弯弯赣江十八滩,风浪里行船不平坦。贺家三人的命运之舟空间是沉还是浮呢?
五
夜宿“三江口”,扁舟对愁眠。染房何三苟,接头“铁赣州”。贺怡隐姓埋名认“干娘”,石人前百感交集过新年
“两岸猿声啼不住,小船终过万重关。”凭着在于都县城赖来的一纸放行路条,尽管沿江关卡重重,敌人拦船搜捕的嚎叫声不绝于耳,载着贺家三口的命运之舟,仍然采取日散夜聚方式,白天拉开一定距离,提心吊胆往赣州方向航行。
船过于都三门峡,原本江面宽阔、水流平缓的贡江仿佛被挤进了一条狭窄水巷,变得狂涛汹涌、水流湍急起来。两岸高山像是刀劈斧削,从江中抬头望去,两岸本来相距不宽的悬崖峭壁随着云彩的移动,似乎随时都会合到一起,船行其中,实在是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来。幸亏几位船工都是风里来、浪里去,常在这江里搞运输,加上丰富的经验,娴熟的技术,有惊无险闯过了十里河排,船工们累出了一身热汗,坐在船内的也吓出一身冷汗。
船到赣县江口,距赣州还有30公里。天色已晚,朦胧中,三条带竹篷的木船只好停靠一夜。由于从于都流来的贡江和兴国流来的潋江以及从信丰流来的桃江都在这里汇合,因此,又称“三江口”。透过舱仓竹篷的破洞,只见江水濛濛,江风阵阵,岸上灯火点点,贺怡不由回想起毛泽覃多次给她提起过的,赣县江口是三江汇聚、红白交界的苏区经济“小特区”,苏区对外贸易的主要口岸。在苏区红红火火的时间,小小江口外贸分局曾容过100多名工作人员,不仅赣州的大批商人被吸引到江口来苏区互通贸易,连驻守赣南的粤军中的不少中下层军官及他们的代理人也同苏区做起了生意。江口外贸分局的生意越做越大,每月从这里出口的粮食、钨砂、木材等汪则60余在万元,多由150万元以上,从这里进口的食盐、布匹、西药等苏区紧缺物资少则130万元,多则200万元以上。由于毛泽民兼任总经理的钨砂公司,年产已达1800多吨,基本上都是从这里出口到白区。而现在红区没有了,“特区”也没有了,不仅一家人骨肉分离,夫妻天各一方,而且近在咫尺的父母也各自独乘一叶扁舟,月落乌啼,对愁而眠,贺怡心情格外沉重。
一路摇摇晃晃的小船,终于越来越接近赣州。素有千里赣江第一城美誉的赣州是座历史名城。它东接福建,南毗广东,西邻湖南,北通赣中,自古以来就是沟通赣、湘、闽、粤的江南重镇,是赣南的政治、经济、文化、交通中心。加上位于章、贡两江汇合处形成三面环水的特殊地形,同时城墙高筑,异常坚固,是个易守难攻的城市,有“铁赣州”的称号,历来为兵家必争之地。为了夺取这座城市,红军曾先后八次攻打赣州,然而却屡攻不上。特别是从1932年2月初至3月初为时一个多月的攻城,尽管红军战士奋不顾身三次攻城,血染赣州,终因敌人援兵大增,形成内外夹攻之势,红军被迫撤离。“郁孤台下清江水,中间多少行人泪。”在濛濛细雨中,贺怡乘坐的木船先行抵达赣州,停靠在比较偏僻的城东磨角上码头。因为情况不明,贺怡藏在船篷里面,神情异常紧张地注视着这神秘的白色堡垒码头。
船工刘家发按照王贤选的交待,首先到水西龙庄上找到王贤选的弟弟王木生,然后两人一同折回城里西津路,到福裕泰染布行找到何三苟。刘家发对何三苟说:“王中仁叫我带信,说‘家里’来人,请你去一下。”何三苟立即会意,收拾好手中的活计,向店老板招呼一句,便同他们一起,匆匆赶往磨角上码头。
望眼欲穿的贺怡,听到约定的敲打舱门的声响,急切地迎了出来。原本风风火火、精明干练的红军女干部,此刻一改常态,一副地道的村姑打扮:八角帽成了蓝印花布包头帕,灰军装变成了黑色大面襟衫,还罩着一条士林蓝围裙,人字花纹绑腿换成了宽大裤脚长裤,唯一不变的是脚下那双由妈妈亲手做的千层底布鞋。刘家发把大家让进舱内,互相作了简单介绍后,贺怡憔悴、焦虑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喜悦和兴奋。接着贺怡从船上备用的竹篙里取出介绍信。何三苟飞快地展开,只见上面写有“胡招娣,共产党员。请妥善安排”等字样,下面有王贤选的印章。看完之后,他随即把纸条撕得粉碎,放在嘴里嚼成一团,吐进赣江。何三苟、王木生带着“胡招娣”,告别船工刘家发,下船登岸,沿着城墙半边街到龟角尾向西过河。路上,贺怡告诉何三苟:“随后还有我父母坐的两条船,到了赣州还靠你去接应。”何三苟听后,马上与王木生商量了一下,便说:“因我家没有空房,你先到木生家落一下脚,一是等你父母,二是木生的哥哥在家乡影响太大,你们不好久住。我有个叔母是寡妇,家里正好有空房,等我先与叔母谈好,便接你们过去。”贺怡听了,觉得何三苟办事想问题还很精明周到,心里感到踏实了许多。于是便先到了王木生家,王母听说是儿子介绍回来的,赶忙烧茶、做饭,热情款待这远道而来的陌生客人。
何三苟原名何斌,他16岁进城染布学徒,1926年参加赣州工人运动,当过染业工会纠察队长。1932年入党并任水西支部书记。他参与组织了赣州人民运送食盐、布匹、西药等物资到苏区的反封锁运动,1934年1月还作为白区赣州代表化名何光绕出席“二苏大”。现在虽不知这胡招娣的来历,但作为党组织安插在赣州联络点的党员,而且是自己入党介绍人王贤选交办的任务,他知道责任重大。他前脚安顿好胡招娣,后脚便从龙庄上赶往自己老家石人前。这石人前离龙庄上仅两里路,村前山顶有块飞来石,远看很像一个人,所以村庄得名石人前。何三苟的叔母李金秀就住在这里,与三苟家相距很近,只是隔了几丘田。三苟的叔母曾在九江等地做过契娘(保姆),也是见过世面的人,村里人都喊她毛多姆姆。她丈夫早已去世,她孤身一人住着三间土木结构的瓦房。何三苟找到叔母,说有事要求她帮忙,告诉她,一个朋友的妇娘(即朋友的老婆),从于都逃难来到赣州,现在无依无靠,要她作为契女(干女儿),并且就住在这里。无儿无女的李金秀,年过半百从天下掉下个干女儿来,便很爽快地同意了。
办事一向谨慎的何三苟,见叔母已经答应,生怕龙庄上王木生家引人注意,夜长梦多,第二天便把贺怡接到石人前“干娘”家中。生性乖巧、活泼好动的贺怡,见这个村子比较偏僻,又有“干娘”这把保护伞,一见面便拉着李金秀的手连声亲热地叫着“契妈”。李金秀也十分喜欢,逢人便说:“招娣是我在九江时带的契女,她老家湖口遭难,逃到契妈这里来度日安生。”
过了两天,杜秀、贺焕文乘坐的木船,也先后在磨角上码头靠岸。船工如法找到王木生,王木生再通过何三苟,然后分别把他们送到石人前。为了便于工作,像逃难的样子,杜秀还随身抱着一床没有被套的破棉絮。杜秀到达石人前,见到已经分别多日的女儿时,即从破棉絮内取出一张交通银行的拾元钞票,酬谢何三苟。何三苟忙说:“你们初来乍到,比我更需要钱用,以后也不晓得什么时候才会有钱来。”说什么也不肯收下。
转眼,就是年关。尽管何三苟经济并不宽裕,但除了给自己家里办了一份年货,还给叔母送去一份。到了除夕,何三苟从城里回到石人前。他匆匆和家人吃过年饭,便赶到叔母家,与贺怡一家共度除夕。此时此刻,贺怡的父母真是百感交集。儿行千里父母担忧。他们牵挂着儿子、女儿、女婿的安危,同时,他们又十分感激王贤选、何三苟冒着风险为他们作出的妥善安排。不是亲人胜亲人,革命情谊似海深。当然,隐藏在他们心里更深的忧虑是,他们将在这里和村前山顶上的石头人相处多久?又能够相处多久?
六
遵义曙光,穿越万水千山;于都突围,红军九死一生。面对生与死的抉择,血与火的较量,软骨头贪生怕死出卖同志,何三苟守口如瓶独担风险
1935年初,赣南山区少有的严寒和风雪。中央分局、中央政府办事处、中央革命根据地军区、赣南省的机关和红军部队已被敌人围困在狭小的仁凤山区,形势越来越严峻。装备精良的敌军,已数十倍于红军,四面麋集,形成严密的包围圈,步步向红军逼进,危机已经到达了顶点。陈毅同志早就提出了要迅速全面转入游击战争的意见,只是项英依旧坚持集中兵力,要和敌人死打硬拼,以致陷于日益困难和被动的局面。就在这最危急的时候,党中央给坚守在苏区的中央分局发来了两份电报,一份电报说:中共中央政治局于1月15日至17日召开了具有重要历史意义的遵义会议,结束了“左”倾教条主义在党中央的统治,明确而充分肯定了毛泽东军事路线,确定了毛泽东的领导地位。另一份电报指示:“反对大兵团作战的方针”、“彻底改变斗争方法”、“应在中央革命根据地周围进行游击战争”等。中央分局立即召开了紧急会议,讨论中央电报指示,决定将部队分九路向外突围,开展游击战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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