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天工作训练,晚上钻在被窝里,打着手电写东西。别人怕站岗,我不怕。站岗是写作的好时机,尤其是围墙边上之类的岗,坐在那里偷偷地写,最后写了部长篇小说。我抱着一摞稿子,从开封坐车到郑州河南人民出版社,给了一个姓张的编辑。我觉得我的心血搁在这儿就算完事了。事隔好几个月,突然团里面来了一个机关干部,他和指导员两个人找我谈话:你给郑州送什么了?当时吓我一大跳。后来才知道,出版社给部队来了一个函,说你部谁谁谁写了部长篇小说,初具出版规模,建议你们给他创造条件让他修改。那时候,部队哪见过这事儿,不知道该怎么样处理。结果给我弄到团部,就在副参谋长的办公室改这个长篇小说。这在一个基层部队不成新闻了吗?说炮连有一个兵,在写一本书,事闹大了。这是我人生第一部长篇小说,改了不知道多少遍,好几十万字呢!
出版社刚给我寄了本样书,突然上边下来一个什么文件,要求所有准备出的书一律毁版,毁成纸浆。可人家把稿费给咱发了,500块钱。那个时候5块钱就是不得了的数字,我根本不知道500块钱搁在一起是什么样的情景,拿着汇款单哆哆嗦嗦去取款,十块钱一张的票子装满了一挎包。
我慢慢意识到,恐怕干文字这一行,干文学这一行,是自己注定的职业了。
电视剧热,电影热,言情片热,很多作家瞄着什么来钱快、受众广,来寻找题材。为什么这么多年,你浸泡在战争题材里面不能自拔?
我想说,起因是长期在我心中有一种忧虑,或者是叫忧患意识。我觉得当代中国,尤其改革开放以后,经济发达了,但是,精神价值体系没有很好地构建起来,至少这项工程还滞后。我们看到社会上出现的种种匪夷所思的现象,无一不是精神价值缺失造成的。一个人也好,一个国家也好,没有自己的信仰,那是挺可怕的,也是挺可悲的。信仰就是对精神价值的追求。而我们作家有通过自己的作品传递这种精神价值的义务。
写《长征》就要重走长征路,我是一段不落地走下来的。长征路上我碰到很多青年人,大多是外国人。中国青年上哪去了?乌江边照个相,铁索桥边照个相,回家了。那些外国青年不远万里来到中国,很多都是富家子弟,他们蓬头垢面,背个破行囊,一点点地走,严格按照长征路线走。凭什么从头到尾走到底啊?人家是对新中国的红色历史感兴趣。为什么?我可以肯定地说,他在寻找一种精神的力量,用于证明他能够坚强地面对人生的理由。只能这么解释,没有第二种解释。
2000年,美国时代生活出版公司出了一本书,叫做《影响人类1000年的100件事》,由全世界著名的社会科学与自然科学专家评选出来的。中国入选的3件事,第一件事是发明火药,北宋时期;第二件事是成吉思汗横扫欧洲;第三件事就是长征,中国共产党的军队由此而名扬世界。西方专家为什么青睐长征?他们的意识形态与中国共产党有相似之处?不是。长征在精神上影响了人类文明发展的进程。西方人都这么认为,我们本土的人还不这么认为,还拿长征来调侃呢。数典忘祖!
去哪寻找能够支撑我们这个民族的精神价值呢?我们只能从本民族的历史当中去寻找。所以我开始写中国革命战争史系列。我总想回答一个疑问,我们这个民族之所以繁衍、生存、发展到今天,是什么力量支撑这个民族走下去的?它凭什么这么有生命力地走到今天?这中间肯定有仁人志士,有英烈先驱,肯定有精神价值的主流。我所有的时间就是寻找和回答这个问题,心无旁骛,没有别的什么追求了。这就是我这么多年,连武警文工团团长都不当了,专心致志写被称为“王树增战争作品系列”的一个缘由。而且就像你说的一样,已不能自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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