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3年9月22日，乔冠华病逝，临终遗言是希望落葬老家江苏盐城建湖县。那年冬天的寒风中，乔夫人章含之奉着骨灰到达盐城。

    盐城地委向省委办公厅请示如何接待？省委办公厅一负责同志答：热情接待，但规格不要过高。

    盐城人又问：骨灰问题如何处理？这次的回答是现成的政治术语：你们看着办吧。

    于是乎，盐城地委随即召开常委会讨论。沉默冷场良久后，一位副书记发言说，乔的问题恐怕搞不清楚。四人帮在台上时，他当外交部长，现在回来安葬恐不大适宜。于是他被悬挂起来当出头鸟......盐城遂以暂不同意定论。

    1971年10月25日，一张照片出现在《纽约时报》的头版头条上，照片里中国代表团得知了某个消息后十分高兴，其中有一人最为开心，他仰天大笑，这一历史性的时刻被现场的记者敏锐捕捉到。与这张照片一起出现的，还有一行经典的评论：“乔的笑震碎联合国大厅的玻璃”。

    那年，江苏亦有大雪。风雪中，章含之哭泣着将乔冠华的骨灰捧回北京。故乡的拒绝，是血亲的拒绝，泼血如废水，绝亲如陌路。

    乔冠华生命的最后时刻，希图的不是首都尊贵的一席安葬之地，他只想回到故土，他生命起源的地方。

    走遍全球的外交家，以为自己属于家乡。可是，魂不得归故里。

    江苏苏州是以甜软著称的。苏州菜偏甜。苏州话软糯。若被苏州女子骂半天，你可能都会一直笑眯眯的，只因听不懂，但觉吴侬软语，宛若莺啼，煞是悦耳。

    吴县是八十年代苏州的一个县，现已改吴中区、相城区。当年，吴县县委书记获悉此事，大为不平，他说了两句话：乔冠华即使有什么错也不能死无葬身之地。盐城不要我们要！太湖之滨，洞庭山上，他夫人愿葬什么地方就葬什么地方！

    章含之再次眼含热泪，来到苏州，选定洞庭东山避风向阳的南坡，安葬了乔冠华。

    这让人不由地想起一句最神奇的话：青丝变白，红颜成灰，却又能老树着花，枯泉腾浪。

    后来盐城提出二乔（乔冠华、胡乔木）是本地著名的人文资产；后来盐城市委市政府将闹市一条大街命名为“冠华大街”；后来盐城又在乔冠华故里兴修红色旅游纪念地。

    后来盐城高呼：故乡人民热烈欢迎三爷魂归故里。好在此一时彼一时也，同样的位子上，坐的已不是同样的人。

    那时乔墓在苏州已多年，国内外年年有人瞻仰扫墓。但苏州慷慨应允章含之实现乔冠华的遗愿，只提出迁坟后立一碑说明某年月日至某年月日，中华人民共和国外交部原部长乔冠华同志，曾安葬于此。

    盐城解放前是新四军根据地，解放后是苏北贫穷之地。战场上的刀光剑影不一定培养出和平时代的铮铮硬骨，物质上的艰难困苦也不一定产生精神界面的定定心魄。

    客观地说：不论官场商场、学界艺界，自保是人的本能。不会自保的人，战争年代可能叫烈士，和平时期一律统称失败者。雪地里冻死的是没有足够衣服的人，职场上摔死的是不会赤裸自保的人。

    但，也有人，即使在官场，不论是何处，他们都是有肩膀的。他们的肩膀，不光是用来穿西装的。

    附：乔冠华生平

    1913年3月28日，乔冠华出生在江苏盐城。上中学时，受中共地下党的影响，乔冠华开始参加革命活动。他学习过目不忘，多次跳级。16岁考进清华大学哲学系，是那一届最年轻的学生。

    1933年（20岁），大学毕业，乔冠华获公费留学名额，到日本东京帝国大学继续学习。结果，乔冠华参加日本共产党的宣传活动，反对日本侵略中国东北，被驱逐出境。

    乔冠华回国后，经冯友兰、金岳霖等人推荐，又获得公费留学德国的机会。1935年，他到图宾根大学学习，一年以后就获得博士学位。

    1937年（24岁），日本全面侵华，乔冠华决定回国抗日。毛泽东曾说：“乔冠华的文章可以顶得上几个坦克师。”

毛泽东与龚澎、斯诺合影

    1939年（26岁），经周恩来同意，乔冠华加入了中国共产党。此后，乔冠华在八路军办事处工作，同时为《新华日报》写时评。

    1943年夏（30岁），乔冠华与龚澎结为夫妻。龚澎也是一位才女，两人的结合被认为是绝配。毛泽东称他们是：“天生丽质双飞燕，千里姻缘革命牵”。

    1949年12月（36岁），乔冠华进入外交部，正式开始了外交生涯。

    1951年（38岁），乔冠华担任中方代表团高级顾问，在幕后协助李克农等人进行朝鲜停战谈判。乔冠华虽然是半路出家的外交官，但对国际局势观察深刻，为谈判贡献了很多好点子。

    1954年（41岁），乔冠华随周恩来参加日内瓦会议。1961年，他又参加第二次日内瓦会议，中国代表团的最终文稿都由他整理完成。

    1963年（50岁），中苏关系紧张，苏联发表声明，指责中国。已是外交部部长助理的乔冠华，撰文反击，对苏联声明逐条反驳，得到毛泽东的赏识。尤其文中引用“惠子相梁”的典故，寓意不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更让毛泽东赞不绝口。

    1966年（53岁），文化大革命爆发，乔冠华遭批斗，一度在王府井街头叫卖红卫兵小报。1968年底，他恢复了工作。1970年9月（57岁），妻子龚澎患上严重脑溢血，不幸去世，乔冠华受到巨大打击。

    1971年3月，毛泽东推荐民主人士章士钊的养女章含之，到外交部工作。章含之与乔冠华两人工作上交往，并逐渐产生了感情。

    1971年，“九一三”事件发生，林彪出逃，坠机身亡。乔冠华将家中茅台酒一饮而尽，并模仿唐代卢纶《塞下曲》作诗一首：“月黑雁飞高，林彪夜遁逃。无需轻骑逐，大火自焚烧”。

    1971年10月26日，经过无数人的努力，中华人民共和国恢复了在联合国的席位。毛泽东提议，派一个代表团去联合国，并要让“乔老爷”做团长。11月15日上午，乔冠华在联合国大会发表演讲。他强调中国独立自主的外交政策，批评美、苏干涉别国内政，引起巨大轰动。这是他一生中最高光的时刻。

    1973年3月（60岁），38岁的章含之与有外遇的丈夫离婚，与60岁的外交部长乔冠华公开相恋，并喜结连理。

章含之与乔冠华合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