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革中发生的几件大事,促使我成熟起来了。第一件大事儿就是上山下乡。1968年12月21日,毛主席发出“知识青年到农村去”的号召,3天后我就走了,到山西吕梁山那一带,就是临汾县西边的大山里。第二件事是我走后父母也被赶出北京,到外地五七干校劳动锻炼,只知道是去湖北省一个偏远的农村,不知道具体在什么地方。
反正家也没了,没什么可惦记的了,拼命干活啊!种棉花,剪枝啊,种玉米、割麦子、赶大车啊,我几乎都会,还说了一口地道的当地话。整天和年龄差不多的小伙子一块玩,晚上睡在麦草堆里面,拉着破胡琴,唱当地的土戏。一个北京的孩子实际上变成一个农村孩子。
可我心比天高,不停地写诗,用钢笔抄在一个塑料皮的笔记本上,每页中间贴上从报纸上剪下来的小插花,精致得像正儿八经的诗集一样。我记得有一首诗写的是云彩,诗的名字叫做《奔腾的野马群》,青春的躁动不安全表现在里面。这个过程是什么?是你从一个少年变成一个青年,怀揣着文学的梦想。这个梦想不十分清晰,朦朦胧胧,总觉得自己拿起笔写点什么的时候,心里才能够踏实一点。
1968年到1970年,我在农村待了整整两年。那个地方赤贫。我住在一孔破窑洞里。房东大娘一堆孩子,但把我当成自己的孩子。我也管她叫妈,她就像我的亲妈。老太太说,北京的娃到咱这儿落难来了,太遭罪了。他们家天天吃野菜团子,一蒸一笼,但一笼里总有两个是不搁野菜的,黄澄澄的。只要我一下工,老太太就把这两个藏在怀里的玉米面馍偷偷塞给我,看着让我吃下去,还不能让她的孩子们看见。乡亲们都对我很好。这些农村人,他们几乎可以说一无所有。你说他们懂什么主义?他们就是善良,天然的善良,很简单的善良。但是,他们那巨大的同情心,使我精神上受到很大的滋养。你别看这样一个小小的经历,却让我到任何时候都不怕吃苦,任何时候都跟老百姓站在一起。
我当兵走时,我的房东妈还活着。我接到入伍通知书后告诉了她,她从此不理我了,连看都不看我一眼。实际上她很悲伤,心里在流泪,舍不得我走。根本不是像电影里表现的那样,娃啊,到了部队你要听领导的话,好好干,妈等着你的好消息等等。
我当兵的第二年,突然接到一封电报,母病危,速归。指导员给我训了一顿,说你打假电报,你是北京人,你妈怎么会在山西农村?我说我一辈子有俩妈,插队时的这个妈跟我亲妈一样。指导员也是农村人啊,他说你小子还算有良心,我批你假了,你快去快回。我三赶两赶到那个村子,晚了,我的房东妈去世了。他们穷得买不起棺材,两口缸一对,把老太太埋了。
部队成就了很多人的文学梦。你在部队有什么不一样的经历?
我们全县北京知青500多人,1970年冬选送入伍的只有两个人,我是其中一个。这是很大的荣誉。我所有的东西,包括一个箱子、脸盆、衣服啊,都给我房东了。我上县城时,换上了我房东妈大儿子的一身衣服,头上系了一块白毛巾,整个就是黄土高原农民的样子。下大雪,队里派了辆破拖拉机送我到县城,我换上了新军装,就把脱下的衣服又捎回村里。接兵的人根本不知道我是知青。我说我是赤条条走的。
到部队,我就觉得真正到了我应该到的地方。什么苦啊,累啊,我才不怕呢!
有一个细节很有意思。新兵进行伞降训练时,500个新兵要挑出10个人提前跳,剩下的新兵一律在下面观摩。什么意思?你看你们都是新入伍的吧,人家这10个人敢跳,你们也要敢跳,一样的嘛!伞兵部队把这种训练模式叫示范伞,一个新兵能跳示范伞那是莫大的荣耀。我又是跳示范伞的新兵。我在空中一点都不怕,荣誉感老是冲击着我,我觉得我能干出惊天动地的事情。
下到连队,我是一个炮手,部队所有的集训队,比如跳伞示范队、班长集训队、宣传队、篮球队,我几乎都参加过,反正只要上面要人,都是我去争门面。我觉得连队生活给了我极大的快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