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生命中的最后七年是在医院度过的。她再没回到湖南路262号,上海华东医院成了她的“家”。
外公去世后仅仅一年,外婆在湖南路住所中风,左侧偏瘫,从此住进医院,直到走完她的人生之路。当时我还是一个懵懂顽皮的儿童,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那个晚上,外婆坚持睡在我房间内的小书房里。我喊过她,她不应,也不开门,从窗户缝里,我见她在一排长椅上面朝里睡着。一早醒来,发现外婆已不能动弹,而且发出含混不清的呼救声。随着年龄的增长,这个场景不断敲击着我的心。
祸不单行,外婆住院后又查出糖尿病。一生追求还没实现,心中的夙愿不能了结,外婆的心情经常是沉重的。命运对她为何如此不公?
所幸,光明就要来了。
1978年底,中共十一届三中全会在京召开。全会审查和纠正了过去对一些中央重要领导人所作的错误结论,肯定了他们对党和人民的贡献,批评了“两个凡是”的错误方针。彭德怀、张闻天等人得以平反昭雪。在这样的大背景下,我外婆贺子珍的命运也有了改变的机会。
我的姑姑孔淑静由于我爸爸的原因,对外婆也怀有深厚感情。她介绍了这样一个背景:
1979年初,我父亲写信给邓小平同志,反映了贺子珍的状况,建议增补她为全国政协委员……邓小平很快就批示:贺子珍增补为全国政协委员。那年增补的委员还有缪云台、王光美。
1979年6月10日,全国政协五届二次会议批准增补贺子珍等为全国政协委员。次日,全国各大报纸刊登了新华社播发的这一消息并配发了一张照片:满头银发的外婆与我——她的外孙女在华东医院花园里看《解放军画报》1979年5月刊。
40余年前在外国记者笔下出现过的女红军贺子珍,与世隔绝多年后又重新成为新闻人物。记者王行娟来到华东医院,成为采访我外婆并为她立传的第一批记者。外婆终于开口了!
在两个多月的时间里,差不多每个星期六的晚上,星期天的上午和晚上,王行娟都来到外婆的病房,听她讲述自己的过去。70高龄的外婆以重残之身,断断续续地艰难吐露着心声。外婆的记忆是很好的。她讲述的大部分事实,都可以从党史中找到印证。
不过,外婆一直不忍叙述在苏联的磨难。她还认为自己长期没有参加工作,对不起党和人民,所以没有提及解放后的经历。这真是非常遗憾的事情。这份一万余字的“贺子珍自述”后来成为1988年江西省妇联所编《女英自述》一书开篇之作。
看着王行娟整理的外婆自述,我感觉很多谜团豁然开朗,这是一份关于外婆与外公爱情故事的完整动人的叙述。25年后,借助这份自述,我终于进入了外婆的世界,读着她的心声。
我开始理解沉默的外婆。她勇敢无畏、敢于开创的奋斗精神固然可敬,而追求独立的人格更是难得。这样一位女中豪杰的命运却如此不幸,是不能单纯用性格、脾气来解释的。如果她不是频繁生育,或亲生骨肉没有夭折或散失;如果她没有身负重伤, 或弹片被及时有效地取出,外婆怎会离开外公?她的后半生,同时也是外公的后半生,都完全是另外一种活法。不过历史是没有如果的,外婆除了沉默,又能做什么呢?曾几何时,从井冈山到延安的苏区上空闪耀着两颗明亮的星——毛泽东与贺子珍,我的外公外婆。他们同生共死,度过中国革命最艰难的十年。后来,累累伤痕使外婆偏离了原有轨道,从外公身旁消失了。外婆是西沉的弯月,外公是东升的旭日,再难相见。然而,月到半夜,日在中天,他们其实都是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