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叩问人性

2006-06-17 11:59:07

来源：中国红色旅游网

作者：程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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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连接病人四肢的是红黄蓝黑四种颜色的导线，电极被置放在他们心前区：隔着肌肤，他们胸膛里跳动着与常人无异的心脏;只需几分钟，就可以从一张缓缓吐出机器的窄纸条上，判断病人心脏功能－－纸条上的曲线，记录了他们心跳的秘密。但是，那些电极却无法穿透他们的胸腔，读取他们心灵中无人知晓的秘密。
　　开始接待病人时，我习惯先看病历，再看病人，后来就改为先看病人，再看病历－－我想检验自己通过目测，对病犯案情的判断是否准确，就像我希望通过交谈，判断他们言论的真实性一样。
　　起初看不出什么差异，渐渐地，我开始感到了他们面相上反映出来的或毫不遮掩，或刻意粉饰的不同特征。
　　我相信，性格会影响人的行为，也会影响人的面貌。表情是心理的反映，面貌是表情的沉淀。一个人无论怎样掩饰，也不可能把内心完全隐藏起来;同样，一个人无论怎样表露，也会掩饰起一片心灵死角。
　　一次，我从一个86岁的老头目光中捕捉到一丝淫意，猜想他犯了“花案”，只是不解这把年纪如何也卷入风月场？结果证实他的罪名是猥亵幼女，还有一次，我感到一个身体健硕、五官周正的青年眼睛里有一股寒光，并注意到他面部隐隐抽搐的肌肉，便怀疑是“血案”，看了卷宗，果然是过失杀人。
　　当然也有看走眼的时候，比如那些外表斯文者，往往被认作是经济犯罪，其实奶油小生模样的，也有五花八门的犯罪，甚至手上沾血。
　　后来，我调任理疗科医生，还做过一段心理咨询。依然是在翻开病历前，阅读每位病人的体表－－他们的身高、面貌、表情、姿态、口音，无不显示着遗传或后天的生命痕迹。他们大部分都很年轻、聪明、健康、敏感，甚至英俊。
比之常态社会，高墙里的人际关系更为错综复杂，这些违法精英个个来者不善，病房三天两头出案子，管教科经常要侦察破案。和一般人际环境相比，他们勾心斗角、尔虞我诈更加炉火纯青和登峰造极。到后来，我们这些渐渐熬出年头的“政府”，可以说是曾经沧海，见什么也不对了。如同面对一套你已熟知分解动作的拳术，无论操练者把那路数表演得多么眼花缭乱，你也知道那一招一式的说法和来路。
　　长期不懈的观察，训练了我的眼光。解读一个人的颜面，倾听一个人的表达，判断其可信程度、生命背景和人性特征，渐渐成了我的一种能力，或者说是一种癖好。
三
　　我相信犯罪是可以了预防的。而且，相对于改造来说，预防可能更为有效和更为人性化。
和从事管教的专业警员相比，警医与病犯同在高墙里的那种没有对立情绪、若即若离的关系，更容易获得他们的信赖，也更容易体质与他们对视和互审。
　　后来我发现自己不可救药地丧失了作为警医最为重要的阶级立场，同情起这些被剥夺了自由的同类来。需要说明的是，这种同情，并非指冤假错案－－那是一个更为沉重和需要深挖的话题。我同情是那些在任何国家都会被绳之以法的触犯了刑律的真正罪犯。
他们也是父平所生，当他们赤条条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曾经和我们一样，并没有注定要成为罪犯。在他们成为自己故事主人公之前，往往也是无邪、无辜的。
　　一个婴儿从出生到长大，特别是在受教育的最佳年龄，没有人告诉他要彬彬有礼，他就永远不知道礼貌是什么;没有人提醒他要讲卫生，他就永远不认为随地吐痰有什么错;没有人教会他要自食其力，他就永远不知道嗟来之食怎么不好;没有人要求他们与人为善，他就永远不认为伤害他人的不道德;没有人对他们进行生命教育，他就永远不知道珍惜自己，热爱父母、亲人，尊重自然界所有的生灵。
　　我次向大墙里的人诘问，你当时没有觉得自己的行为触犯了刑律吗？回答或是知道，但一时冲动，没管住自己，或是不知道，从未听说过，这就是犯罪;只有很少一部分真正的亡命徒－－具有强烈的反社会、反人类情绪。
第一位和我坦诚对话的罪犯，是医院的外役犯，因文革私设公堂致死人命被治罪。谁也不相信一个出生在高级知识分子家庭、文质彬彬的表看会出这种事。他说：我当时错昏了头，他们审讯时我记录，目睹了一个生命的终结，还以为是革命行动。后来同案犯被正法，他被判了15年徒刑，半辈子就这样完了。但他对母亲极其孝顺，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命名罪犯皆恶人的概念第一次在我心中动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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