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12月31日,2006年的最后一天。大雪中,我在石河子送一位九死一生、德高望重的87岁传奇老人去了天国。大雪飘飘,仿佛在为老人默哀。 2006年12月30日凌晨零点35分,这位12岁参加红军,16岁浴血祁连山的西路红军老战士,他平静地走完了苦难的、悲壮的人生岁月。 他得到的最大安慰是,他的家乡、四川通江县委组织部、老干局发来了唁电;可让人遗憾的是,石河子组织部门的官僚们依旧无动于衷,让人心寒。
今年8月的某一天,得知这位叫孙克江的老红军居住在离我很近的小区里,我马上产生了采访他、挖掘他的念头。因为红军长征70年的纪念活动越来越近。很快,我在一栋旧楼的二楼找到了他,老人步履稳健,一口正宗的四川话,一下子让我这个小老乡产生了亲近感。我们很快成了忘年交。
老人的房间里高挂着中华人民共和国民政部颁发的两个革命烈士证书:他的妈妈柯玉兰、他的继父李绰儒是第二次国内革命战争中牺牲的革命烈士。他的弟兄姐妹几人也为革命流血牺牲,不知下落,仅剩他一人,简直是满门英烈啊!
老人耳朵有点背,但记忆力出奇的好:我们聊起红四方面军、红四方面军的长征、聊起西路军兵败祁连的点点滴滴,老人如数家珍,一个个鲜活的人物、准确的时间、准确的地点,都是那么清晰,一切仿佛就在昨天。
他那漂亮而又善解人意的儿媳陈晓华告诉老爷子:“爸爸,你把你写的书拿给罗记者看吧!”
老人缓缓走进他的卧室,从珍藏东西的柜子里拿出了一本厚厚的书稿,我的眼前突然一亮:多么可敬的老人啊!这本用毕生精力和心血写成的长达5万字的回忆录,将成为研究红军历史、研究西路军历史的珍贵资料!将成为我国党史、军史上的宝贵资料!
“老爷子从不给我们看呢!”陈晓华说,“那时婆婆还在世,他们成天就在屋子里写东西,我们都不知道写了些什么。”
老人告诉我,从1986年开始,到1995年,他一直在写这本书。“我从小由陈(秋兰)部长教我写字,认识了1000多个字,现在都用上了。”
我看到,老人拿出的是清誊稿,每页都很工整,他说是第二稿,每天写一点,很慢,但都记得很准确。“我有不少字不会写,是错别字呢。”他谦虚地说。
看到书稿,我产生了强烈的冲动:要将老战士用十年心血整理的《西路军征战史》打印出来,让天下人知道。于是我在9月初用一周时间,通宵达旦地在电脑上工作,敲在电子版上,我的眼前呈现出一幅幅杀声震天、波澜壮阔的历史画卷。
其实,老人的叙述非常详尽,表述准确,用词到位,错别字并不是很多。我按照他的叙述,将战争场面一节一节用小标题标示出来,任何人看了,都会感到那段历史的悲壮。
虽然,老人也在后面的叙述中介绍了自己以及一大批西路军幸存者在解放后直至80年代遭到的种种不公正待遇,但老人襟怀坦白,心胸豁达,反复在书中表示:“比起那些牺牲了的千千万万的战友们,我算是最幸运的了。”
值得欣慰的事,在认识了这位可敬的、九死一生的、被我戏称有“九条命”的老战士后,我立即做成了这样几件事:
通过 2006年09月24日的成都日报,报道了《四川老红军10年写就〈征战史〉》的事迹,并上了网;由于老人参加了红四方面军的长征,都市消费晨报北疆新闻在《纪念红军长征胜利70周年的特刊》里,把他作为新疆四位参加过红军长征的老战士之一,进行了报道;最重要的,由于他的故事,在我的极力促成并策划、组织主持下,十月一日在石河子天鹿旅游生态园举行了隆重的、以纪念红军长征胜利70周年为目的的“我的红军生涯70年”为主题的老红军座谈会,孙老作为四位到场的老红军,受到了人们的热烈推崇和欢迎。经过到场的10多家新闻媒体的大力传播,他的事迹得到了人们的广泛知晓。
尽管兵团和八师组织部门个别官僚不愿承认他是老红军(只承认他有参加红军的那段历史),害怕给他和他们那一批80多西路红军落实待遇,但老人已经明显很满足:他终于能在民间力量的组织下,和那些享受到待遇的老红军们坐在一起,畅谈过去的光辉岁月。只是他的历史显得更加凝重和悲壮!
由于农八师石河子市老干局某领导拒不承认孙老老红军的身份,我曾拿着老人的档案资料,包括20年前石河子民政部门按照中央政策明确表示承认他是西路军红军战士的相关资料,找到农八师石河子市老干局、农八师石河子市宣传部,据理力争。老人得知他们仍然是20年前的态度时,显得很豁达:“无所谓了,我们不希求待遇,只要承认我的红军经历就行。”
大概在11月中旬的某一天,我带着石河子人民广播电台记者武晋峰,再次拜访了孙老,他们准备推出一期节目----老红军的故事,没想到这次短短半小时的见面竟成了永别。
几天之后,老人因突发肠梗阻等病症,引起并发症,被送进石河子市人民医院,先后两次手术。据说只住了一天干部病房,就被送往ICU病房(重症监护室),全身插满管子,一直在昏迷之中,直到12月30日凌晨0:35分平静离去,告别悲壮的人生。
“老爷子在昏迷中,好像还在打仗,他嘴里一直在喊:‘敌人追上来了,快跑……怎么还剩11个人了?’一会说:‘敌人往我肚子里塞草了,痛啊!’其实是他的肠子上的伤口太疼了。”他的小儿子孙业哽咽着给我叙述老人的弥留状态。 多么顽强的生命!要是他能挺过2007年元旦,到春节,2007年2月14日他的87岁生日,那多好!可这个顽强的生命停留在了公元2007年的门槛前!
他那孝顺的大儿媳陈小华给我拿出了老人早在2000年11月6日老伴刚去世时就留下的遗嘱:
我去世的丧事办理,不开追悼会,不搞遗体告别,由单位和子女一起办理就行了,最后(与老伴)合葬于红山公墓。
我去世的穿衣服,上穿黄呢子衣服,下穿蓝布裤子,都是平时我穿过的衣服,不得更换为所谓的寿衣,有损遗容。
“他爱穿的黄呢子衣服、蓝布裤子,其实都是他一生革命的衣服。”大儿子孙伟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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