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现在正在为写抗日战争做准备。我觉得所有中国当代战争,抗日战争是最值得写的,第一,时间长达8年;第二,它是反对侵略的民族保卫战;第三,它是全民族的作战。它的波澜壮阔,它的气壮山河,可以说是独一无二,而且确实体现了这个民族坚韧的生命力。我想可能把这本书写完,心里最终就能踏实了。
《解放战争》准备了4年,写了2年。中间还发生一次意外,差点儿“光荣”了。刚写完上卷的时候,我出门走在平路上就什么都不知道了。等醒来的时候,我在120急救车上,妻子王瑛在看着我哭。怎么回事啊?我不知道。后来人家告诉我说,你直挺挺地倒在地上了。到医院没检查别的,只检查我脑袋摔坏了没有。住了半个月院,我心急火燎,不愿浪费时间,急着出院了。我觉得我死不了,下卷还没写呢!最后也没查清楚什么原因。我想可能是太疲劳,疲劳到了极点,超出了生理上的负荷了。
现在回过头看你的“战争系列”,最满意的是哪一部?写当代战争的题材最关键要把握什么方面的问题?
三部书的风格不一样,《朝鲜战争》是味道比较独特。很多读者评价说,《朝鲜战争》像西方记者的笔调。其实我的写作视角是想俯瞰这场战争和参与这场战争的所有人。《长征》是感情的高度浓缩。为什么?事件非常单一,走路,天天走,千难万险也得走,很单一。所以需要大量表现红军官兵那种铭心刻骨的激情的文字。《解放战争》是波澜壮阔,这一节写西北战场,下一节可能跳到东北去了,战场纵横整个国土,双方作战,来来回回,非常复杂。所以说《解放战争》叫做宏大。相对来讲,写得最苦的是《解放战争》,因为你必须有掌控全局的能力。
写当代战争题材作品,我觉得最重要不是对人和事的评价,这不是关键。最重要的是如何在作品中体现你的战争观和历史观。我用了很多笔墨写我们的老百姓。我写的每个老百姓都是有名有姓的,不是我编出来的。我们的老百姓凭什么选择共产党而抛弃国民党?说清楚这个问题就说清楚了一个终极的道理:水可载舟,亦可覆舟。这就是历史观,也就是我的战争观。
有读者问我,你写战争揭示出了什么鲜为人知的内幕?我说,我没内幕可揭,你知道的我也知道,你不知道的我也不知道。有些记者问,难道你写的不是历史真实吗?那意思是说过去看到的那些东西不真实。我说什么叫历史真实?《史记》是历史的真实吗?我说那是司马迁的历史。人类所能见到的历史全是文字记载的历史,凡是文字记载的历史都是写作者“自己”的历史,是他的历史观、世界观的反映。他说那你就没真实可言了?我说有真实可言,什么最真实?真理最真实。就是说你的历史观和战争观是不是符合历史发展的必然趋势,是不是接近真理。从这个意义上讲,我觉得我写得很真实。因为从我的作品中,你可以看到解放战争最终的核心动力是什么。是谁推动了历史前进,是中国这块土地上的老百姓。
我还要说一点,我崇尚英雄,特别崇尚老百姓当中的英雄。有一个大字不识的老大娘,她家的炕头曾是我们军队士兵的病床,解放军的伤员是在老大娘的怀里养伤的,住几天,弄些米汤一点点喂,然后用担架抬走。我看了一个老战士的回忆文章,说他忘不了大娘在他耳边说的一句话:“孩子,你命大,咱们娘俩日后再见。”我说这个大娘是我心目中的英雄,老百姓承担的是大道义,共产党不能忘了他们。不仅仅是堵枪眼才叫英雄,那就太狭隘了。还有毛泽东,在我心目中很伟大,毛泽东诗词是我的案头书,我最爱读两首词,第一首词是《娄山关》。为什么?写这首词时是最困难的时候,可你看毛泽东苍凉而高远的情怀:“西风烈,长空雁叫霜晨月。霜晨月,马蹄声碎,喇叭声咽……”还有一首词就是《沁园春·雪》。红军长征到达陕北以后,这边有国民党中央军追,那边有西北军和东北军堵着,陕北那个地方非常贫困养活不起部队,只有一个办法,东征过黄河,可是东征也失败了。那是心里最没数、前途最渺茫的时候,然而毛泽东却写下了:“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望长城内外惟余莽莽,大河上下顿失滔滔……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如此大气魄,是天地间的真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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