我们看见他这种自奉俭约，努力为公的精神，真不知道如何感奋。

    饶将军和我因为工作的关系，是经常碰面的，而且只要有机会，他也常乐于和我一道作促膝之谈。上月十八日，政工会驻汉口废日租界大和街二十号。饶将军率队过汉，这天正是风雨晦暝的天气，饶将军冒雨来访，当时正在杨亚夫，吴秋影，鲁自诚诸君在座，彼此畅论前线战事。他那豪壮，慷慨，英勇，沉毅的精神，一如畴昔。临别之时，握手互道珍重，他还笑着说：“前线见”谁知道这就是他最后的壮烈的遗言，而这一次的分别，竟是最后的分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